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样的事,楚绮瑗什么也不想辩解,她只想平静地过日子,好好地把书念完,只有当芮筱嫣满怀关切地来询问她时,她才坦白说出那晚发生的事。
芮筱嫣完全相信她,并且之后时时来关心她,从此两人来往得越来越密切,成了好朋友。
因为一次被男友性侵未遂的不堪往事,楚绮瑗虽然在告诉了芮筱嫣,将心中的委屈一吐为快之后,就不再提起,但是,这件事也同时在她的心灵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痕。
她除了对爸妈和芮筱嫣的信任外,对其他人的信任度几乎荡然无存,因为她看到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被烫金包装在名利声望的虚伪面具底下。
如果她的判断力可以错得如此离谱,盲目地爱上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那她又如何信任任何一个从她身旁走过,在她生命里出现的陌生人?
在这充满伪善、假道学、只注重追名逐利的无情现实社会里,一个人又如何能够真正看清另一个人的真面目?世上真的有天使般的人存在吗?还是每个人其实都是坏到某种程度的恶魔?
因为对人性的失望和恐惧,一直到大学毕业之前,楚绮瑗都不曾再交过男朋友,出了社会后,开始在一间银行上班,她依旧单身,直到经由芮筱嫣的介绍,认识了容朝安。
在遇见容朝安之前,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被心仪的男友性侵未遂的那晚,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玷污了,身体被侵犯了,她觉得肮脏、龌龊,反胃作呕,那一夜,她就洗了六次澡,之后,她开始不断地洗手,跟陌生人握手后要洗,推开餐厅或商店的门后要洗,打完公共电话要洗,最多每天可以洗上百次手。
当情况逐渐恶化,连身体上都出现过敏的反应和症状,严重到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时,楚绮瑗知道自己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人间地狱,她往后的日子将不得安宁了。
现在,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信任容朝安。
在三个月前,他也只是个陌生人,不是吗?她甚至害怕,当有一天她已经可以确定容朝安是个好人,而把她曾经遭到第一个男友性侵未遂的事告诉他时,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第4章(1)
桃园国际机场 49:32:08
周日,机场大厅内的人潮似乎显得特别拥挤。
当风尘仆仆的情报贩子左绍华从入境的自动门走出来时,芮筱嫣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在外型上的改变,他原先乌黑的短发染成了灰褐色,而且鼻梁上戴着一副有着浅紫色渐层镜片的墨镜。
芮筱嫣轻吁一口气,向身旁的楚绮瑗低语。
「那个戴着新潮墨镜的,就是我们在等的人。不过,他以前是满一板一眼的,现在怎么……」
她正说着话时,邢笠维已经率先上前迎接左绍华,并且介绍容朝安给他认识。
片刻后,三名男士一起朝在原地等着的楚绮瑗和芮筱嫣走来。
不待芮筱嫣提出疑问,左绍华已先开口。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能这么快就飞到台湾来?你昨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夏威夷给自己放个假。」
「度假?呵,难怪你戴着那么夸张的墨镜。」芮筱嫣促狭地道。
左绍华把墨镜往鼻梁下方滑了一些,瞅着眼前两名美女,眨了一下眼睛,暧昧的低语。
「那倒不是,这墨镜跟度假无关。记不记得我上回在马尼拉,被恐怖分子绑去3合里岛,囚在猪舍旁边,又被那个丧心病狂的『怪手』逼供的那几天?他用利刃在我脸上和身上划了几十刀,我这是遮脸上的疤痕,你不觉得紫色跟这些疤满配的吗?唔,芮秘书,你还不快快介绍你身旁这位是……」
「她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过的楚绮瑗。」芮筱嫣顿了一秒,见左绍华似乎对好友充满兴趣,于是有些不放心地加了句,「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朝安的女朋友。」
邢笠维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左绍华道:「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浪费,我已经在机场安排好一间私人的休息室,我们先到那里去再聊吧。」
一行人进入休息室后,邢笠维立刻开口谈正事。
「绍华,大约再过一个半小时,杰克就会抵达桃圔机场跟我们会合了,我们先在这里等着,不过,我建议你马上跟我表哥谈一谈,然后我们再来讨论要如何借用你的专长。」
左绍华把他唯一的行李——一只有滑轮的小皮箱往旁边一放,一边取出文件夹,一边说着话。
