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大家都想起来他像谁了,除了冷峻的神情和森寒的目光外,他根本就是烧成木炭的风潇洒嘛!
一时间,所有人的背脊都发寒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地扛起扁担,挑起菜蔬,在最短的时间内作鸟兽散,一溜烟全不见人影。
风扬起尘烟,未到入秋已见落叶,枯黄的梧桐随风卷入风家大院,安静地落在血迹已干的石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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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草满布的破旧院落之中,竟意外飘来阵阵暗香,一洼恬静的紫色莲花静静地躺在水面上,随着荡漾的水波轻展清媚。
这是水鸭栖息的小池塘,原本布满杂乱的水草和枯枝,让它犹如一潭死水,不再清澈,恶臭的气息足以令人掩鼻。
但是在短短的时日内,它不仅水清见底,还有七彩鲤鱼在池中游来游去,浮动的青莲给人带来一丝凉意,让失去活力的池塘再现往日的风情。
池子旁应该是昔日主人的书房吧!旧时的痕迹依旧在,却已是焕然一新的风貌,古朴的竹屋取代原有的泥墙红瓦,一串悦耳的花风铃垂挂廊下叮当作响,为宁静的四周谱曲成歌。
“时间快到了,你还不想回去?”哈~微风暖,真是晒太阳的好天气。
“怎么,嫌烦了,后悔跟我一起出来了?”清冷的声音不重不轻,微带嘲意。
“是有点不太满意,人间不若想象的好玩。”尤其是跟着一位无趣的主子。
早知道就留在暖园里睡觉,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没个安稳。
“谁跟你好玩来着,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适了,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畜生?”敢跟她抱怨。
“畜生也有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老是闷着会施展不开一身雄风。”如果能咬几个人,撕扯几具带血的臭皮囊,也许它会开心些。
一道慵懒的身影趴伏在紫金色锦榻上,浑身没劲地张大嘴打哈欠,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以舌轻舔前掌毛发。
“是吗?”绝美的女子丢出一团毛球,滚向它毛绒绒的脚边。“玩吧!别说我亏待你。”
一双圆滚滚的黑眼顿时一眯,十分不悦。“我是三大神兽之一的辟邪,不是家猫。”
“你现在和猫有什么两样?”吃饱睡、睡饱吃,无所事事。
软榻上躺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四肢有着火焰图样的成兽,辟邪原有双角和双翼,是天上神仙的座骑,不过为了配合主人的需要,目前的它是威风八面的万兽之王——狮子。
麒麟、辟邪、天鹿是天界中少见的神兽,并非想拥有便能拥有,辟邪的母亲生下它不久后便体虚而亡,因此太白金星将小辟邪转送给观音大士,希望能藉她的力量护佑小小生命。
谁知当年刚长成人形的青莲很喜欢这只“小猫”,硬是从太白金星手中要来,如主如仆的相处四百年后,才发现它其实不是一只猫。
生性冷傲、幽静无争的青莲对人世间的情感相当淡薄,她不相信以人短短数十年的寿命能有什么真情真性。身为仙子的她都悟不出情为何物,凡人又能有多少见解?
不能说是轻蔑,而是她的性情真的薄得不如一张纸,心清如水,不生波澜,所谓的七情六欲鲜少能影响她分毫,淡漠得仿佛天空飘过的浮云,不为谁驻留,也不带走落日下的缤纷霞色。
一切随虚无而淡去,不必刻意强求,她的心是一片菩提,植满朵朵莲花,安置在菩萨座前,聆听来自空灵的佛谒。
辟邪很不甘愿地一瞪,继而垂首。“找些事让我做吧!我可不想当只没用的小猫。”
它一伸懒腰,身长竟有成年男子的体形,宛如人形巨兽,体态、身形与人几乎无异,除了布满深色毛发和多了张兽面,谁敢说它不是人?
