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说的那些地方没有几个是她真正去过的,只有一次她回家去看母亲,母亲却拉着她的手大发感慨——
「雁融啊,我听说你让王爷把那个在外面的小妾搬进府里了,还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怎么得了?万一王爷心中以后只有她没有你,你这个正妻当得岂不是要名存实亡?」
她受不了母亲那怜悯痛惜的眼神,也懒得听姊妹们的冷嘲热讽,于是从那以后,没再回过娘家。
好在,还有个广德楼,可以做她最后的避风港。
广德楼粉刷一新,没过多少天就要重新开张了,厨子是旧有的,雁融给他们的薪水比以前的东家还高,再加上广德楼的口碑和客源都不是问题,没道理不留下来。其实广德楼在最初几日的忙碌之后,已经不需要她再亲自过问,但她依然是天天一大早就过去。
「夫人,这是店内新制的菜式,请您品尝。」大厨将一盘清炒笋尖摆在雁融面前。
她一边试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大厨聊着天,「胡师傅是本地人吧?」
大厨是个憨厚的中年胖子,叫胡全,听东家问话,他嘿嘿地笑着,「是啊,就是本城人,自小就在这条街附近混。」
「这条街以前就是这样繁华吗?」
「繁华?呵呵,其实一直以来这条街也算不上繁华,只是有了清音楼,有了那条花街之后,人就多了起来。」
「这么说来,那清音楼真是功不可没。」雁融淡淡地笑,「去楼子里的人都是什么人?」
大厨不好意思地挠头,「夫人,这种事……小的还真不大好意思说,无非是些达官贵人嘛,反正咱是穷人,没那个闲钱,也进不去。」
她转移掉话题,「您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听说和尊夫人都成亲十几年了,两人这么多年都过得很幸福吧?」
「幸福是啥咱说不好,不过,我和我们家那个老婆子倒是经常吵架拌嘴,呵呵,这夫妻之间天天过日子,哪有锅勺不碰锅沿的?」
她颇有兴味地问:「哦?那都为了些什么事情拌嘴?」
「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早就不记得了。」
「若吵得凶了,该怎么办?」
「还能怎样?咱做男人的总不能低头吧,一般都是我家老婆子哄我。」
看胡全黝黑的脸上泛起的得意之笑,雁融好像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甜蜜和温暖。好幸福的夫妻,即使没有万贯家财,依然有让人羡慕的条件。
她吃了几口菜,点点头,「味道很好,就写道菜牌,回头挂出来让客人点吧。哦,清音楼那边会到这里来点菜吗?」
「会啊,经常叫人来点菜。他们楼子里其实自己有厨子,但都是做些小菜,若是遇上大贵人,一点一桌菜、两桌菜,他们忙不过来,就要到咱们广德楼来点了。对了,今天早上他们还来人叫了两桌酒菜,说明天送过去。」
雁融的眼波一跳,再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这天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雁融疲倦地走回自己的跨院,本能地瞥了眼右边的厢房——那里还亮着灯,却听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
瑾元会在那儿吗?
她不敢停留,推开房门赶快走了进去。
但是刚刚反手关上门,她就愣住了——只见丈夫就坐在桌子旁,自斟自饮着。
见她进来,瑾元抬起眼皮对她一笑,「一出门就是一整天,把我这个丈夫丢在家中,实在不是一个贤慧的妻子该学的规矩吧?」
她还有点愣神儿,「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身材挺拔,又高过她一头之多,每次站在她面前都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前她可以以微笑无视这种压力,但是现在……却让她喘不过气来。
「雁融,你这几天很辛苦的样子。在忙什么?嗯?」他柔声询问,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垂。
「还不就是那些事情……我和王爷都说过的。」她的心有些慌乱。许久两个人没有靠得这么近了,连他的手指触碰她耳垂的感觉都让她战栗。是因为陌生,还是兴奋?
瑾元俯下身,几乎鼻子都碰到了她的,缭绕在她唇边的气息也是那么火热,「你好像瘦了?」
这温暖的话让她几乎把持不住的泫然落泪。她急忙闪过身,低下头,「王爷说笑了。」
他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坚定地说:「你不要总是想着躲开我,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解决问题?她很想蔑视这句话,于是冷冷地回应,「王爷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要解决吗?」
「难道没有?」他反问。
有,当然有。
雁融就站在窗边,依稀可以看到对面房间中透出的灯光。于香香正在等待他吗?多可笑,她为什么要这样和另一个女人争抢自己的丈夫?
