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脉象时而强轫平稳,时又浅缓沉凝,经过再三推断,前者代表的应是喜脉,说明她此刻腹中已孕育有他的骨血,然而后者的脉象却十分险恶诡谲,是身中奇毒的征兆!
确定脉象之后,他心中顿是苦涩不堪,几欲放声大叫,来宣泄此刻心中难忍的悲愤。
当柳绢儿幽幽从梦中转醒时,便发现自己在一片幽暗的山洞中,并且被一个庞大的身体紧紧搂抱在怀。
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一抹低抑而克制的哽咽,不断从她顶上传来,抱着她的这个坚实的身子,浑身肌肉紧绷如石,还不住微微轻颤着。
她挣扎地仰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张灰白而紧绷的俊容,他的面颊也是湿的,他的悲痛清楚地摊在她的面前。
是他?“你哭了……”她呆愣地凝觑着他,分不清是现实、亦或仍在梦中,“刚刚你还对我笑呢!”
她娇憨般的言语,彻底捣碎了他的心,想给她一丝微笑,可是嘴唇在悲哀与罪恶感与的重重枷锁下动弹不得。
“是吗?”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充满了感情。“那么,如果你胆敢对我以外的男人动心,我可是会杀人的。”
“你威胁我?”闻言,她小嘴微噘,瞪了他一眼。
“是。”只见他将湿润泛红的眸子迎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所以下一回,你若再胆敢再未经我这个做丈夫的同意,就擅自离家出走的话,我一定会狠狠抽你一顿屁股!听见了没有?”
他眼中流露出来受伤的神情,撕扯着她的心,她一定不知道,决定离开他的那一晚,她是下足了多大的决心?
真正害怕失去的--其实一直是她。
她笑了,美丽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无法抗拒用指尖轻抚那一对深蹙的浓眉。
“不再见你,是因为唯有这样,你这一辈子才会永远把我记在心底。”她干涩的说:“所以,我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最后一句,她没有勇气向他倾吐,她又怎能在对他表明心迹之后,告诉她倾尽一生爱恋的男子,她的命,将不久矣?
“为什么要放弃?”他口气中有一丝的不以为然。“我都还没放弃,你怎么能先放弃?”他轻吻着她潮湿冰冷的发,双臂圈上纤细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你身上的毒,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解的。”说罢,便要将她抱离洞穴,欲带着她回到京城。
“别白费力气了,我身上的毒,是解不开的。”她阻止了他,澄澈如晴空一般美丽的眸子,此刻却闪过一丝哀伤:“这种毒,就连你这大名鼎鼎的左神医都医治不了。”
“一定能解的!”左靖南不信:“我也用过毒,还有什么毒是我解不开的?”
“绝命丹,你也能解?”她痛苦而茫然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闪亮,声音哽咽,珠泪欲滴。“那是师尊亲手炼制的毒药,在我接下天魔令前,是师尊亲自让我服下的。”
一颗泪珠滑下她的脸庞,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镇静。“此毒,诡谲万变,只有师尊能解。”
“那好。”他的眼中有危险的讯息。“既然是他给你服的毒,我就上天魔教找那个魔头取解药。”
“你怎么取?”她不让他说完,一双小掌用力抓拢着他的衣襟,向他泼去一盆冷水:“师尊身旁高手如云,纵然你玉面修罗武功盖世,以你一己之力,能对抗得了千万天魔子弟吗?”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他声音里有着苦涩的怒意。
“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办不到!”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顽固地坚持着:“就算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让那个冷血邪魔交出解药的!”
他的话语令人感到不可抑制的颤抖,她能感觉到他的态度很坚决,冷硬的音调下,暗示着他心意已决。
柳绢儿深知自己已经无力阻止,只有摊开双臂,拉下他的脸庞,重重吻上他的唇,尽情汲取与他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她心中对他的深刻思念与眷恋。
当她费尽千辛万苦,依依不舍地从他唇上松开时,她无比深情的在他耳边低语:“再见了,相公。”
她早知道这一刻会来临,但她的心仍觉酸楚,因为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离开他,将是她这一生中最困难的决定。
“我爱你……”
这是左靖南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重重乌云遮挡住星月之光,寂静的山夜里,偶而传来几声被惊醒的野鸟振翅声之外,静得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诡秘。
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一道俊捷的身影,出现在进入水月石窟中的唯一林道上。
抬起头来,仰望着身前这一座矗立在重峦迭幛、群山围绕的石窟前,喃喃地道:“水月,久违了……”
在水月石窟寂静无声的一片黑暗中之中,彷佛有着千年寒冰般的刺骨冷意,在宁静幽暗的空气里,无边无际地蔓延着,一缕淡淡的月光,从石窟顶石缝中穿透,为这山边阴湿的洞窟,多添了一份阴柔之美。
穿过了石门洞,外面的空气冰冷而新鲜,大雪覆盖了一切,却掩不去他对天魔教一派巍峨壮丽、气势宏伟苍朴的残存印象。
来人默不作声,一步步往天魔教圣殿的方向走着,忽然,一道银光夹着冷厉的剑风当头劈下!
