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裘熙熙工作一向很认真,效率也不错,所以我才点她加入这次企划。”这道声音裘熙熙认得,是旅展企划的召集人。
“主任,我觉得还是其他能力强的人,以裘熙熙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加入企划吧?”那道女声又说。
“你是说她无法专心?”
“恋爱中的女人哪能专心?”接着两人呵呵的笑了,听得裘熙熙心凉。
她没有泡咖啡就回到座位,果然,两小时后,她被通知退出旅展企划小组。
裘熙熙将文件资料交出。这个月的心血没了,她如何能服气?她孤单的坐在座位上,双手握紧拳头,眼睛气红了。
这天,她准时下班,一出大楼,仍有部分记者没走,团团围住她。
她脸色铁青,快速移动脚步,她可以感觉身后同事们的讽刺目光似冷硬的箭,刺在她的背上,她心狂跳,不喜欢被这样注目,于是越走越快,记者们不放过她,跟着追,多支麦克风直往她身上招呼。
裘熙熙穿着高跟鞋,在路上奔跑,眼眶又热了,没注意到前方有个窟窿,啪一声,她应声绊倒,鞋跟断了,她被迫跪在地上,不禁悲哀的哭了起来。
记者们傻了会儿,又开始对她猛拍照,闪光灯在披头散发的她身上闪烁,她泪眼迷蒙,无助又可怜,却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
“裘小姐,请问你对于网友认为你配不上杜藏玺有何感想?”
“裘小姐,请你说一下对RENEE的感觉,你认为你有哪些地方胜过她?”裘熙熙摊开麦克风,用手擦泪水。
够了吗?看她出糗,他们真这么开心?她恨恨的脱去鞋子,站了起来,赤足走到路边招计程车。她的丝袜破了,膝盖流血,狼狈的坐上车。
记者们的照相机跟着贴在玻璃窗上直拍,计程车司机见状,倒抽口气,赶紧将车驶离。
哇,这是什么大人物?这么多记者!幸好社区外已没有媒体守候,裘熙熙下了计程车,赤足跑进社区大门,穿越中庭,不顾那些在中庭闲磕牙的婆婆妈妈们,她飞也似的冲进A栋,直接爬楼梯回到五楼的家。
她听见对面杜藏玺的家里,蚵仔煎以为主人回来的兴奋叫声,手顿了一下,钥匙落地,她快速弯身捡回钥匙,不再多停留的打开门回到自己的家。
裘熙熙走到落地窗前,唰一声将窗帘紧闭,室内瞬间陷入黑暗。她回过身,看见电话答录机的红灯闪烁着,她无意识地按下答录机的播放键,有二十七通留言,接着放出的全是不熟悉的声音,他们表示想跟她谈谈,请她回电。
她边听边脱下外套,忽然间因为一通留言,解着衬衫扣子的手倏然停下。
“姐,是我,爸妈都看到新闻了,他们很生气,没想到你做出这种事。他们教我转告你,请你别再丢裘家的脸了,邻居和长辈们一直来问状况,他们面子挂不住,都气坏了。我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但爸妈毕竟生气了,我想你还是收敛些得好,就这样。”这如机械般平淡的嗓音来自她的亲弟弟,裘熙熙心寒,注意到弟弟连再见也不肯说,连问她好不好也没有,只是平板的传达父母对这件事的看法,凉凉的打入她心里。
她试着冷静的继续解扣子,手却不听使唤,不断颤抖,仿佛嘲笑着她。
这是她的家人,他们真的这么不在乎她吗?裘熙熙放弃解扣子,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衣服未脱,任由水柱洒落在她身上,湿透的衬衫黏在她的肌肤上,似褪下去的恶梦,如影随形的贴在她灵魂深处。
她绝望的明白,原来世上真有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情况,现在庞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她即将灭顶,却无法呼救,无法害怕的哭泣。
有谁会来救她?就让她被淹没吧……裘熙熙关掉莲蓬头,裹着浴巾走出浴室。
她换了衣服,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未干的湿发,一张没有生气的脸,苍白的唇,纤瘦的身子。
这就是她,哪比得上超级名模RENEE呢?突如其来的自卑压垮了裘熙熙,她忘不了今天报纸上拿她与RENEE来作比较的表格,RENEE一面倒的得到了全部队优势,就连年纪,RENEE都比她小八个月。
自卑彻底遮住了裘熙熙的眼,被比较的难堪,家人不体谅的悲哀,对雷扬的尴尬与抱歉,同事们的取笑,工作的不顺利,完全击垮了她。
她惶惶然的来到楼顶,这是个寂寞的夜,天色昏暗,看不见星星,月亮也被云朵遮住了。
她的心中也如夜色这般漆黑。
寒冷的晚风吹来,远处高楼霓虹灯闪烁,好热闹,裘熙熙走到墙边趴在那儿看着底下的人们。
中庭有人在散步,有人围着聊天,裘熙熙迷蒙的想,这些人们是在谈论她吗?她呼吸一窒,开始猜想邻居们的闲话。
