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虽然淡,却说出大户人家的悲凉,瑾元听得心头一沉,也不忍再说她什么。
「何时走?」他故意漫不经心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王爷还有很多事情忙吧?就不麻烦了。」她很客气地和他道别,「王爷若有什么事情找我,可以叫人到江府给我带话。」
「那也不必麻烦,我也没什么事情找你。」他在口角上不愿落于下风,却发现自己说话也像个小肚鸡肠的妇人了,这样斤斤计较的,有点可笑。
眼见她娉婷的身影就要在前面消失,他忽然叫了一声,「等一下!」
「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她不解地回头看他。
瑾元展颜笑道:「你头一次回门,还是我送你比较好。」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他想看到的震动,他又报复性地加了一句,「反正我也要去清音楼,就算顺便送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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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元知道自己的话又伤到雁融了,其实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嘴巴变得这么刻薄,只是他本来一腔柔情想对她表露一下昨夜的歉意,但她冷冷淡淡的,连一点让他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这让他很是恼火。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这样不将他放在眼里过,只有她这个他名义上该共度一生的妻子。虽然他怀疑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钻入这个圈套里去了。
两人共坐一辆马车的时候,他故意没有说话,冷着脸等她开口。
而雁融也很有耐心,同样一言不发。
直到马车快到江府门口的时候,雁融才轻声说:「王爷,为何……不将那位于姑娘接回府里住?」
瑾元微怔,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姑娘」是谁。
她温文地笑着,「如果王爷真的喜欢她,就给她一个名份吧。一个女人能无怨无悔地为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多年,不该得到一点回报吗?」
瑾元挑起眉,「陛下真是没看错,你的确是秀外慧中,贤慧得让我感动。不过我已经奉命娶了一个你,不想再『奉命』娶别人。于香香那个人,你不必操心,她不会和你争什么,也不会想要什么名份,所以,你也不必在意她的存在。」
不必在意吗?雁融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心中却是针扎一样的痛。不必在意的那个女人,却是在深夜可以将自己的丈夫带离她身边的人。她是正妻,却像皇宫中所有的嫔妃一样,要等候着丈夫偶尔的宠幸,只因为,有那个「不必在意」的人存在。
马车停下时,雁融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瑾元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诧异地回头问:「王爷,还有什么事?」
他专注地望着她,「要回来时,叫人给府里捎个信,我派人来接你。」
他突然而至的柔情让她又不知所措,他这样对她热一阵、冷一阵,摸不清他心思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她也不敢再轻易被他感动,只好匆匆回应,「好,我记得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不过新婚几天,就已经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到这个地步了?」
两人讶异地向车外看去,这才发现在江府大门前停着一辆黄顶镶红边的高大马车,路两边有两排侍卫,足有几十人,持刀拿剑的护卫着,而瑾阳就微笑着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
「陛下?」雁融又是吃惊又是困惑,急忙上前行礼,「陛下是路过我家,还是……」
「在宫里待着有些闷,出来散散心,走到哪里都有这么一群人跟着,真是不自在,皇嫂就别和我多礼了。」瑾阳笑着对她做了个搀扶的动作,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瑾元。
瑾元靠在马车的一边,抱着双臂斜睨着他,「陛下是微服出巡的戏文听多了,也想来试一试吧?」
瑾阳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是皇嫂回门的日子,所以过来看看她。」
瑾元的眉骨一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大嫂回门,何劳他这个皇帝亲自过府探望?冷不防他想起瑾阳之前说过的对雁融如何看重的话,心里一阵阵的不痛快。
瑾阳则像故意逗他生气似的,附在雁融耳边,亲热地小声问道:「你们俩圆房了吗?」
这私密的问题让雁融一下子僵住,脸红得像是被红霞染过一样,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瑾元只见雁融被瑾阳的一句话逗得含羞低头,恨得咬牙切齿,他本想故意丢下这一男一女,自行离开,给他们难堪,但两人靠得极近喁喁私语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揽住妻子,端出一张笑脸——
