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能这么做,她没办法这么任性,也不会对他闹意见。
幸亏她已经订好月子中心,也请母亲帮忙在原来住处布置出一个小小的婴儿房。小孩生下来之后,她不再住在这里,也不需要他照顾,两人除了需要商量小孩的事,不会有其它瓜葛。
理智上都想清楚了,可是内心有块隐藏的角落另有其它的感受,幽微隐晦——她不喜欢沈致杰投注在她身上目光深处里她的影像,她不想揭开,更不想渴望,爱上他这答案令她无法呼吸。
月光隐没,窗外春雷肆虐,淅沥阵雨夹着风势,将绿色丝绒窗帘掀开,露出内里的白纱,她闻到户外泥土潮湿的气味,想象蚯蚓在土壤深处钻动,婴孩如海豚嬉戏般在羊水里屈膝翻滚。
她觉得腰好酸,酸到没办法起身关窗,任由春天雨水洒进屋内,弄了一地的湿。她闭上眼一直胡乱想着,最后累了、困了,才睡着。
最后,她梦到大学时期在辩论社社团活动,他们要去它校比赛,梦里听见沈致杰叫她:“学妹,学妹!”
倪予晨忽然惊醒,是沈致杰把她摇醒,问她说早上不是有会议要开,她错过闹钟响的时间完全睡过头,结果整个上班大迟到。
韩秘书开车将倪予晨载走了。
夜雨止歇的早晨,开窗的阳台飘进香草、雨水、点点阳光的气味。
刚洗完澡,沈致杰喝了一杯牛奶,赤脚坐在木制地板上,拿沾粘滚轮胶带沾起地板上的头发和灰尘。
倪予晨今早特别匆忙,韩秘书都开车过来了,她还在睡觉。原本看她睡得那么熟,很想叫韩秘书先去公司,晚一点他再开车送她去上班,因为他今天一整早都没事,可以晚一点进公司。
但韩秘书说今早有重要的会议,客户可能已经到公司了。沈致杰只好去叫倪予晨起床,她醒过来刹那很茫然,黑色长发随意披散肩头,棉质宽松杏色睡衣下摆上撩至大腿,神情慵懒坐在床上,配上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一整个非常女性化。
简直就是土壤、雨水、春日滋养的大地之母。
沈致杰随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替她照了一张像,之前大概隔几周他就会替她拍照留念,起初她觉得大肚子丑到爆,像企鹅又像青蛙有什么好照,结果他说:“做纪念呀,想想看下次你怀孕还要多久?”
歪着头想了一下,倪予晨觉得也对,于是没阻止他,也就随他去了,等于间接赞同;但他到底拍了哪些照片,她没仔细看过。
都是一些她很可爱的生活照,唯一一张两人合照,是沈致杰去香港出差之前,那时寒流过后她肚子已很大,周末两人放假在家,清晨她刚沐浴过后,站在客厅阳台前吹冷风。
他习惯即使冬天也在屋里赤脚,刚走近,看见她眼睑与睫羽垂落,面容专注,浅浅蹙眉,手抚着凸出的肚子正感知着什么,那时他知道是胎动,她侧过脸欣喜地说:“我觉得她昨夜翻了一个斤斗,现在,头下脚上了。”
“真的?”早先他们曾担心胎位调整不过来,生产会不顺利。
“她刚踢了我一脚,脚在上面。呃,又一下!”
“在哪里?”沈致杰手臂从后面环住她,隔了一层衣料将手掌贴覆着她凸起小腹,刚刮干净的下颔轻轻扫掠她颈侧,磨擦滑嫩肌肤。
倪予晨忽屏住气息,侧过脸古怪斜觑他,他朝她帅气一笑。“照一张,纪念一下。”
她轻拢长发将它拨到肩后,他拿出手机,单手环住她,拍下两人唯一一张自拍照,照下瞬间他大胆将唇贴在她左耳畔,很快结束后,她眨了眨眼,不确定地回眸望向他。
空气里振动的方式,她回眸凝视他的眼神,谕示了他们可能会有的爱情。但后来,从香港回来之后,她转变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不懂她的客气冷淡,偶尔略显忧愁、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故。
弄不懂就算了,还让他再次觉得面对这感情完全是自己单方面一厢情愿。结果,他拿出骨董钻戒送她,竟然不敢当面向她承认那是母亲交给他求婚的戒指,说谎全因为担心她拒收。值得庆幸的是她看来很喜欢那礼物,过后,她一直戴着,从没看到她拔下来过。
啊!沈致杰从地板上忽直起身,他忘了提醒她产检时间改到今天下午,明天他必须去中部开会,昨天就请秘书打电话给诊所改期了。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倪予晨,听见铃声从卧室传来,才发现她忘了带手机,于是他走进卧室将手机拿出来,决定上班前绕一点路送到她办公室。
由于手机讯号闪烁不停,怕她有工作讯息漏接,沈致杰漫不经心手指触碰滑开萤幕,顺便想知道到底是谁传讯息给她。黑眸一凛,没想到竟看见黎品琪传了好几则脸书讯息——
震惊不足以形容沈致杰的感受,他浑身僵冷,胸口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肺部的空气突然全抽干,或者他的脸被按进深海中,胸腔积满水和黑色暗潮,无法呼吸。
