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与这小子也称不上是什么旧识,不过就是有几面之缘。”取出一根长长的烟管,天问老翁席地而坐,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可方才听我家相公说,您曾多次救他于危难……”
“呵呵呵……若是说救他于危难,那就更谈不上了!”摆了摆手,天问老翁深深抽了一口烟,注视着袅绕的烟雾,思绪似乎也回到了十年以前,他初遇靖南……呃?不,当时应该称他为东风小子的时候。
“此言何解?”柳绢儿秀眉微蹙,将一对询问的目光觑向一旁的长者。
只见天问老翁短笑了几声,旋而娓娓道来:
“十年前,当我遇上这小子时,也是他一生中最失意的时候!当时他成天就是想寻死,偏偏他又打死也不肯解释,自己究竟是为啥要死?”说到这儿,天问方丈又是一叹:“可苍天有好生之德啊!要老朽眼巴巴瞧着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心想寻死,怎么也不能依他呀!”
拿起手中的木杖,老人家又说了:“这不?当时呀,我只要每一回见着他两眼无神地伫立在崖边,双眼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崖底,一副欲往下跳的时候,我就拿这一根木杖,狠狠往他后脑门儿敲上一记。”
“您、您敲昏他?”这……这算哪门子的劝阻呀?
“那可不?”天问老翁理所当然的回道:“要知道,那小子以前就是一名武痴,一身武艺惊人呐!”若不用偷袭的方法,谁能让他好好冷静下来?
长此以往,那小子每一回站在悬崖边上时,也多了一分防备,经常都会不自觉地回身过去,十分注意身后的动静,就怕后脑勺又莫名其妙的招罪!
第10章(2)
听到这儿,她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也真不知该说有缘,还是那小子运气太好?给遇上一位隐居山林多年的世外高人,那是一位道行极高的炼药师,人称无名大仙,似乎深知自己行将就木,于是将一身绝学全部授予他这一生最初、也是唯一的门下弟子。”
当天问老翁说到这里时,一轮娇红的朝阳从逶迤起伏的峻岭中缓缓升起,早晨的阳光,柔和而明亮,正透过窗子射进屋来。
“呀,这聊着聊着,天就亮了……”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一身老骨头,天问老翁收回烟管,柱上拐杖,站起身来。
“我去为前辈准备吃食吧?”一个老人家,为了他们这两个身负重伤的小辈,着实也忙了整整一宿了。
见柳绢儿一扭头,便忙着要去张罗早膳,天问老翁赶紧出声唤住她!
“小娘子,你就别忙呼了,那山脚下的村庄正赶着庙会,可热闹了!老朽这会儿赶去,恰巧可以分得一碗素斋。”婉谢了柳绢儿的美意,他语重心长的又道:“再说了,你体内之毒方解,还是多休养得好!况且,那小子还得你多费点神,仔细照料呢!”
“咦?”听完老翁一席话,她先是怔了一怔,连忙问道:“这么说来,前辈不等我家相公转醒与他道别吗?”
“若有缘,咱们还是会再相见的!呵呵呵……”
语毕,老翁即头也不回,骑上一头栓在屋旁大槐树下的驴子,悠悠哉哉地往山下离去。
目送走了天问方丈,柳绢儿退回屋内,这时左靖南身上的麻沸散也已经全数褪去,轻轻蠕动了一下身体,低抑地发出一声浅吟……
“唔嗯……”
当他努力地睁开了一双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却是一双微噙泪珠的翦水秋瞳,令他不禁又蹙紧了眉,低声一问:“怎么了?”
“天问老前辈已经离开了。”她哽咽以回。
见状,他不禁一问:“才短短相处了一夜,你已经那么舍不得那老人家啦?”
“我不是为这个!”她反驳。
“那是天问前辈忘了为你解体内之毒了?”他又问。
她摇摇头,回道:“毒已经解了。”
“那你……哭什么?”
见他一脸不解的神情,她先是娇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见着你没事了,人家安心嘛!”
哼,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当初那个刘芊芊究竟是疯狂迷恋上了这家伙哪一点呀?
“啧,”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你这个傻ㄚ头……”
伸手轻轻拂开她肩上的发丝,他的指关节温柔地扳起她的下巴,好让她的视线可以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绢儿,现在你应该能明白,闯荡江湖,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是个处处正义、可以任由你来去如风的地方。”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为了脱离天魔教,我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尚不能摆脱这样的梦魇;又为了洗刷以前种种我曾犯下的过错,直到现在,我都还在清偿我的罪孽……”
“别说了。”轻轻捂上他的唇,她并非是冥顽不灵、愚昧之人!
