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要和她在今夜圆房,但是他现在却必须离开,从未有哪一刻,他会像此刻这样对人觉得歉疚。
雁融走过来,轻声问:「出什么事了?还是田庄吗?」
「不是,是清音楼。」这名字一出口,两人间一片尴尬,他在她眼中看到愕然与怨怼,还是,是那抹曾经让他好奇的愤怒?
他说了要与她圆房,结果他又一次丢下她,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所在。
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看到站在不远处等他的瑾荣,就没有再多停留,疾步走出院子。
雁融像块玉石一样望着瑾元的背影,良久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荷香拿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王妃殿下,夜凉,您刚沐浴过,还是回屋等吧。」
「等?等什么?」雁融的语调和夜色一样冰凉,当她看向荷香的时候,那双向来温柔似水的眼眸都冷得没有了颜色。「你知道吗?我不是个喜欢枯等的人。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荷香愣住,心中大概猜出她是为了王爷半夜离开的事情而生气,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王妃。
「清音楼在哪儿?」雁融忽然又问。
「在……花市巷。」
她点点头,拉紧披风走回卧室,将房门紧紧一撞,死死关闭起来。
第3章
「就这样把嫂子丢下了?也不解释一句?」瑾荣坐在马车内,拍着兄长的肩膀,「我看你走时她的脸色好难看。你告诉她你要去清音楼?」
「嗯。」瑾元似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袖口,但其实眼前晃动着都是雁融刚才的神情。
他的离开是不是真的伤了她?那个貌似坚强的女人,对于再多等他一天应该无所谓才对啊。可为什么她刚才那种震惊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或是……遭到了背叛似的愤怒?
也许,她已经开始以他妻子的身份自居吧?
她想霸占住他吗?
想到这个结论,他心中并无厌烦,反而觉得很有趣。他不喜欢被女人缠着,但是喜欢看雁融貌似宽容大肚,实则也会和普通女人一样充满嫉妒之心。
改天,当他补上这一夜对她的失约,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时候,她便会忘记今夜的不快了。对付女人,他向来是充满自信的。
将她的事先丢到脑后,他沉声问道:「清音楼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楠近来一直向我汇报说在清音楼的附近发现一些奇怪的人转来转去,像是在监视楼中的动静。我本以为又是陛下派来的密探,并不大当回事。没想到今夜说是有人潜入楼中,企图盗取什么,结果未遂,被抓住了,那个盗贼竟然服毒自尽。我这才觉得事态严重,所以过来和你商量。」
「除了那名盗贼,还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你不是说有一些人在楼外徘徊吗?」
「这个人可能是对方派来打探消息的,所以只是只身进楼。他本以为楼中是普通的烟花之地,没想到楼里机关重重,因此很快中了埋伏。至于外面是不是有同党,还没有消息报来。」
瑾元闭着眼想了片刻,又问道:「你猜他们是在找什么?」
瑾荣诡笑着,「我想……大概是找传说中的遗诏吧?」
他虽然闭着眼,但嘴角也勾起了一丝笑意。
几年前,当先帝出人意料地将皇位传给聂瑾阳的时候,京中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流传出这流言,说是先帝本来是要将皇位传给瑾元的,遗诏都已写好,只是被人篡改,事后,连被篡改的遗诏都不见了。
而身为流言中的主角的他却一直坐视流言的传播,不做任何评论,连瑾阳也不以为意,任由这流言流传。
偶然有大臣要求皇帝找出制造流言的幕后黑手之时,瑾阳就微笑着回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朕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朕心里清楚,问心无愧,不必向旁人澄清什么。」
即使如此,这流言依然成为皇城内最大的谜案之一,甚至有人传说,真正的遗诏早已被瑾元秘密盗得,他之所以秘而不宣,是想攥到关键时刻,起兵造反,或者说,夺回王权。
流言总是流言,真相如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瑾元来到清音楼的时候,楼前依然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他没有走前门,绕过这片喧哗之地,从侧面的角门进入清音楼的二楼东厢房,在那里,于香香和几个下属正在等他。
「王爷。」于香香面色苍白地立刻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可吓死我了。」
瑾元笑笑,「不过就是死了一个人嘛,有什么可怕的。」他不着痕迹地拉开她的手,走到房间中那具尸体前,踢了一脚,将那人原本伏在地面的姿势翻过来,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大哥,这人会不会是陛下派来的?」瑾荣走上前问道。