干!他连骂好几声脏话。
亏他还在那担心说实话会伤害黎品琪的感情和自尊,结果她射暗箭,在暗地里耍手段。
他不知道黎品琪和倪予晨何时联络上、是否曾见过面,又对她说了什么谎话,编派多少是非。倪予晨提都没提,未免反应太平淡,平常表现很沉静,他曾敏锐察觉她冷淡退缩,但她向来没对他太热情,以致他浑然不知。
当下,他对两个女人都生闷气,气一个耍手段,气另一个毫无反应。
一上车,倪予晨就把浅色毛呢料开襟衫脱掉。怀孕的她现在像一个火炉,根本不怕热。
听说怀孕期间女生体内会分泌大量雌激素,头发很容易变多变长,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平常上班她都绑着马尾,就算厚厚一圈也还算清爽,只是刚去产检平躺接受吕医师检查,头发全乱掉了,她顺手扯掉黑色松紧发圈,说:“好热。干脆明天预约剪掉长发。”
夜晚,车外湿湿冷风,下着淅沥不断的小雨,沈致杰坐在驾驶座,正要开车和她一起回住处,听她说热,遂旋开冷气,侧过脸说:“已经把冷气开大了,等一等就不会那么热了。”
“我还是想剪短发。我妈说坐月子期间不能常洗头,头发要是太长,吹干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里?”她长发过胸,沈致杰手忽伸长,顺手捞起一绺发丝。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欢短发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欢。”倪予晨挡开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说:“我坐完月子就会搬回去住了。”
沈致杰俊美面庞忽变冷峻,黑眸眸底透着浓厚阴霾,下颚线条瞬间绷紧,当下,她看见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么了?之前我就跟你提过的,你忘了?”前两天,这事她提过一次,当时他没反对,她趁此下定决心,怎么今天又不高兴了?
“没忘。只是你没别的要告诉我吗?”他今早把手机送到她办公室,没说什么就离开,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才载她去看诊,两人刚从诊所检查出来,现在正讨论要去哪吃晚餐,但还没聊起晚餐的话题,他倒是怀抱希望她主动提起黎品琪传简讯给她一事。
“没别的事了。晚餐吃什么,火锅好不好?”从怀孕到现在,她体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对吃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兴趣。
沈致杰下颚隐约抽动一下,黑眸冷冷扫掠过来。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致杰收回目光,许久没吭声,随后将车开往市中心商业区。由于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点点流光反射,偶尔在路口会呈现车辆壅塞、难以动弹的景象。
第10章(2)
上了高架桥,下来之后,一辆辆车就停在路口大排长龙等候绿灯。车内的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倪予晨感到腰一阵酸疼,那种酸深入肌肉里层,碰触不到,无法制止,必须换个姿势或伸展背脊才有可能舒缓,可她坐在车厢里动弹不得,只能频频深呼吸。
“还好吗?”他关心地问。
“很不舒服。”她手扶腰后试着挺直胸部,深深拧眉。“吕医生说快生了才会这样,但……很酸、很痛。”
“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他伸手过来,手指缓缓揉触她腰后,她有些尴尬想躲,忽然手机响了一声,有讯息进来,她才挡开他去拿手机。
“如果他背着你乱来,你会怎么办?你要我把最近在香港发生的事告诉你吗?”
倪予晨僵了一下,立刻将萤幕关掉,很快放回包包,包包就搁在她脚边。
“怎么了?”发现她表情不太对劲,沈致杰浓眉深蹙,面露疑惑,冷锐眸光来来回回扫视她。“谁传来的讯息?”
“没什么重要的。”压抑波涛心绪,她没看他。
“是吗?那是谁传的?”重复问一次,这次他口气转硬:“如果不重要为什么不说?”
倪予晨别开脸不理会,反而望向窗外。“怎么这么塞,动也不动。前面是不是有车祸?”
沈致杰没回答,忽然弯腰伸手去拿她的手机。她一时没察觉,等发现后要阻止已来不及,无法置信叫说:“欸!你怎么这样!”