“熙熙……”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她轻轻地回头,望见杜藏玺正往她这儿走来。他威风凛凛,散发迷人魅力,第一次,她被他这样的外表迷惑了,觉得他如天边的星,闪耀却刺眼。
她将视线往上移,看见他墨黑的眸里写着担忧。
“你还好吧?被吓着了吗?”他在经纪公司里看见新闻了,她从公司出来后被记者追逐的画面,媒体以SNG直播,看见她跌倒的那一幕,他多么希望自己就在她身边陪她,看见她在镜头前嚎啕大哭,他的心更是揪紧。
裘熙熙失神的看着他。眼前这男人这么美好,怎么会爱她?是作梦吗?是骗人的吧?她跟RENEE要怎么比?杜藏玺皱着眉,轻拍她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一沉。“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待多久了?我们先下去,别在这里吹风。”裘熙熙牢牢的站着,看着他忧心的脸。
这是真是假?他是真担心她,还是假装的?她错乱了,眼前的他是电视里的他,还是私底下的他?还是,都不是他?裘熙熙没了信心,觉得疲惫,她的心底其实一直很不安,面对一波波而来的新闻,她无法装作没有感觉,而且这次新闻是朝她而来,她手足无措,来不及防备,便被伤得千疮百孔。
原来她还是无法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一如离家时假装不在乎父母的冷淡,但是,今天她看见了自己有多在乎。
杜藏玺叹口气,拥住她。可怜的熙熙,被吓坏了,“唉,下雨你不带伞,现在你也不怕冷吗?”他怜惜的吻着她的发顶,轻声叹息。
他胸膛的温度让裘熙熙一愣,没几秒,她开始挣扎。
“怎么了?”他稍微移开身体,审视她狂乱的眼眸。
“放开我。”她仍推着他。
“为什么?”他不放,将她抱得更紧,心里涌起不安。
她究竟怎么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看见她目光一凛。
“放开我,放手!”裘熙熙大叫,开始用力捶着他的胸膛。
杜藏玺骇住了,紧抱住她,说不出话。
“放开我!我累了!”她开始哭泣,泪水爬满脸颊,再也看不清楚那张总是温柔的俊脸。
“别哭……”他哑声安抚,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手!放手!我教你放手!”她尖叫,失去了理智,哭泣的声音听来悲怆又哀伤。
杜藏玺无奈的轻轻松开手,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裘熙熙泪盈于睫,深深望着他,眼神黯然,完全失了神采。
她深吸口气,吐出令他痛彻心肺的话语。
“我们……分开吧。”
第10章
杜藏玺不知道怎么回到家里的,脑海里全是裘熙熙哭泣的脸,以及那句狠狠伤透了他的心的话。
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所以她痛苦吗?如果她没办法承受,又为什么要让他幸福这段日子?她可知道,他也不愿自己是这样的身份,不是故意让她痛苦的?杜藏玺走到阳台,寒风跟着灌进屋里,他看着远处一0一大楼闪闪发亮的灯光,却发现它照不进他冰寒的心。
手机这时响了,他立刻接听,私心的希望是裘熙熙打来的,就算是骂他也好,这段关系,他多么不想结束……“藏玺。”传来的男声是小多,语气沉重。
杜藏玺叹了口气,“我在听。”
“你的饮料代言不再续约,年底的很多场大秀也暂时决定不找你了。”小多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平直的道出危机。
“我该说意料之中吗?”杜藏玺将视线移往屋内,没有焦距。
“藏玺,我觉得你该休息一下。听说Renee准备开记者会,我担心她会乱爆料,或许你可以回老家或你哥那里住一阵,我会帮你处理这些事,风头过了你再复出。“小多认为这样做比较好,现在新闻全部针对杜藏玺,他们不能跟着起舞,应该低调再低调。
“小多,我的约什么时候到期?”电话那头的小多,点烟灰的手停住了,瞬间明白杜藏玺的意思,他语重心长的说:“不要告诉我,你想解约。”
“如果我正是这么想呢?”
“听着,你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都已经付出这么多,抽身不觉得可惜吗?”
“你不明白,我不觉得可惜,我只想陪喜欢的女人环游世界,只想在家里和她分享我所做的菜。”杜藏玺眯紧眸子,神情痛苦。
小多深深吸了口气,“你被感情冲昏头了。”
“我没有,我以为她了解我的……”杜藏玺喃喃地说:“可是她没办法适应这些情况,我早该知道,她怎么可能适应呢?连跟家人都处不好的人,如何面对这些?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被背叛?”