「雁融?」瑾元像是不满她的走神,将她拽到怀中,然后不由分说的地封住了她的唇。
几日没有亲热,他唇温滚烫得似可以将她融化,她的神智有些迷离,生涩的回应,直到他将她抱上床,她才突然惊醒,叫了一声——
「不!」
他被她吓到,诧异地俯视着她,「怎么了?」
「不,你不该留在这里。」
她忽然跳起来,推着他往外走,弄得他哭笑不得,连连追问:「怎么了?」
雁融将他一口气推出门,才说道:「你该去对面。于香香在等你。」
「等一下!」他伸出一脚抵住门,刚才洋溢在他眼底的柔情全冻成冰块,「雁融,你是真的准备放弃了,就这样把我拱手送给于香香,你我连夫妻都不做了吗?」
她怔住,好半天才嗫嚅着说:「她……毕竟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有多脆弱,我不想伤她。」
「不伤她,就宁可伤你自己?」瑾元盯着她,「你想清楚了,我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后悔。」
她暗自苦笑,后悔?她天天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嫁他,为什么要爱上他,为什么要故作大方地让于香香搬进府来住?
人人都说她聪明,其实她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
但这一切她都不想说,她只是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拒绝了他。
瑾元盯着那扇门,很是恼火。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送上门的温存不要,非要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
她绝对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可偏偏……他对这个笨女人动了心、动了情。
一甩手,他大步走出院子,对另一处正在等候他的灯光,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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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荣刚刚要就寝,就听说瑾元来了,他诧异的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走,来到客厅就看到脸色铁青的瑾元。
「出什么事了,大哥?」瑾荣虽然平时和瑾元插科打谭,但关键时候还是很尊重这位大哥的。
「不要问,陪我喝酒。」瑾元丢给他一个酒瓶。
「看你的脸色,像是谁给你气受了。」瑾荣打量着他,既然有闲情喝酒,那出的事情就并不紧急。他继续猜测,「谁能给你气受?二哥?」
「他?哼。」
「不是二哥?那还能有谁?总不会是你的新婚妻子,我的大嫂吧?」
瑾荣的一句玩笑让瑾元又变了脸,「别和我提她!」
真是江雁融让大哥动了气?瑾荣讶异地看着一杯又一杯喝酒的瑾元,「大嫂怎么气到你了?该不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两个女人水火不容总是打架,让你疲于应付吧?」
「恰恰相反,」瑾元冷笑,「她们倒的确是一个火一个水,火,热得让我受不了,而水,又冷得冻死人。」
「这天下还有我大哥搞不定的女人吗?」瑾荣打趣,「于香香早就是对你死心塌地了,你要摆平她丢个眼色过去就好。原来大嫂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只是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的眼睛能看出什么来?」瑾元又倒了一杯酒。
瑾荣急忙伸手按住他,「大哥,再这么喝下去你今天就要醉倒在我这里了。你来找我,不是就为了这一件事吧?」
瑾元看着他,「我觉得有人在陷害我。」
「啊?」瑾荣困惑地问:「你指什么?」
「最近的事情你不觉得太多了?先是雁融嫁给我,然后田庄闹事,接着楼里出了贼,现在于香香又跑来找我,说怀了我的骨肉。」
瑾元笑道:「你本来就是个是非麻烦多的人。那你怎么想?难道这些都是二哥闹的?」
「我本来不想怀疑他,但是事情林林总总地凑在一起,又不得不让我再把嫌疑落在他身上。」瑾元皱眉道:「也只有他,有这份闲情和能耐,和我这样折腾。」
「那,你想我怎么做?」
他思付了片刻,「老二是个精明鬼,不会露出太大的破绽,现在最让我狐疑的是于香香,所以我才会让她住到府里来。」
「你怀疑她背叛你?不可能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不以为然,「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待她也算不薄,她该知道我的脾气,不应该编出什么有我骨肉这一类的谎话。」
「她不是真的有了你的孩子吗?」瑾荣再次诧异。
瑾元瞥向他,「你以为我会给她生下我儿子的机会吗?她又不是我妻子。」
瑾荣怔怔地看了他好半天,又问道:「那,这件事你和大嫂说过没有?」
「那个笨女人,和她说这个也没用。」他知道雁融是困在自己的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更何况我还要握足确实的证据。对了,明日我在清音楼叫了几桌酒菜,要请南山将军,你要不要来?」
「在清音楼请客?」瑾荣好笑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南山那群人最近的行事也很古怪,我要去问问怎么回事。清音楼说话比较方便,好过外面的饭庄。」
说到饭庄,瑾荣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大嫂好像在外面盘了一间楼开饭庄,你知道吗?」
瑾元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正好从皇宫出来,路上看见一辆马车有点眼熟,想起来是你府里的,正好那马车停在广德楼门前,大嫂就从上面走下来,我见店里有个掌柜模样的人立刻跑出来迎接她,还点头哈腰叫她『夫人』,我心想,她要吃饭也不至于到外面来吃啊,就派人过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广德楼刚刚转了东家,盘下这楼的新东家就是大嫂。」
瑾元剑眉堆蹙,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第7章
当要送往清音楼的三桌菜都准备好,雁融来到厨房查验,她问道:「每次送菜,都是什么人去?」
「店里派几个夥计,用食盒装上,然后提着送过去。」胡全回答。
她忽然笑盈盈地问胡全,「我能不能去送?」
「啊?夫人要亲自去送?」胡全很惊讶,「没那个必要吧?而且那里是……可不是夫人这么尊贵体面的人该去的地方,夫人去了,不就成了笑话?」
「那我打扮成一个送饭的夥计不就好了?」她想着法子,「我一直很好奇青楼里面是什么样,这回可以藉着送饭的机会溜进去看看。」
胡全对于她这古怪的念头真是哭笑不得。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持重规矩的富家少奶奶,怎么也有着顽皮小姑娘的脾气?