她懂他欲想对她表达的意思……
“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脑子也清楚多了,江湖……的确不是我该去的归处。”
“那你一生的归处在何方?”他柔声地又问。
“还问?”她双颊红晕,低下身子,将头浅靠在他胸口上,轻声道:“往后有你的地方,那便是我的归处……”
数日后,长安城近郊的官道上,出现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沿着长安城唯一的小径上缓缓而行。
此时,车窗的轻纱被微风吹拂扬起,一张灵秀动人的美丽脸庞,蓦然出现在车窗处,一闪而逝。
经过几日疗伤之后,因放心不下长安城的百姓,与那一群长期需要他诊治、且得经常往返万福堂取药覆诊的贫苦病患们,左靖南坚持提前归返长安,继续他行医救人的工作。
为此,夫妻二人还特地拜访了几处以采集草药为主业的城镇,选购了不少名贵药材。
“真搞不懂你,早一天回去、晚一天回去又有何差别?”一脚踢开脚边一捆草药,柳绢儿慵懒无聊地盘肘倚在车窗边,小嘴微噘,抱怨道:“人家还没玩够呢!”
“都已经是快当娘亲的人了,你也该收起玩心了。”瞧她那小腹已经明显拢起,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临盆了,与其餐风宿露在外,还不如在家中安心待产,如此一来,身为丈夫的他也较为放心。
不察亲亲相公一番贴心美意,柳绢儿仍是一脸惋叹的嘘唏道:“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快当娘了,所以我才更想要把握仅存的自由日子嘛!”
“在外飘荡了整整七年,你还嫌不够自由?”他不置可否地提醒了爱妻一句:“况且,既然咱俩已经成亲,连孩子也都有了,身为女婿,我怎么也得亲自登门拜访一回岳父大人。”
瞧他说得轻巧!
“你就打算用一捆药材便打发你那向来以视财如命闻名于长安城的岳丈大人呀?”光这样,他若能踏进柳家庄一步,她便输他一枚铜板。
“难道……除了钱财,岳父就没有别的喜好?”
“当然,除了钱财之外,珍珠、玛瑙、权势、地位,他也爱,你就挑一样你有的给他当见面礼好了。”凉凉哼了一句,她话中明显有讥讽的意味。
略一沉吟,他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就送灵珀吧。”
灵珀?“那是什么?”
“灵珀又称琥珀,也是一味药材,本身能散发幽幽的松香之气,其功用有通塞宁心、利肺行水、能破症邪、安定魂魄、裨益人体、舒畅气脉、调和血气,是世间少有的珍稀圣品。”
听完这么拉拉杂杂一大长串的好处,她不禁瞠大了一双美眸,直呼道:“这样一件稀世珍宝,你有?”
“我有。”他含笑点头。
光说无凭!“拿出来瞧瞧?”
左靖南也不啰嗦,从包袱内取出一只木雕小盒,递给妻子。“喏,给。”
待她取过一看,发现盒内那一串散发着异香的半透明珠子,其颜色为枣红色近黑色,在日光的直接照射之下,则呈现出一股淡淡透亮的艳红色。
“哇……好漂亮呀!”瞧得她一双眼睛都亮了!
左靖南微笑地又解释道:“远在上古时期,灵珀的能量因纯正、强大,广泛为禅定、气功、修道、习武者,视为难得一见的珍稀辟邪圣物,是不可多得的护身宝物。”
“哼,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反倒便宜了那糟老头子了?”这明摆着偏心嘛!
“那是上至宫廷达官显贵,下至民间贩夫走卒,均视此物为尊荣、权贵以及权势地位的代表与象征。在医药用途上,它更是一味难得的珍贵奇材,因此我才想将此物赠与岳父大人,当作聘礼……”
“用不着!”不等他说完,她立即就没收了这一样宝贝。“想当初,他把我送进皇宫,顶替公主远嫁回纥汗国之时,他便已在皇帝那儿捞了不少好处,不差这一样。”
“绢儿,话不是这么说,岳父大人毕竟是长辈……”
但见他话未落尽,远远地,一抹娇喊声,猛地高扬而起--
“噫?!那马车上的人,可是左大夫?”
闻言,左靖南赶紧停下马车,对着前方的座轿,有礼回道:“在下正是。”
“好哇!我可找着你了!”只见轿内缓缓步下一朵出水芙蓉,一手叉腰、一手直指着他的鼻尖,好不气恼的责道:“你可把我给骗得好苦呀……”
微眯着眸子,柳绢儿瞪向一旁的丈夫,不悦一问:“她是谁?”
“正在认。”但见他目不斜移,表情甚是专注。
“怎么,左大夫把我给忘了吗?”女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提醒:“还记得不?半年以前,您曾为我看诊,结果那时我连凳子都还没坐热呢!您便说我病入膏肓,已无百日阳寿可活,还要我尽快拜访远方亲友,想吃什么也别忌口,劝我尽力享受这百日清福?”
这时,左靖南才猛然想起!“你是罗姑娘?”
“哼哼,你总算记起我来了!”只见女子仍是一脸的气极败坏。
反观左靖南,从容自在,依是一贯温文尔雅,微笑寒暄道:“罗姑娘近日身子安康吗?”
