他从未想过有个女人会以这样的方法向他展露自己的心意。他看着她,不可否认她一年比一年更不同,多了知识、多了魅力,也多了自信,现在的她,比起两人初识的时候,更能抓获住他的目光……
她没有白努力。
她的改变,霍克勤看在眼底,问题是,他不可能回应她。
第三年,她又一次向他倾诉心意时,眼神烁亮,毫不畏惧地直望着自己,像要看透了他内心真正的企盼。这个唐左琳,不只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同时也有高于他人的耐力,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便放手去追,即便跌倒摔着了也不喊痛,然而曾几何时,她这般盲目追逐自己的姿态,竟令他隐隐感受到一种……满足?
内心设置的警铃大作,霍克勤后退一步,表情难看。
唐左琳不解,可他一再排斥自己的姿态彻底刺伤了她。她就真的这么惹人厌?“你……”
她开口,想前进,探究他墨黑眼底的真实,却不慎撞到脚上伤口,整个人往前摔倒--
“小心!”霍克勤很快意识到不对,伸手一捞,将她护在怀里,突增的重量使两人“砰”一声跌倒在地,一如三年前那场撞车意外,她也是这样被他牢牢捉紧在怀……
唐左琳眼眶热了,内心一阵酸潮翻涌,她的手紧紧揪着他衣襟,额际抵在他胸前,带着一点害怕被推开的不安,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相隔三年接触到的柔软及温度使霍克勤一时有些迷乱,他发现自己竟放不开手,她肩膀好小,好柔弱,白皙的肤正泛着一层诱人的红潮,鼻尖溢满了一股属于她的沐浴香气……
她从不搽香水,很少化妆,自然素净,像一朵小花,但和花朵不一样的是,她很坚强。
不论遇到怎样的意外都不曾被恐惧击溃,一般人承受不起的,落在她肩膀上,她也未曾多吭一声,纵使在背后受到攻击,仍是挺直了肩,不肯轻易低头。
事实上,他会发现她一直注视着他,不代表自己也正看着她吗?
“唐左琳……”
他下意识轻唤她的名字,唐左琳怔了。
她从不知道只是名字被人这么一唤,便能产生如此浑身发热、难以自己的感受。差一点,她就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喔,可恶,她从来不哭的。
同样是三个字,给她的冲击确实截然不同,男人温厚而充满力量的大掌抚上她的头,散发巨大热力。她一时失了力气,虚软在他怀中。她想看,看现在的他,就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怎么了?”门打开,听到碰撞声的霍于飞闯了进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暧昧氛围。两个人同时一惊,尤其是霍克勤。
他在干什么?!
他拉起她,把人交给霍于飞,退开一步,手心里依然残留着属于她头发的触感,以及她在自己怀中的温软香气,他为此感到震惊,脸色好沉。
唐左琳被他这副摸样吓到了。“呃……克勤?”
“麻烦你们出去。”他指着门,声调冰寒。
唐左琳浑身一颤。
“请你出去,大小姐。”他又重复了一遍。
唐左琳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拿到霍克勤脸上冰封似的表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表情很冷,冷得她止不住的打颤,才刚以为两人接近了些,却又被拉来了距离。她不想走,想知道这男人的真心,可霍克勤眼底的冷漠确实实实在在的,如针一般刺扎着她--
唐左琳脸色苍白,咬了咬牙,终于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霍克勤吐出积压在心口的气,整个人落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支撑着额。霍于飞看着这一幕,叹息。“大小姐喜欢你不是吗?你老是这么对她,她也太可怜了。”
霍克勤根本懒得理他,但在某一方面,他的确也要感谢霍于飞,至少……他及时阻止了他。
霍于飞无可奈何,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劝道:“反正你自己多注意一下,对方好歹也是雇主,你的态度太糟糕了。”难得有机会反过来教训这个堂弟,霍于飞从做保镖的职业道德牵扯到做人的道理,哇啦啦啦、哇啦啦啦……
“我知道。”霍克勤苦笑。“所以,我打算不干了。”
“喔,这样很好……啥?!”有没有搞错!霍于飞瞪大眼,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你你你你你--你刚说什么?”
霍克勤看着堂哥一脸错愕,难得笑了,确实自嘲的成分居多。
“我说--我要解约,你找其他信得过的人来接手吧!”