其实它有能力化为人身人面,但是它太骄傲自己是头叫人闻风丧胆的神兽,不屑当个什么都不会、混吃等死的人类。
辟邪的寿命长达三千六百岁,若无意外,通常它们能活到寿终正寝,以蜷伏的卵化状态静待一万年,然后再破壳而出,长成新的辟邪。
当然,这是在它们没有伴侣的情况下获得重生的方式,一旦它们选择以交尾的方法诞下新生命,那么年老的辟邪会如人类一般死亡,重入六道轮回。
“安安份份地等待时机到来不好吗?我们能待在人间的时间不长了。”顶多再一年,他们都得返回天庭。
“你要放弃了?”说实在的,虽然乌烟瘴气的尘世布满了污浊,不过食物可口美味,让一向吃素的它也能大饱口福。
“不是放弃,而是时机未到。”看似淡泊的青莲嘴边隐隐浮现一朵玄奥的笑意,让她平静的面容更显动人。
低哼一声的辟邪懒散地以前足为枕,轻伏侧卧。“听不懂。”
“悟性不足。”兽就是兽,灵性有限。
“哼!故弄玄虚。”不说就不说,反正遗珠之罪罚不到它头上,它大可高枕无忧。
辟邪初来到凡间是以小兽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中它是只无害的“猫”,但是随着时光推移,它不得不和小主人一同成长,以适应这个险恶的环境。
毕竟十岁的小女童年幼可欺,任谁都可以恣意欺凌,因应局势的需要,青莲被迫成长,即使她现在的处境不比童稚面容好上多少。
出色的容颜也是一种必然的灾难,无论走到哪里,那张比花还娇艳的芙蓉面始终摆脱不掉自命风流的男子追逐。
因为厌倦了无谓的纷扰,所以她挑了这处幽静的空屋,一来它正好给了她清静的灵修地,二来也不怕会有人上门打扰,畏鬼的天性让人们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涉足。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
青莲斜眸睇向那些徘徊不走的幽魂,她会来此的理由很简单,荒废的大宅里残存的宝珠灵气,可能会将它带回这个有归属感的地方。
“辟邪,你脚掌抬太高了,不像头兽。”她冷言,指间把玩着新摘的芦苇花。
辟邪一怔,不解其意。“青莲主子,你要我回复人的模样吗?”
“不。”
“不?”
它更不懂了,黑幽的兽瞳透着迷惑,不太了解她古怪的想法。
应该说,它从来就不想去理解,它认为她脑中长了怪东西,思考的方向永远和它不同,所以它只尽“宠物”的责任,不用费心讨她欢心。
辟邪不去揣测她的用意,身子一翻,规规矩矩地像头享受娇宠的大兽伏卧着,不时以鼻磨蹭地面,自得其乐地玩着它自觉有趣的小把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损毁的回廊快步奔跑,不时发出碰撞到异物而跌跤的声响,以及呼疼又怕人知晓的低吟。
“小……小……小姐,有……有人闯……闯进了我们……我们的……呼!呼!地盘……”
“有话慢慢说,不急。”青莲看着急喘不已的小丫头,递给她一杯茶,清冷的性子有几分暖意。
穿着鹅黄色秋裳、梳着笨拙的包头双髻,小脸圆如满月的小香接过了茶,憨憨地笑着,露出两排贝齿,略带傻气的模样总让她想起某人。
对人没什么感觉的青莲,唯一的破例是收留无父无母的小香,也为了她改变自己一向我行我素的生活习惯,尽量融入一般人的相处模式。
青莲不是四仙婢中最年长的一位,但性格却是最沉稳的,面对净水的迷糊莽撞,以及绿柳的温柔婉约,她自然而然担起为首的职责。
尤其是最叫她们担心的瓶儿,过于天真的个性难有长进,在分离的这些日子里,她最不放心她,不时吩咐老土地去打探她近况。
而小香的性情和瓶儿十分相近,让她忍不住对她多付出关心,将她带在身边照顾,免得她不到三天就把自己卖了,还帮人家数银两。
“怎……怎么可以不急?有个像阎罗王的男人在我们家里东瞧西瞧,还走来走去的乱摸,他一定是贼啦!你快叫小邪去咬他。”坏人不能轻饶,有手有脚不去做事偏当贼秃子。
青莲失笑,眼角一瞄猛打哈欠的辟邪。“你看过阎罗王不成?”
她要真见了阎罗老爷,此时也不会在此了。
“戏台上都这么演嘛!那个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由心底发寒,不是阎罗王还会是什么?”她一瞧,腿都软了。
“那你的小命怎么还在,没被阎罗索去?”戏是假的,当不得真。
小香很得意的仰起下巴。“那是因为我跑得快,他没看到我。”
就凭她那双走三步跌两步的小短腿?鼻子痒的辟邪轻轻一哼,眼一闭继续睡它的大头觉。
“是拘魄、勾魂两使者没瞧见你才是,瞧你白白嫩嫩像个肉包……”
“人家不是肉包啦!小姐不要再捏我的脸,会痛……”哭丧着脸的小香哇哇大叫,怕疼地往后一跳。
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是数年前淮河水患下的灾民,她一家五口全被洪流冲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树底下,睁大茫然空洞的眼等死。
路过的青莲本无意相救,天道运行自有一定的道理,人的生死由天定,她一个小仙婢无权插手人间事。
但是在看到她眼角流下的一滴泪后,她动了恻隐之心,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改变了她的命运。
原本她是打算为小丫头找一户好人家安顿下来,谁知小香的脑子不知被哪颗石子堵住,竟非要跟她一起走不可,还死脑筋的自贬为奴,甘为小侍女。
“别跳了,跳得我眼花。”唉!自找麻烦。
小香着急的喳呼着,“小姐,坏人都上门了,你怎能无动于衷,万一他心怀不轨,先抢财物再杀人灭口,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好抢的?青莲在心里暗笑她的大惊小怪。
第二章
萋萋芳草,缈缈轻烟,窗前石榴已结实累累,却是人去楼空,任由鸟儿啄食,昔日的荣景转眼成空,独留空窗对月。
石阶上的小蛙蹦跳入草丛,湿寒的廊屋爬满紫花开的蔓草,屋破瓦倾的凄凉,道不尽不为人知的沧桑,它曾是孩子们欢笑的所在地。
一幕幕如真似幻的情景由眼前晃过,三三两两的追逐身影,喁喁低语的谈笑声,练武场上虎拳鹤影,一旁娇羞的女子低眉敛笑……
黑色大鞋踩碎了早已化为焦炭的枯枝,环视一室怆凉,黑眸布满难言的哀伤,在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中,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仇恨。
他回来了,在事隔十四年后的今日。
昂藏六尺的冷峻男子身着一身墨黑衣裳,腰间系着鹰形风玉,玉下的流穗缀着泛冷的黑玉,更显萧瑟冷酷。
风寄傲信步走至原本是旧时院落,而今却残破不堪的瓦砾处,当日的血光和烈焰毁了风家和乐,也带走了一家人性命。
他恨苍天的无情,也怨人心的恶毒,一夕之间夺走他的一切,爹娘、弟妹的笑语犹在耳际,可是人事全非,难再回首。
“你们还活着吗?是否等着我去找你们?”