「既然到了家门口,就进来坐坐好了,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夫妻两人多不懂事,陛下大驾来到府前,连屋子都不让进呢。」
瑾阳和雁融同时看他,瑾元那笑容灿烂得几乎可以光耀四方了。
雁融还不解他为何忽然态度大变,倒是瑾阳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似的,笑着点点头,「好啊,那就到江府里要杯茶喝,贤伉俪可别小气哦。」
雁融看着丈夫凑近低声问:「你不是还要去……」
话未说完,他就丢下一句,「现在什么事也比不得你重要。」
她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却被他那抿紧嘴唇的认真表情震住了。
第4章
雁融回家省亲一行本来是静悄悄的,结果因为瑾元和皇上的到来而让阖府上下大为震动,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兄弟姊妹,或是八百年都难得见到一面的亲戚,全急急忙忙地赶出来迎接。
雁融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对男人,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的隆重省亲,真不是她想要的。
她甚至听到几位同父异母的姊姊站在远处长吁短叹道:「陛下怎么就将她许配给承德王爷了呢?」
「王爷长得真是俊,我在去年的赏花宴上见过他一面,唉,那次都没有说上话。」
「看这丫头的气派,难道真得了宠不成?」
那些飘来的细语并没有让雁融有多少志得意满的感觉,她看到站在远处,一脸战战兢兢的母亲,便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柔声说:「娘,女儿回来看您了。这里冷,我们还是进屋去说话吧。」
「雁融,王爷亲自送你回来,就是说你在王府过得并没有娘想得糟糕,是不是?」王蕙娘迫切而欣喜地问她。
她叹口气,「的确不算很糟。」起码她丈夫给予她「王妃」的头衔,也给予她一般女人所不可能拥有的掌管家事的重任。
王蕙娘长吁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虽然嫁过去嫁得不算风光,但是你过得幸福是最重要的。」她悄悄偷看了一眼被丈夫和一群亲戚围住的瑾元,又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最近有没有和外面的那个什么女人,清音楼叫于香香的,再见面啊?」
雁融不禁讶异,原来于香香的存在是如此公开的一件事,连处在深宅大院的母亲都知之甚详。
她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适时瑾元过来找她,他对岳母微笑道:「雁融,在和母亲聊什么?」
她猛抬头,对视上他清亮含笑的眼,心头的震颤像是被电流击过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还将她的母亲叫得那样亲热,仿佛他们早巳是很亲密的一家人了。
王蕙娘也受宠若惊地说:「王爷,您这样称呼我可不敢当,雁融能嫁给您,是我们江家的福气……」
「母亲大人不必和我客气,我母亲过世多年了,她在世时也是和您一样和蔼温柔。」瑾元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可以颠倒众生,连他说的话都好像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王蕙娘更加受宠若惊,像是瑾元若再说出几句赞美之词,她眼泪都要被说得流下来了。
但只见瑾元又忽然皱起眉,叹气道:「本来雁融回家省亲,我是应该陪她一起在二老面前尽些孝道,但是朝内朝外我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实在分不开身。雁融心里挂念您,准备回来多住两天,我当然不能阻拦。若是家中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请母亲尽管开口。」
他这样一番「真诚」的感慨说得王蕙娘诚惶诚恐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雁融啊,你真的不用为了看我而在家里耽误时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新婚燕尔,你突然回家住,让旁人看了,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你看父母兄弟都在这里,你要看谁,一目了然,看完就和王爷回王府去吧。」
雁融侧着脸冷眼看着瑾元,心中好气又好笑。这个人居然如此狡猾,三言两语就逼迫得她连在自己家里都待不下了,原本省亲三天的决定眼见也被他搞砸,而他还能装得一脸无辜的样子,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转到旁边去和她其他的亲戚闲聊了。
「这个人,不是你可以在几日内就可以掌控得住的。」
不知何时瑾阳来到她身后,轻悠地抛过来这样一句话。
雁融低下头,「我并不想掌控他。」
「是吗?也许是我的用词不对。我应该说,如果你想得到他的心,不要总是以退为进,他善于避重就轻,若是他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勉强他做。」
她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陛下的话,我不是很懂。」
瑾阳微微笑道:「你懂,雁融,你若不懂得我的话,我就不会把你许婚给他。」
她咬了咬唇,挤出一句,「我不是陛下的密探吧?」
「当然不是。」他的笑容和瑾元有几分相似,都是那样灿烂如朝阳,又深邃如大海,让人看不出哪面是真心,哪面是假意。「我只是希望他能换个方法过日子。而你,说不定就是能救赎他的那一个。」
「救赎?」她咀嚼着这个词,苦笑道:「我不认为他需要被人救赎。」
那样肆意飞扬的生活方式,无所畏惧地面对任何人,他需要被救赎什么?