自从那晚之后,唐左琳跟霍克勤之间的气氛不但没转好,甚至有每况愈下的迹象。
上下学或是负责出门戒备的人换成了霍于飞,霍克勤则负责宅邸内的安全系统,把和她近身接触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气氛低迷,她也失去了再和霍克勤示好的勇气。
毕竟她的脸皮不是铜墙铁壁做的,心脏也没比人厚实多少。一年一次的告白尽管算是一种诚意的展现,但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她承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种滋味无论如何都很难受。
“……这样好吗?”在车上,霍于飞问她。
“没什么不好的。”唐左琳叹了口气。今天早上,霍克勤终于正式向她提出辞意,而她除了四肢僵冷地发麻之外,吐不出任何一句足以挽留他的话。
他会跟她一起来美国已是她任性的结果,她找了很多理由想留下他,问题是思前想后,没一句讲得出口,因为……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承不承受得住他的拒绝。
“我是不是真的很烦人?”忍不住,她这样问。
霍于飞闻言一愣。“怎会?我很喜欢你。”
这是真的。一开始知道被安排保护一个半大不小的大小姐时,他感觉很厌恶,可实际相处了,却很自然地喜欢上这个不带任何造作的小姑娘,甚至在心底,他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不要想太多了。”他拍拍她的头,不喜欢看到她露出这般沮丧的样子。“霍克勤并不讨厌你,当然,我也是。”
“嗯,谢谢。”她道谢,内心却忍不住苦笑,不讨厌,也不代表喜欢吧?
隐隐叹了口气,她看向窗外流逝的风景,好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又害怕知道。
抱着这种矛盾的心思,她好些天没睡好,上课也打不起精神,一早上的课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去。
直到中午,有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你没事吧?”
她一愣,抬头,才发现是自己上次解救的男同学。“我没事,我记得你叫……呃……”
“米克。”他一身肤色黝黑,矮小一只长得并不起眼,是那种在曼哈顿街上擦肩而过一百次都会被人忽略的类型。“上一次的事……谢谢你。”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唐左琳有些意外,但在心情沮丧之时有人向她诉说好意,她很感激。“不会,对我来说那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是吗?”他暗棕色的眸子一沉,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擅长找话题的人。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颤颤开口。“你中午约了人吗?我能不能约你一起吃顿饭?”
唐左琳一怔,不明所以,他像是怕她误会了,连忙挥手解释。“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没有朋友,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
那一句“没有朋友”伴随他沮丧的表情,打入了唐左琳心坎。是啊,她也是一样的。十多年来,她所有交际应酬的对象全由唐家决定,就连在这里认识的人都是因为对将来有所帮助,根本无法谈心。
她瞅着这个穷苦的男孩,想起他获取奖学金就学,这样的人她该钦佩,给予尊敬,于是她想了想。“当然好,不过我不能走得太远,就在学校的餐厅里吧。”
“好。”他笑开了,那抹温暖的笑颜使唐左琳觉得他很可爱,或许是她在饱受霍克勤的冷漠璀璨以后急需一点温柔。
一开始,米克还有点战战兢兢,但聊开后她发现他知识丰富,尤其对西方哲学有相当程度的研究,而且两人都喜欢尼采。有了共通的话题,他们谈得更为顺利,甚至有种聊不够的感觉,于是当他们有相同的课程时,便自然而然地凑在一起。
而这一个星期,霍克勤对她的冷淡,可谓是与日俱增。
唐左琳低落得很,米克似乎也看出来了,沉默许久,他问她:“今天能不能到我家一趟?我、我母亲她知道了你帮助我的事,一直说希望能够当面谢谢你……那支笔,很贵吧?”