瑾元蹙着眉心,「现在还不好说。」他又问于香香,「楼里丢了什么吗?」
她惊魂未定似的拍了拍胸口,方才说道:「我的珠宝首饰都在,我正好在睡觉,那人只是顺着我的衣柜摸了一遍,我醒了,也不敢叫,看他正好走到机关前,就顺手一拉机关绳子,让这家伙掉进了坑里。张强、李明他们立刻来了,但是没想到这小子却当场自尽。」
瑾元又扫视了一下四周,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贼人垂涎你的美貌。」
于香香白他一眼,「别开玩笑了,若是冲着我来,干么摸箱子?摸……」她碍于周围人多「耳」杂,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却暗中捏了瑾元的掌心一下。
瑾元和她早就熟稔这类的暗号,平日里若是她这样娇嗔,他会留下来,温柔细语地呵护一番,但是今日他的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好像被什么东西牵绊着,连于香香那幽怨的眼神也忽略了。
他对瑾荣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出来。
瑾荣低声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清音楼你要派人帮我好好监视,只怕这来人后面的主使者不会就此罢手。」
「那于香香呢?她在这里安全吗?」
瑾元诡笑道:「你以为她说害怕是真的吗?那丫头演技了得,胆子更是出奇的大,否则这个贼人怎么会栽在她手上?」
「不过,如果贼人不是来找东西的呢?或者只是个挑衅或示威?对了,你说他们下一步会不会直接摸到王府去?」
瑾荣无意中的玩笑却让瑾元倏然脸色一变,一闪身,飞快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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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瑾元走进东跨院时,这里已经是静悄悄的,连侍女们都去睡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径自走向雁融所在的房间。一推房门,房门像是从里面插闩关紧,他本想放弃,但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门,不大死心地翻回头,拔下头上的发簪,插入门缝中,驾轻就熟的挑门闩。
房门打开,他走进去,看到雁融面朝内的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熟了,她一动不动地,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她身上仍是穿着他走时那件银白色的缎袍。
她静卧的姿势如画一般,月光映照得她的缎袍不仅亮得刺眼,也有种凛然难犯的庄重之味。
瑾元不禁哑然失笑,半夜三更,摸进自己妻子的房门,像个登徒子一样的自己,若是让下人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会暗中偷笑吧?
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主动生起这样难以自抑的亲近之情,难道,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可以完完全全拥有她,才让他这样方寸大乱?
沉吟许久,他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见窗子开着,冷风呼呼地吹进来,他体贴地伸出手为她关上窗,再转身时,恰好看到她一侧的脸颊上,依稀有什么亮光闪动。
那是……泪光?
这看来温柔沉静又坚强果敢的女人竟然暗自悄俏流泪?她为什么哭?为了……今夜他的失约吗?
心头一揪,他忽然很想把她唤醒,抱在怀中,温言细语地说些什么宽慰的话。但这不是他的作风,从来都是女人向他奢求,他不需要去向谁低头。
即使,她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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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地睡了一夜,瑾元向来是不睡到身体在床上都躺乏了就不会起来的,但是今儿个外面偶尔飘过的人声却让听觉敏锐的他有些烦躁。
「怎么回事?我的王府成了市井街道了吗?」他很不悦地开口喝止。
外面的侍女立刻吓得回禀,「王爷,奴婢知错了。」
他翻了个身,随口问道:「外面好像有人来?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王爷,都是来找王妃的。」
瑾元倏然睁开眼,「是江府的人?」他坐起身,算算日子,是她回门的日子到了?
「不是江府的人,是王爷田庄上的一些佃户和二地主,还有王府钱庄的几位掌柜……」
侍女越说下去,他就越坐不住。等一下,想起昨夜他刚回来时,她还委屈地躺在床上,眼角流着泪水,像是有无限幽怨等着对他控诉。
怎么一夜过后,她就可以生龙活虎的开始见客了?