他滑开萤幕,看完脸书传来的讯息,整张脸都变了,五官冷峻,浓眉微挑,唇角隐含轻蔑的冷笑,眉眼低敛阴沉看向她。
“多久了,她传这些讯息给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语音低沉却饱含压抑怒气。
“你干嘛看我手机!”她想拿回来,他却不让。
“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你早上忘了带,讯号一直闪,我才看的。”
“可以还我吗?”伸出手掌。
“你相信她说的话?”他把手机还给她,侧过脸,漆黑双眸里瞳仁如冷硬之石,直勾勾盯着她。
“相不相信不重要,我已经做了决定。”咬了咬下唇,安静瞟掠他一眼。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这种游戏她不玩,也不想参与。“我的心思只在小孩身上,其它的,我都不去想了。”
“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你也不在乎?”他语带轻佻嘲弄,眼神却恶狠狠。
她十足楞了一下,美眸闪熠错愕,忽觉得自己被捉弄,没好气地说:“别闹了,别这样。”
“如果我说我是认真的呢?”他声音粗嘎,饱含说不出的渴望,忽伸过来握紧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她手背一下。
她整个人僵住,半晌没开口,挣扎着猜想他说的是真是假,仿佛陷入他的魅力魔咒中。后来,他手指轻轻拂过她指间的钻戒,她眨了眨眼,终于找到声音,才说:“如果你爱我,又怎么会送两个女人一模一样的钻戒?”她神色黯然地抽回手,就在察觉自己几乎快爱上他了,却发现他不是那么认真。
得知真相之后,她得花多少心神才能遏止自己对他的情感。“我做的事我会负责,我爱我的宝宝,现在只想安静生活,别这样、别撩拨我,好吗?”
“什么一模一样的礼物?”他黑眸困惑望向她,忽无法置信轻蔑笑起。
“你说这戒指?不可能。黎品琪告诉你的吗?这怎么可能?”她宁愿相信那女人的挑拨,也不相信他?
“我在她脸书上找到的。”倪予晨没什么好隐瞒,把当初和黎品琪见面的经过告诉他。
听完,只觉得一切都弄拧了,沈致杰心情乌云笼罩,神色黯然,浓眉蹙紧,然后他拿起她手机,低问:“怎么可能?你说的是哪一张?”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钻戒,这明明是他母亲所有的,难道有误会?
点开黎品琪的脸书,沈致杰终于找到那张钻戒照片,点开之后,里面有一系列照片,原来是他母亲和黎品琪在咖啡馆一起喝下午茶,他母亲向对方展示钻戒,才会有那张钻戒的特写照片。
“那是我母亲的手,骨董钻戒其实是我母亲给我的。”他把点开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可是,你跟我说是在骨董店买的。”她陷入一阵困惑,无法理解地直望着他。
“我怕你不肯收,才会骗你。”他这时说出实话,黑眸闪熠不安,幽然叹气。“谁知道你误会了。”
“为什么你要说谎?”她无法理解,美眸静谧,充满困惑。
“我想求婚,怕你拒绝我。”他对上她的目光,这次终于坦然面对,她却面露错愕,沉重拧眉,万分痛苦。他以为她正感到为难,正想着措词借口婉拒他,哪知她忽惊慌失措说:
“糟了!怎么办?我觉得我快生了!”下腹部突然一阵阵疼痛,低头察看,她感到双腿间有股热流流下,裙子和座位都湿湿的。“啊,我羊水好像破了!”
“不会吧!”沈致杰错愕,现在不知路况,前方还在塞车,看了后照镜后方车辆大排长龙,目前正是下班尖峰时间,旁边慢车道也都停满机车。
沈致杰拿起手机叫救护车,通知完后,他也怕救护车开不进这塞车道,而倪予晨正咬着下唇,一阵阵喊痛。
大概过了半小时,救护车还开不过来,他安抚她到已经没词了,羊水也愈流愈多;他管不了这么多,当机立断,拉开驾驶座车门,绕过车头将她这边的门拉开,解开安全带,然后将她横抱出来。
他心脏快跳到爆冲,冲百米一般,一路朝向路口找车送她去医院。
羊水破了之后,倪予晨阵痛约过一个半小时,产下一名2900公克的女婴。
比预产期提早约两周。晚间在路上塞车那段彻底吓坏沈致杰,他一路抱着她直冲路口,看见计程车就拦,好几辆计程车呼啸而过,雨天客满。
倪予晨羊水破了,子宫剧烈收缩,阵痛每隔一阵就会冷不防袭来,他抱着她整整跑过一条长街,呼吸厚重、不停喘息,见她一脸痛苦,不时对她轻声安抚。
“宝贝,再忍一忍。”他低头亲吻她侧脸。
她双手紧紧怀抱他颈项,将脸埋进他肩窝,差点痛到想咬他脖子,只好紧捏着握紧的双手。
好不容易终于拦到一辆空车,沈致杰抱她坐上后座,阵痛无预警袭来,整个背和腰又酸又痛,承受不住,她不禁深呼吸。
“还好吗?”抚摸着她脸,担忧问。
她痛得想叫出声,忍了又忍,紧紧掐着他厚实的肩膀,发出无法承受的低喃,忍不住咬了他颈项一口。
“好痛!都是你害的。”恨不得把痛苦全推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