“还好吧。”唐左琳微笑,他慌张地模样使她不忍,不过她真不觉得那件事有什么好挂怀的。“帮我谢谢你母亲的好意,但我想应该不太方便。”
“一下子就好!我家离学校不远,而且我妈身体不好,她很久没跟我以外的人说过话了……喔,也许对你来说,那地方是有些破旧……”
“这……”他极力游说,热情里又带着一点害怕被她拒绝的胆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她很不近人情,何况他是她在美国不为任何外在因素结交的朋友……唐左琳苦恼了半晌。老实说,如果可以,她也想稍微逃脱一下,找个不那么熟悉的地方喘口气。
一想到家里那沉重的氛围,她胸口便一阵窒闷。如果是这个人,应该没问题吧?想了想,她终于答应。“好吧。”
第3章(1)
霍克勤低头,看了看表。
下午五点,是今天唐左琳下课的时间。她就读的纽约大学位于曼哈顿,多数校舍邻近下城及布鲁克林区,霍克勤把车停在史登商学院门前,他没进去,仅是把车停置一旁,等她出来。
在美国,只有唐左琳上课的时候他们不会跟随。唐左琳来美国的消息,唐家隐瞒得很密,外界知道她出国,却不晓得去了哪儿。她在校的师长同侪全经过他们调查,唐左琳也只与安全的人固定行动。回国后她将准备接班,在校时期的人际关系非常重要,他们一直跟着反而会阻碍她的交际。
老实说这半年,他们活似保姆,悠闲得还真有点像是来度假。
很轻松,导致有些平衡开始慢慢流失,就连距离也好似不见了……那些属于雇主和保镖之间的分际,以及一个集团接班人和一般老百姓的差异。
但那只是”好像“而已,实际上,它不可能消失。
他内心涌上难以遏止的烦躁,想起霍于飞硬把车钥匙塞给他的画面——“拜托你们和好吧,我跟劳伦斯太太都快看不过去了,日子闷成这样还是人过的吗?”因为霍于飞的强制拜托,他几乎是赶鸭子上架地接下这份工作,一想到等会儿两人得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独处,霍克勤体内便一阵翻腾。他已经有点掌握不住,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来对待她。
他垂首,看向自己粗糙的右手心,那儿有一块疤。
伤口呈现一种土表破损、仿佛被陨石击打过的形状,他还记得当时敌方射出子弹之际,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挡,在躲不开的情况下,子弹从他虎口穿越而过,打断了血管神经及肌腱,却也转移了方向。
他身后的人质安全无恙,事后,当他得知自己的右手再也无法握枪的同时,选择了退役——即便他是个左撇子。他不愿意在自身有任何瑕疵的情况下继续留任,那迟早会害死人。
那一年,他二十九岁。
他和国家签了十八年的约,伤后自是不打算续约,他把之后的一年拿来游走世界各地,用单纯游览的眼光看待自己曾出过任务的国家,接着回国,接受”擎天保全“延揽。
三十岁那一年,他丰富的资历及优秀的身手使他获聘”唐朝集团“总裁的私人随扈,负责护卫他的安全。他并不后悔选择了这份工作,甚至当初被指名随唐左琳前来美国的时候,他其实有权拒绝,可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他。
那个全心全意看着自己的女孩,不论是为着何故,他都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
但如今……霍克勤苦笑。罢了,既已决定放手,便没有深想下去的必要,他相信有人会做得比他更好,至少……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五点十分,唐左琳该出来了。
霍克勤看望四周,并无任何可疑人影。
五点二十分,他开始感到不对劲。
基本上只要有事耽搁十分钟以上,她都会通知。霍克勤掏出手机,上头没有任何讯息。
他拨打电话给唐左琳,竟直接转入语音信箱,这令他起疑。唐左琳从不让手机没电,增添人员困扰。于是他转拨给霍于飞,他听闻消息后也很诧异。“不会吧?!大小姐还没出来?不,她没打给我……”
“Shit!”霍克勤挂了电话,内心有股不祥预感。多年在战场上的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他胸口闷得发疼,好似千斤在压,尤其走过了学院里所有他能踏足的地方,却始终不见唐左琳的身影。
他询问相关人员,包括助教、学生、工作人员、警卫……问题是,没一个人知道。
她就这么失踪了。
“这是小姐今天的课表,中午以前的课程她都有出席,但之后没有,我问过门口警卫,学生来来去去,他们没太注意……至于监视器的画面,必须得等到失踪成立,警方介入以后才有可能拿到。”霍于飞分析眼下的情形,看了看钟。“至于失踪成立的时间,则是四十八小时。”而现在,才过了五个小时。
晚上十点,在Larchmont的宅邸内,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尤其是霍克勤。他始终紧拧着眉看望自己的右手心,仿佛那儿能开出花来,或是像魔女的水晶球般显现出他想获知的讯息。
人不见了,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绑匪打电话来表明目的,等台湾唐家传来消息逼迫美国警方提早配合,但霍克勤却不愿如此,也不甘如此。他起身,套上外套。霍于飞不解。“你要去哪里?”
“我去问一遍。”拿起车钥匙和名册,他走出门。肯定还有什么是那些人忽略的,他坚信。
一个人不可能人间蒸发,他恨极了没注意到这些事情的人,可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恨,毕竟他们现今的身份只是保镖。
然而他却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好……“可恶!”他一拳懊恼地击打在方向盘上,发出好大一声“叭”。前方道路黑暗,他眼前却仿佛出现她的身影,过去的种种画面在他脑内交错,像是早已盘根错节。
霍克勤真不敢相信,他是如何做出离开她的决定的?他会发疯……他并非漫无目的,他带着她的相片前往学生宿舍,询问几个在她失踪前与她一同上过课的人,并将他们的话录下。他手上有她身边所有师长同侪的人身资料,是这里的人?还是外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法?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