“活到七老八十还有剩!”女子忿忿的说道,语气中透着恼怒:“我明明没病没痛也没快断气,为什么你偏要说我快死了?还让我大老地远东奔西跑,探完姥姥、访姑婆,害得我整日食不下咽,整个人都瘦成一大圈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不急不徐,浅笑以回。
“什么?”女子一时听怔了,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左靖南又徐缓的解释道:“难道罗姑娘不认为自从身子变得较为清瘦以后,出门入户不但行动自如,就连也气不喘、人也精神多了吗?”他微笑地凝视着她,又赞道:“最重要的是,就连罗姑娘的模样也变得标致多了!”
“是啊,确实如此。”这半年来,她不但跑得快、跳得高、走得远,也不乏几户上门提亲的人家。
“那么,罗姑娘对于在下的诊治,还有任何疑问吗?”他微笑又问。
“呃?没、没有了。”
于是,马车又缓缓向前行驶去,路上,柳绢儿忍不住发问了……
“相公,那罗姑娘既然没病,当初你何故如此吓唬她?”教那女子半年来食欲不振,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简直是判若两人呀!
“心病还得心药医。”他轻柔地说,温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笑意。“那罗姑娘确实没病,就是过胖了一些!加上喜食油荤、又不忌口,更是经常光吃不动,长此下来,自然对健康大有损碍。”
“所以你就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诊’治她?”高招呀!
欸?等等,似乎还没完呢!
“还有,那一位得了肾虚之症的富家公子哥又怎么说呢?我记得那家伙也没啥大病,可你也是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还足足挖了他一百银钱,这又是何解呀?”
“你以为万福堂是赈灾坊吗?”若不向那些纨绔子弟、富商巨贾索取昂贵诊金,何来济助那些无力看诊的贫苦人家?
言下之意……“这便是另一种变相的‘劫富济贫’啰?”
只见左靖南笑而不语,眸中却银光闪动,一抹恶魔般的微笑,又在他那性感的唇畔,淡淡地漾开。
“呀!相公,我对您的景仰又多增添了几分,犹如那滔滔江水,连绵而不绝呀……”
尾声
正午的太阳像一团烈火,高高地悬挂在蔚蓝的天空,燥热的阳光漫空倾泄而下,落在清波激滟的江水中,晶莹闪烁,也照亮着江水畔上,三张可爱清秀的小脸上。
“今天是娘亲三十岁的生辰,不知今年娘又会出啥考题考咱们?”
说话的,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小男孩,一面划着船桨,一面与坐在船坞中的一对姐妹俩对话。
“去年是抽考百草药性,今年大概也是与医理相关的考题吧?”船坞内一对姐妹之中,其中较为年幼的女孩回了话,并问着一旁的姐姐:“对了,大姐,娘要你背的《百草药典》与《伤寒杂病论》,你到底背会了没有呀?”
“一半一半啰!”大女孩敷衍了一句。
“才一半呐?”男孩喳呼道:“大姐,你就不怕今年又挨娘的板子呀?”
“没在怕的啦!”大女孩拍了拍胸脯,一脸大无畏的神情,“反正我皮糙肉厚,就算多挨几下板子也少不了我一块肉,加上我对医学本来就没兴趣,就算死背、硬背,脑袋里也装不了那么许多。”就饶了她吧!
见姐姐今年依旧又是一副壮士断腕的精神,一对弟弟妹妹忍不住纷纷摇头叹息了起来。
唉……今年娘亲的生辰,可又精彩啰!
当晚家中的餐桌上,菜色丰盛而多样,有软嫩滑润的红烧鱼、汤鲜味美的草菇蒸鸡、食材繁复的银耳素烩,还有爹爹最爱吃的酱肘子。
“娘,我们回来了。”
几个小萝卜头,一蹦一跳地各自进屋,手端着一盘热炒的柳绢儿,也正巧从厨房内掀帘而出。
经过十二年的岁月,只见柳绢儿依然美艳如昔,岁月并未在那一张清丽的脸庞上留下太多痕迹,有的只是多了一份温婉的人母与人妻的气息。
“都回来啦?今天在学堂里,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呢?”轻轻搁下手中的盘菜,她转身询问三个宝贝孩子。
“今天先生没教书,只出了一道题,让我们写文章。”小女孩率先回答了母亲,并且撒娇地靠拢了过来。
“啥题呀?”她微笑又问。
“我的理想与抱负。”小女孩又抢着说了。
“哦?”柳绢儿来了兴趣,连忙又问:“那文章呢?都拿出来给娘瞧瞧吧!”语落,她慈爱地看向怀中的小女儿,道:“二妞,你最小,由你先来吧!”
“喏,我的文章在这儿呢!”现宝似的,小女孩从书包内抽出一纸文章,递给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