当下,来人身子一闪,躲去了这一剑,仅让锋锐的剑气划过了俊逸的脸庞,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轻轻拈去脸颊上的血珠,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由背后偷袭的鼠辈,这已经严重地犯了他的大忌。
只见来人跨步如飞,身法奇速,一眨眼的工夫,便已抢下袭击他的黑衣大汉手中长剑。
手中厉刃忽被夺去,大汉脸色铁青,骤喝道:“来者何人,天魔教总坛岂可是任人来去的地方?你这小子,直眉瞪眼的就往里闯,活得不耐--”
斥喝的话尚未落尽,左靖南已经箭步上前,单手扣住大汉的咽喉,一把将其整个人悬空提了起来。
“她在哪里?”左靖南冷冷的问,目射寒芒,脸色是更冷冽得骇人!
“玉、玉面修罗?!”乍见来人,大汉双眸大瞠,一脸的不信,转眼间,一张黑黝的脸庞,也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无法呼吸的痛苦,让护门大汉只能拚命抓着左靖南紧扣着喉头的右手臂,双脚胡乱地摆动,嘴中发出唔唔唔的痛苦嘶叫声……
“别让我再问第二遍。”冷冰冰的灰眸子里,隐藏了一股杀机。“说!”
“小……小的不知。”
左靖南浓眉斜挑,默不作声,兀自又加重了掌间的力量,彷佛只要在缩紧半吋,便会将掌中的喉管一手捏碎!
“唔……柳师妹她、她被封住了武功,还中了毒……被……被关在玉峰塔上。”
就在护门大汉两眼翻白,神智不清时,他松开了手,任由男子瘫软倒地,这时,经过这一场骚动之后,从总坛门内又冲出一批黑衣大汉。
如同先前倒地的男子一般,众人在见到来人的面容之后,各个惊骇得面面相觑,一股无法形容的冷冽,自眼前那一双充满魔性的黑眸中不断扩散,冷眸一眯,霎时更是弥漫着一股令人牙齿打颤的疯狂杀意!
“滚开。”冰冷的语调下,强硬不容折衷。“挡我者,死。”
素闻玉面修罗来去无踪,曾雄霸中原武林黑榜第一高手的他,嗜武如命,一心追求极致武学,却在手刃师兄、背叛师门之后,从此在江湖上消声匿迹。
如今,玉面修罗再现踪迹,并且都明目张胆地杀回师门来了,谁还敢再上前阻拦,除非是不要命了!
只见众人各个惊惶如受到惊吓的鹌鹑,纷纷缩着身子,谁也没敢上前一步与玉面修罗教量武艺。
然而,玉面修罗毕竟是已逐出师门的天魔教叛徒,众人虽不敢近身一步,却也无法任他其来去自如,只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左靖南的后头,不敢掉以轻心。
随着残存的记忆,他飞掠的身影,很快来到圣殿左侧,一面清幽峭拔,临着一面悬崖绝璧的一处顶峰上。
在这壁立千仞,如屏障的山崖顶上,有一座耸拔迭迭、高耸入云的孤塔,凡是在天魔教中身犯重罪之人,必先关入此高塔,等待最后的审判。
极目眺望,高耸的塔楼之内,缓缓伸出了一双小臂,隔着冰冷的铁窗,掬接塔外无数落英缤纷的霜花。
俨然被精心打扮过的柳绢儿,散发着一抹不应该在她身上出现的艳丽,在她细细妆点过的花颜上,还夹杂了一丝绝望、痛苦与哀伤的眼神,就好似那笼中的金丝雀一般,细致美丽,却有着失去自由的深深无奈。
看见这令人痛心的一幕,俊朗的五官有片刻的僵硬,黑眸紧盯着塔楼上那一双细瘦的纤臂,眸中闪过一片痛苦的阴影,对身后的众人道。
“告诉阎罗,我已前来抵命,不会再躲藏了。”
第9章(2)
话音未落,一股有如来自无边地狱,带着一丝阴冷笑意的语音,自玉峰塔的顶上,淡淡传来。
“好徒儿,你还记得我吗?”