身为长子的风寄傲怎么也忘不了大火中的幼弟稚妹,他们朝他伸直手臂哭喊着,满脸泪水地叫着大哥,恐惧和害怕透过火光传至他心中。
当年的他不过十六,即使有心也难以伸出援手,明知他们就在眼前,却彷若千里远,无论他如何砍杀面前的恶徒,就是无法到他们身边。
鲜红的血飞溅而起,视线模糊的他只看到一把大刀飞起,狠狠地砍向他一名弟弟,混着血的汗流入眼睛,叫他看不清是谁遇难。
是妒恶吗?还是住尘?
亦或是脾气爆躁的怒雷?
风寄傲自责的想着,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一阵心痛,若他肯勤练武术,全心全意提高自己的武学修为,也许能救下一、两个手足。
“是天要绝我风家吗?”
昂藏的身躯坚硬如石,好似烈火烧不裂的石狮,他紧握的双手流露出悲伤,眼微闭地感受寒风拂过面颊的冷意,彷如枯木般毫无生气。
他用十四年的时间成就了一番事业,空手打造出盛况更胜于当年风宅的庄园,他以为只要不断的忙碌便能填满心中的空虚,不再想起血红的恶夜。
但是,他错了,有些事是不能取代的,旧地重游更添孤寂,那凄厉的叫喊声仍在脑海中萦绕着,让他终夜不成眠……
咦!什么声音?
风寄傲的厉眼扫向东边,细碎的交谈声隐隐飘至,他脸色一沉,更显冷鸷。
居然有人敢扰亡者的安宁,简直活得不耐烦。
提足轻点,掠风踩空鹞升三尺,孤傲的影子如同浪中白龙疾行而前,气不吐,身形一闪,未飘动的衣衫不沾半点尘灰。
“何方宵小,竟敢窃据良宅。”
门一开,飘起的是淡紫色纱幕,他第一眼瞧见的是呆立当场的小丫头,手中的茶壶应声而掉,落地一碎,溅湿足下绣鞋。
接着他目光一凝,微微一震地盯着看似慵懒的巨兽,兽眼一瞄,像是不感兴趣的扬扬耳朵,懒得理他的趴回锦织的软榻。
“记得把门板修好。”
幽冷的女声由角落传来,风寄傲倏地回头,眼微眯地瞪视背向他梳发的女子。
由她气定神闲的态度,以及不卑不亢的语气,绝非一般的市井小民,他心生警觉地多了防备之心,一抹肃杀之色升上眼底。
“你是谁?”敢独居于此,必有不良图谋。
“我就是我。”不是谁。
“我是指你的姓氏和名字。”敢背对他说话的没几人,她不是无知便是胆识过人。
“一定要有个姓氏吗?”做人真麻烦,不若神仙快活。
“是。”
“好吧!就姓古。”古青莲,满有意思的。
“什么就姓古,别告诉我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眉一拢,他露出无情神色。
“姓氏代表什么?”青莲放下木梳侧过身,笑意极淡地睨视不请自来的客人。人存活于世不过是一具行动自如的躯壳,何来繁文褥节受限其身?
她没当过人,也不晓得该怎么当一个人,即使来到人间一十四年,她还是没搞懂人复杂的情绪,只觉得他们老爱做庸人自扰的事。
生与死很重要吗?悲欢离合不过是人生的历练,不知死何知生呢?六道轮回本是常事,不用看不开,放不下。
人,真的很辛苦,爱自讨苦吃。这是她对人的看法。
风寄傲惊讶她无双的美貌,眼眸中多了抹深意。“姓氏是一个人身份的凭据,古姑娘。”
“古姑娘……”她突地一笑,好似春花绽放。“叫我青莲吧!你们人的称谓我不习惯。”
“我们……人?”他的语气很轻,反复地思索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