“你在说什么?什么背叛?”是啊,他觉得被背叛了,熙熙明明了解他的,不是吗?可是她却哭着说要分开,造成她的痛苦,是他的错吗?杜藏玺不禁觉得无辜。
没听见杜藏玺说话,小多好言相劝,“感情不用放得太重,好不容易这么红了,再拼几年多赚一些,到时再退出,想做什么都可以,何况这次的负面新闻也没什么,过一阵子大家都会忘记,你看开点。”
“看开?我要看开什么?我忍了多久!”杜藏玺忽然爆发,对手机咆哮,“我只想要安静的生活,现在媒体已经伤害到我的朋友了,我怎能视而不见!”
小多没见过杜藏玺发这么大的脾气,沉吟了一下,又开口:“你先休息吧,我们以后再谈。”听见他痛苦的嘶吼,小多也很难过,只得先安抚他。
离开,未尝不是让流言沉淀的好方法。
杜藏玺放下手机,双手抱着头懊恼。他好恨,那些不相识的人,为何这样逼他?他已经很努力的扮演那个名模了啊!他们就连私底下也要侵蚀才满意是吗?而这些,他都可以忍,唯有熙熙,她不是懂他的吗?她不是说萤幕上的他像孔雀,而她的眼睛只看得见私底下的他吗?可是今天,她却打垮了,她不愿跟他一起努力,一起抵抗,就这么撤守,让他孤军奋战。
她,放弃他了。
隔天,杜藏玺回到新竹老家。
他也放弃了这个身份,这段感情。
南台湾的初冬并不冷,二十多度的气温,许多人仍穿着短袖上衣,享受舒适的天气。
垦丁某个度假村,此时游客稀少,坐落于山坡上的小木屋,裘熙熙正站在阳台上,凭栏欣赏风景。
她向公司请假,很快的获准,或许因为她正是新闻人物,会影响同事们工作的心情,或许因为记者的骚扰,总之,上司很快的准她放假,其实她挺讶异的,公司竟然没有直接开除她。
她跳望不远处的游泳池,一家四口在池里戏水,小孩们套着游泳圈,呵呵的踢水,笑闹声传到她这边来。池子的另一头,一对同性情侣正在做日光浴,他们互抹防晒油,彼此调笑着,接着热吻起来。
看着那对情侣,裘熙熙的眼迷蒙了,他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相亲相爱,如胶似漆,旁边的妈妈见状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而他们吻得激烈,阳光下,爱火正炽。
她承认,那天她把气都出在杜藏玺身上太不公平了,可是这也突显出一直以来她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无法知识他那五光十色的生活。
这时电话响了,她走进房里接听,是工作人员提醒她半个小时后在大门口集合。
白天她一个人租车闲晃,夜晚她排了丰富的旅游行程,今天是观星。
裘熙熙稍作准备之后走出小木屋,经过游泳池,她看了那对同性情侣一眼,他们拥抱在一起,在夕阳下睡着了,看起来好幸福。
她心里不禁感到羡慕,如果可以,她也想跟杜藏玺一起度假,这么浪漫,这么平凡。
深夜,裘熙熙回到小木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满是那对同性情侣拥抱的画面。
她抱着枕头哭了,她想念杜藏玺,这一刻,她好寂寞,想念起他温柔的笑脸,生活里有他太久,没有他,她只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记得那一晚,当她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杜藏玺脸上震撼的表情拧痛了她的心,而后,他深深的看着她,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他受伤的背影引发她的内疚,她不得不承认,那一秒,她后悔了。
而那后悔的感觉后劲很强,直到今夜她仍走不出低落的情绪。
可是她怕啊,与他相恋得面对这么多事,她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只能逃避,这样错了吗?真的错了吗?裘熙熙无法入眠,起身打开电视。这寂静的夜,她需要电视让她别再胡思乱想。
频道停在日本的综艺节目上,是请艺人来互相吐槽,内容麻辣有趣。她静静看着,曾经,与杜藏玺两人窝在沙发上看这个节目,笑得前俯后仰,现在,内容一样逗趣,可是她心情沉重,完全笑不出来。
节目在她凝滞的眼神中结束,她转向新闻台。
远方传来战乱的消息,许多人颠沛流离,感情丰沛的她眼眶红了,这些人好可怜,无家可归,更无时无刻恐惧着敌军的轰炸……下一则新闻中,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是雷扬。
雷扬站在他的动物医院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大肠面线,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前方正对着镜头说话的女记者。
“记者现在正在动物医院门口,独家采访雷扬医师。”记者走到雷扬身边,将麦克风递到他面前,道:“雷医师,请问你对于Renee公开表明与杜藏玺已没有关系这一点有什么看法?”雷扬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你没看到我在吃大肠面线吗?”接着他慢条斯理的拿起汤匙,就这么面对镜头舀起面线来吃。
电视机前的裘熙熙忍不住笑出来,开始可怜起那位不知所措的女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