瑾元匆匆起身洗脸换了衣服,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来到雁融所在的院子。
这跨院里果然热闹,主房外整整齐齐站了七、八个人,屋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组人马分列两旁。
他一出现,院子里的人急忙客气地打招呼,「王爷早。」
他点点头,迈步进了屋子,故意大声取笑道:「真是热闹啊,怎么不只朝堂上的皇上天天要上早朝,我家中也有朝会吗?」
屋内,佃户和二地主分别站在雁融的左右两边,本来正在激动地争辩着,听到瑾元的声音,两边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噤若寒蝉地垂首肃立。
雁融抬起头,淡淡地说:「王爷早,还没用早饭吧?」
「没有你早。我的王妃真是勤政啊,这府里府外的事情都已经开始替本王打点上了?」他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打趣口吻,走到她面前,很亲密的低下头,小声问道:「你用过早饭没有?」
他居然一点也不避讳旁人,呼出的热气都扑在她的脸上,近在毫厘的俊容让原本面无表情的她有了一瞬的慌乱,急忙避开回答,「我用过了,多谢王爷关心。」
「可惜,也不等我一下。」他抱怨似的迳自坐在她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对外面吩咐道:「把本王的早饭送到这里来。」
雁融瞥他一眼,对他这出人意表的举止不置可否,接着继续回到刚才和佃户、二地主讨论的话题。
「过去种种,孰是孰非,我希望你们都可以暂且放下。今年大旱的事情王爷也知道了,会将田庄的租金减半收取,你们是不是也该有样学样地减收一半呢?」她的声调不高,但是气势压人,让站在旁边的二地主连大气也不敢出。
二地主悄悄看了瑾元一眼,他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那二地主壮着胆子问道:「王爷,您真的……要减收一半的租金吗?」
瑾元眼皮微抬,一道冰冷的寒光射过来,「王妃说的话,还要本王再重复一遍给你听?」
「小的不敢。」对方急忙低下头,「只是这租金如果减收,小人的家里也有人要养活……」
瑾元冷哼一声,「行了,别在我面前装穷,我知道你们就是少了这一年的收成也不至于穷到去要饭。平日里你们怎么狗仗人势,本王能闭眼放过的也就放过了,但是眼见你们现在给本王惹麻烦,你以为本王是陛下亲兄弟,陛下就不会治罪本王了吗?若是天大的祸事由你们而起,试问你有几个脑袋可以陪着本王一起下狱?」
他的口气很重,让那名二地主吓得脸色倏然变得惨白,连声说着「不敢」、「知罪」之类的话。
瑾元不耐烦地说:「滚!从今以后,有事就来禀告王妃,别再来烦我。」
待轰走了二地主,佃户们磕头谢恩了老半天也出去了,瑾元这才笑咪咪地看向雁融,「今天我是不是很给你这个当家主母面子?你在外人面前信口开河地编谎话,也不先来问一下我的意见吗?」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王爷就在我面前,我虽然说了谎,却不避人,也是因为来不及征询王爷的意见,所以大着胆子私自作了这个决定。多谢王爷刚才给我这个面子。」
瑾元深深看她一阵,接而转移话题问道:「昨夜睡得好吗?」
「很好,多谢王爷关心。」
很好?那才见鬼呢。他暗自在心中冷笑,还要在他面前装出逞强的样子吗?他笑咪咪地伸出手去,在她的眼角一抹,故作惊讶地说:「哎呀,眼角已经干了呢。」
她一震,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红潮泛起,分不清是因为羞涩还是恼怒。
「王爷,外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办事。王爷若是吃完了,想旁听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地听吧。」她故意岔开话题。
他耸耸鼻子,「难道刚才我还不算安静?不过你若是没有什么要背着我的事情,我坐在这里也不至于妨碍到你吧?」
雁融直视着他,「王爷这么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然。」他古怪地笑,「不放心的事情有很多呢。不过……你别激动,起码现在我给了你足够的权力不是吗?」
她淡然道:「我要多谢王爷,在这样不放心我的情形下,还给予我这份尊严。」
她没有和他闲聊下去,将外面的人叫进来,是钱庄的几个老板,还有王府名下一些布庄、饭庄的老板。
瑾元冷眼旁观,见她处理大小事情条理分明清晰,安排得甚是妥当,不由得心中纳罕,这女人到底在何时何地学得这样一身本事?江府中原来也是她当家吗?
从头到尾看她处理事务,都是一副温和的口吻,不以贵势压人,让那些本来带着存疑表情进来的下属们个个心服口服地离开。
眼见终于送走了所有的人,瑾元笑着起身,「昨夜和你失了约,今晚……」
「正有一事要和王爷回禀,」她打断他的话,也站起身,「今天是我回家省亲的日子,所以想和王爷告个假,容我回家看望父母大人。」
他一愣,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见她神情庄重,一瞬间,恼怒的情绪涌上他的脑门。她这是什么意思?在和他为了昨夜的事情呕气还是示威?
他脸色一沉,「是啊,你的天伦之乐我是要顾全的,只是不知道你要去几天啊?」
「三天。」雁融报出的天数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忍不住出言讥讽,「怎么?你有一大家子人也等着你像在王府中一样行权玩术地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