「你不是说那颗炸弹在后天会被引爆吗?唉,今天是九月二日,星期天,你们怎么没想到先去查查,最近亚洲地区有没有发生恐怖炸弹爆炸事件?」
「你已经查到线索了?这么快!」容朝安大感意外。
左绍华挥了挥手上的活页夹,好整以暇地一字一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否只是巧合,或是有某种关联,在一个星期前,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上个星期六,在印度的海得拉巴市,发生了一件恐怖爆炸事件。唉!你们台湾人都不关心国际新闻吗?」
左绍华翻开活页夹,念着上面的内容。
「死亡四十四人,受伤五十四人。两颗定时炸弹被引爆,另外还有十九颗——对,我没念错,你们也没有听错,另外还有十九颗未被引爆的定时炸弹被找到。我离开夏威夷后,先去了趟印度,停留两个小时,这是我当地的网民提供的,主嫌应该是巴基斯坦的回教好战分子,这是他们针对印度教徒的武力攻击。」
左绍华报告到一个段落,抬起眼来时,只见眼前的四个人全都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而且全都盯着他看。
楚绮瑗忍不住说了一句,「哇,你好厉害!真不愧是个情报贩子。」
左绍华倒没有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表情,他老老实实地说:「去印度转一圈,其实是东方A的主意。」
「什么?」邢笠维脱口喊了出来。「东方A有跟你联络?」
「你真以为只有你们才会打电话找我吗?」接下来,左绍华的语气像是带着抱怨,「这次算便宜你们了,因为东方A已经先付足了我费用,是我平常价码的两倍。」
芮筱嫣没好气地在楚绮瑗耳边低声骂道:「过分!我和笠维还救过他一命,现在他还跟我们谈钱!」
左绍华装作没有听见芮筱嫣的话,以平稳的语气继续道:「不过,我倒是查到了一个名字——阿鲁汗,巴基斯坦的恐怖分子。我想,如果亚洲的恐怖组织想展开什么行动,来报复你们上次阻止了伦敦新千禧桥上的人肉自杀炸弹,而台湾又跟巴基思坦和印度离得不远,他们应该也会透过阿鲁汗来执行任务。」
闻言,容朝安显得气急败坏地说:「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定时炸弹被安装在哪里,目前只能确定『鸿碁』的厂房和总部大楼是安全的。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敢说,这颗定时炸弹是冲着我来的,不管炸弹最后在哪里爆炸,我将会被栽赃为那个引爆的人。」
左绍华以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一会儿后才说:「容朝安,很不幸地,我必须告诉你另外一个坏消息,你的『魔王』签名在两年前被美国CIA破解了,是CIA故意出卖你,把密码泄漏给亚洲的回教恐怖组织的。」
「什么?!」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声。
「为、为什么?我不懂,我还以为CIA是好人。」容朝安结结巴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左绍华轻叹一声,似笑非笑地拍着他的肩膀。
「老弟,在情报战里,没有所谓的好人或坏人,每个人都只是做有利于自己国家或集团的事。不过,这也得怪你自己是始作俑者,难道你忘了,七年前你不是骇进CIA的内部网络,留了个反对美国对中东石油政策的简讯吗?看来,想给你一点教训的,恐怕不是只有一帮人。」
一个半小时之后,杰克所搭乘的班机准时降落,抵达桃圔国际机场。
和之前正在夏威夷度假却显得疲惫不堪的左绍华相较,杰克在十四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仍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楚绮瑗见到杰克后,不禁当着容朝安的面对芮筱嫣惊叹道:「天哪,我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也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蓝色眼睛!」
一旁的容朝安马上吃味,酸溜溜地说:「英国气候不佳,让英国人总是表现出一副随时都在生闷气的模样,等你听见杰克开口就知道了。我常想,在杰克的MI5生涯里,究竟杀过多少人!」
楚绮瑗没好气地白了容朝安一眼,噘着嘴说:「只是看又不用钱!我只有说他帅,又没有说要移情别恋,你吃哪门子的醋啊?」
杰克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等着他前来,并未有意外的表情,嘴边带着惯有的嘲讽微笑。
「太好了!老鸟、菜鸟全都到齐,有人看见猎我们人头的猎人躲在哪里吗?有这么多美女能当饭吃吗?」杰克的目光最后颇带玩味地落在他从未见过的楚绮瑗身上。
楚绮瑗别开头,向容朝安啐了声,「这男人的嘴巴还真是有够毒!」
芮筱嫣则大方地朝杰克伸出手,和他打招呼。
「啊,风情万种的芮小姐,你近来可好?」
芮筱嫣直直地盯着杰克,面带笑容地说:「我明天要跟笠维结婚,但是结婚证书上写的是笠恒的名字,然后还得担心那颗定时炸弹会不会在我的婚礼上爆炸,你说我好不好呢?-」