瑾阳遥望着瑾元的笑脸,慢慢说道:「你若是不救他,他会死得很惨。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她闻言大震,想要追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已经转身,朗声笑道:「朕有点累了,现在就回宫去吧。」
一大堆人忙着送驾的送驾,谢恩的谢恩。瑾元趁机穿过人群,拉住妻子的手,低声说:「趁着没人注意我们,现在走吧。」
「你……如果要去清音楼的话,就不必带着我了。」她轻轻抽回手。
瑾元眉心紧蹙,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很怕去清音楼吗?是怕去那里,还是怕见到于香香?」
她仰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个人我不是应该别在意她的存在吗?为何要怕?」
「不怕?」他眉尾一扬,「那就和我去一趟。」
她盯着他满足戏谑之色的表情,一咬牙,「好。」
正妻去见一个连小妾都不是的丈夫的情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车子到达清音楼后,瑾元热门熟路地走进角门,里头已有人躬身迎候——
「王爷,怎么大白天的就过来了?」
「我来这边还要分白天黑夜吗?」瑾元随口应着,回头去看雁融,「怎么?不敢进门?」
雁融笑笑,「不是不敢,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进来就知道了。」他回身拉上她,走进楼里,迳自上了二楼。
推开一道房门,里面空空荡荡。瑾元讶异地问:「于香香呢?」
跟进来的小厮回应,「于姑娘出去买胭脂水粉了。王爷稍坐,已经叫人去找她了。」
「买什么胭脂水粉?」瑾元不满地说,「难道楼里的胭脂水粉还不够她用吗?」
雁融看他一眼,「姑娘家买这些东西,肯定是要给心上人打扮看的。这点心思你还不明白?」
他冲她笑道:「你倒像是很懂她的心思似的,果然是女人最懂女人。」
雁融像是没听见他的这句话,偏过头去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房间。房内的摆设很精致,华丽的紫色触目可见,可以想像,住在这里的女主人必然是美丽又懂得享受的。
她的目光忽然被一张软榻所吸引,这张软杨宽大得几乎可以并肩躺下两个人,铺在上面的是一层厚厚的羊毛垫子,躺在上面应该非常舒服。
这里……就是瑾元常常流连的地方吧?让他流连的人,流连的软榻……在这间屋子中,到底发生过多少她所不知道的,缠绵而旖旎的故事?
心痛,是因为觉得尊严受辱,还是因为嫉妒?
她怔怔地有些出神,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瑾元的唇像是就贴在她的耳垂边上,「在吃醋吧?脑子里在想什么,可以说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他是在挑逗她的妒火还是想撩拨她的醋意?
她盯着那张软榻上暖茸茸的丰毛,淡淡地说:「你是想看两个女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样子?」
「我喜欢看你发火。木头美人儿不是我喜欢的,明白吗?」
「那么,于香香不是木头美人吧?」她忍不住想问。
「她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不用和她比,你有她所没有的很多东西。」他的声音虽然满是笑意,却很认真。
她不解,「你指什么?」
但他还没有回答这句话时,外面已经有人「咚咚咚」地跑上来,接着一道娇柔女声气喘吁吁地说:「怎么王爷这时候驾临,莫非……」
说话人的声音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似的,断在半路上。
只是听声音,雁融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这样美丽的声音主人必然更美丽,只是此时此刻此地此景,他们三个人的相会场面未免太过古怪。
这是于香香的地盘,她这位正妻和丈夫如此亲密地站在一起,这是探望还是挑衅?
瑾元放开了她,回身对于香香笑道:「怎么忽然跑出去买什么水粉胭脂?」
于香香看到屋内居然有别的女人,皱了皱眉心,哼笑道:「上次不是你说的,不喜欢我身上的胭脂味道吗?」
这句话其实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雁融转过身来,与于香香打了个照面,她感觉得到于香香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火花,这火花同时也在她的心头炸开。
她知道于香香必然会是个美女,只是没想到她可以美到这样千娇百媚,别说男人见到她骨头会酥,就是她这个女人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看来……要从于香香手里抢回丈夫的心,会是一场非常艰苦的战斗。
她看着于香香出神,不意听到对方娇笑着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刚刚新婚就带上王妃四处云游了?还怕别人不知道您娶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吗?」
瑾元的声音在雁融的头上飘过,「昨天这里闹贼,今天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变故。正好王妃回家省亲,我带着她同行。怎么?宝贝你这间屋子,不愿意让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