「夫人,这可……」他还想劝,雁融却摆摆手阻止他,「您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事。倘若被人看穿了,我只要说我是广德楼掌柜的,他们又能把我怎样?」
她一番诡辩,让憨厚的胡全没了词儿,只好点头。
一会工夫,雁融已经换好一身青衣夥计打扮,站在胡全面前,笑问道:「怎么样?」
胡全尴尬苦笑,「您换了衣服,看上去还是像个女儿家,世上哪有这么俊俏的小后生的?又这么单薄的身子。」
雁融笑道:「那是你和我太熟了,才会一眼看穿,清音楼的人才不会正眼看我一眼。我放下菜就回来,至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那……您多加小心吧。」
胡全叫来几个最相熟的夥计帮忙送饭,交代说有个新夥计和他们一起去,让他们快去快回,路上不要多说话。
雁融以男装出现让那几个夥计觉得既奇怪又眼熟,只是胡全交代要快去快回,他们也来不及多想多问,每个人拿上几个食盒,匆匆出了广德楼。
惴惴不安地跟着一群人行走,雁融手中的食盒似乎格外沉重。
这是冒险的一招。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荒唐的举动之下所隐藏的只是一颗关切的心——
皇上说瑾元有危险,而他却不自知。对于瑾元来说,最常去的地方除了王府就是清音楼,上次他带自己来这里时,似乎楼里出了什么状况,让他特别留意。
如果只是一座普通的青楼,他不至于在乎那里有没有闹贼。
她想到一则传闻,说是先帝本是将皇位传给瑾元,却被瑾阳篡改遗诏登基,而那份被篡改的遗诏,被瑾元后来盗得,藏在清音楼里。
如今,是有人要藉着这份遗诏对瑾元不利吗?
算来算去,为了遗诏而想杀瑾元的人应该只有当今的皇帝才对,只要遗诏多存在这世上一日,就说明他的登基是见不得光的。可是,每次看到瑾阳那温文如朝阳的笑容,听到他和自己提及瑾元时的口吻,她又实在无法相信他会有意杀瑾元。
再说,他已经是皇帝了,若想杀瑾元,随便安个罪名就可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故弄玄虚,还把她嫁给瑾元,又古里古怪地说什么只有她可以救瑾元。
她也无法将这些疑虑拿去问瑾元,因为她知道瑾元一直对她有怀疑。那么,就只有自己寻找答案了——这就是她去清音楼的目的。
跟着夥计们走入楼中,楼里自然有人出来接应,「饭菜送来了?直接端上桌吧。客人们都到齐了,别让王爷等急了。」
「王爷?」她手一抖,脱口问道:「哪个王爷?」
清音楼的人随口回答,「还能有哪个王爷,不就是承德王爷!」
瑾元?原来这三桌菜是他要的。真是糟糕,她的步伐一下子凝滞,不敢再往里面的花厅走。
她却被清音楼的人推了一把,「快走啊。扭扭捏捏的,怎么像个小姑娘?回头饭菜都凉了,惹得王爷骂你。」
雁融踉跄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低着头跟着人群走进去。她忖度着反正屋里人多,她不过是个上菜的小夥计,应该不会有人注意。
屋内,果然是瑾元坐在主席,他一脚蹬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手举着一杯酒,还是那样恣意地笑着,眉梢眼底带着一抹微醺的醉意,风流俊逸得足可以迷倒在场所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