杰克露出足以迷倒全世界女性,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地说:「看来,自从我们上次在伦敦见面之后,你的人生观一直没有什么进步。啊,我看见做情报买卖生意的左先生也来了,想必是闻到了钱的味道吧?」
左绍华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恨得牙痒痒的,但仍面带微笑,「上次多谢你救我一命,不过,风水轮流转,这一次也许会是轮到我救你。」
「我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杰克简单地回了一句,然后低声地把话题转回正事上。
「MI5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台湾向来有自己的两岸问题,也从来没有直接和国际恐怖组织有过节,所以那颗定时炸弹应该不是定在台湾,而是在国际上某个足以引起世人注目的地方,但是他们又想报复『鸿碁集团』对反恐活动的参与和介入,所以我认为,他们会选中某一个『鸿碁』在国外的大厂,或是一个和『鸿碁』有破天荒合作计划的国际企业。」
杰克这番话,完全和左绍华先前认为恐怖分子会锁定台湾,或和容朝安相信对方是针对他作个人报复差异甚大,但是无论如何,容朝安仍然会被栽赃为「刽子手」。
容朝安若有所思,但千头万绪,理不出一条光明路。
他语调晦暗地说:「『鸿碁集团』在全世界九个国家设有大厂,这风声若是一传出去,岂不是造成国际间的混乱?再说,和『鸿碁』合作的厂商有上百家,而且遍布全球,这不是有点像是海底捞针吗?」
杰克四平八稳地丢下一句,「那我们就找那根最大的针来捞吧!」
第4章(2)
阳明山 45:01:38
一行四人来机场接了左绍华和杰克之后,因为情况十万火急,众人直接在机场休息室边用午餐边开会讨论。众人各点了一碗贵得离谱,标价两百元的牛肉面,但是东西没有吃多少,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专心地讨论该如何找出定时炸弹所安装的地点。
末了,邢笠维和芮筱嫣把左绍华和杰克接往台北。
容朝安认为,有一个无孔不入的情报贩子,和一名可以移山倒海的MI5干员已经足够了,他应该暂时还无用武之处,于是决定带楚绮瑗去阳明山兜兜风,让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一下。
车上,楚绮瑗看了容朝安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刚才在机场吃牛肉面的时候,筱嫣看到桌上放了一份今天的报纸,上面的头条新闻大刺刺的很醒目,但是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心情听?」
「是有关『鸿碁』总部昨天发生的事?」容朝安马上猜出来了。「你和筱嫣刚才怎么都没吭声,把这件事告诉笠维?」
「我们是看你和笠维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不想再增加你们的心理负担,筱嫣还特地悄悄地把那份报纸移开去。后来,你和笠维陪绍华和杰克去兑换外币时,我和筱嫣很快地看了一下报纸。」
容朝安听见楚绮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就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什么有利于「鸿碁」的报导,但是他仍然想快些知道。
「那报导上写了什么?昨天就只有TDN的那个大牌狗仔到场,也不知她怎么会那么快就听到风声,报导一定是她写的,对不对?」
楚绮瑗轻叹一声,显得有些无奈。
「没错,就是那个名叫利绣沄的女记者。我实在有些替邢伯伯他们担心,你记不记得,不久前利小姐才爆料两名立法委员的婚外恋情,搞得满城风雨不说,最后还逼得那名已婚的男立委自动请辞下台?」
「听你的口气,那篇报导似乎很不给『鸿碁』面子?」容朝安看了她一眼,他的右手从方向盘上移开,握住她有些冰冷的小手。
楚绮瑗心想,邢笠维和容朝安迟早都会看到那条头条新闻,她现在即使不说,也没有多大差别。
「我记得筱嫣告诉过我,笠维为了强迫邢伯伯让他能在筱嫣面前卸下『笠恒』这张假面具,恢复自己的身分和筱嫣在一起,所以故意泄漏了一些资金调度国外的机密给那位女记者。」
容朝安打岔道:「没错,那些巨款是透过『鸿碁』在东南亚的厂房,再转移给东方A的『防恐特煞』组织。但是后来利绣沄好像碰到了死胡同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追查。」
「朝安,那你就太低估利小姐了。」楚绮瑗当场泼了他一头冷水。「她是碰到了死胡同没错,但是她的专业嗅觉非常灵敏,而且想象力也特别丰富。」
「啊,在报导上发挥想象力?不会吧?!」容朝安这时才开始真的有些担心。
「她到底是怎么报导昨天的事?」
「长话短说,她根本不相信『鸿碁』的说词,她觉得连国防部都派出军中的爆破小组了,怎么可能只是个只让人虚惊一场的恶作剧。而且,她认为这件事可能跟那些悄悄转移到国外的巨款有关,很可能是『鸿碁』从事某种非法交易,最后,她也认为可能是『鸿碁』的某个企业敌人眼红,以定时炸弹来造成市场上对『鸿碁』产生紧张心理。」楚绮瑗有条不紊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