仰首一觑,只见百丈高塔的顶峰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来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黑缎长袍,灿烂华贵,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中,就像一棵千年古松,屹立在环绕的云端之上。
“阎罗,您我二人已无师徒之名,要杀便杀,无须多言。”
“果然不愧是我阎罗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短短几年不见,傲气仍然不减当年。”
“废话少说,拿出解药,放过我的女人。”他目光紧紧锁在柳绢儿身上,彷佛眼中只能看得见她,其他的一切再也不重要。
冷冷一笑,阎罗脸上隐现邪气:“放过她不难,留下你的命。”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丧子之痛的阴霾里,为了诱出这个逆门叛徒,他特地培育出柳绢儿这一颗棋子,让她假扮身份,潜入中原,寻找出杀子凶徒。
岂想,这小ㄚ头片子竟功败垂成,不但曝露了身份,还与那叛徒假戏真做,成了一夜夫妻。
若不是鬼魅双煞将其所闻向他禀告,他怎么也不能置信,他一手栽培的棋子反被收服,将他交付的重任尽付东流。
所幸,这俩人之间似乎彼此确有情意,因此只要他掌控住了小ㄚ头,还怕那小子不自投罗网,前来赴死?
从他站在塔底的那一刻起,他与阎罗之间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毫无遗漏地听在耳底,但她却始终无动于衷,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
一双淡漠的眸子,就像是在看着窗外一片片霜花飘落般的平静,冷静得让人心惊!
直到左靖南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像一把利刃穿透了她的心扉,崩碎了她极力保持的冷漠。
“好。”冷戾的黑眸一眯,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流露着刚硬的痕迹。“杀人偿命,我死而无憾,但愿您能言而有信,别伤及无辜。”
话音刚落,左靖南旋即缓缓举起右手,五指紧贴在左胸口,蓦地收紧成爪,欲自断心脉的当儿,一道冷硬的嗓音,严酷地喊住了他。
“等一等!”只阎罗幽黯的双眸中,闪烁着阴鸷的眸光,轻轻将目光调向塔楼中的人儿,微扬着嗓子,隐藏着一丝冷酷,命道:“让她来。”
师尊要她亲手杀了玉面修罗?!
“这是你最后将功折罪的机会。”
阎罗从袖中拿出一精致小瓷瓶,脸上现出笑容:“这是绝命丹的解药,只要你能办到,这瓶解药为师的自然会赐予你。”
“不……”她怎么能亲手杀死挚爱的男子,她不能,她做不到!
“你必须动手!”阎罗不容她退缩,眼中泛出冷酷吓人的银光,以森冷的口气警告,“这是你的责任。”
阎罗高大的身形傲立于前,肩膀遮断了月光,冰冷的眸子则似利刃刺进了她的心。
若不是师尊,如今的她,或许还流落在关外,过着任人嘻笑怒骂、乞讨为生的日子。是师尊赋予了她一身的武艺,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再受到恶人欺凌,是师尊给了她重生般的生命,令她永铭于心,不敢有一刻淡忘。
可是,面对一个初次令她心动与深深爱恋的男子,她又该做何抉择?
她该怎么办……
“还不动手?”催促似的,阎罗不耐地下达了指令。
颤抖抖的紧握着阎罗交至她手中的锋利匕首,她怔怔的、被动的,向左靖南所伫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一对美眸底盛满了无助、与赤裸裸的恐惧,令他不禁苦涩地合上了眼睛,彷佛不忍卒看。
气氛,沉重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冰冷的眼神遮掩了所有感情,有的只是使人心里发毛的阴森气息……
左靖南在她仅距自己一步之遥时,猛地拉过她的身子,心中浮现初见她时的震撼,再也不顾一切---
“啊?”她讶然抬头,却正好迎上他倏然俯下的双眸与他决意放恣的唇,她被他封住了唇瓣,惊呼不得!
此时,他另一手从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抱,像是要揉进心里似的紧抱着。
他的吻紧覆着她的芳唇,以无尽的缠绵与柔情证明他对她深浓的情感,沉醉于那一记温热暖烫的吻,她不禁跌入他的怀抱,彷佛融入他的躯壳之内。
须臾,在他温柔的命令下,她终于缓缓睁开双眼,而见到了一对充满了激情的黑眸,她颇震慑于那对眼眸所反射的炽热暖意。
“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他热切地凝视着她颤抖的双唇,紧紧拥抱着她,直到她身上的颤抖渐渐平息。
柳绢儿经过爱情蹂躏的双唇微微开启,气吐如兰:“感觉到了……”
“很好,你等一下要刺的就是这个位置。”
什么?!
下一瞬间,他将她手中匕首的锐利尖端轻抵在自己胸口上,并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看在你我相爱一场的份上,一会儿下手时,手劲利落些。”
为什么都到这节骨眼了,他还是可以那么轻松、那么无谓,难道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吗?
闻及此,她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随即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涌上了泪雾,有些迟疑的问。
“你真的要我杀了你?”她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简直是难以置信。
“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子。”一抹笑容温柔了他的眼睛。“你必须好好活着。”
孩子?她有些愕然,脸色微僵。“你已经知道了?”
“别忘了,我也是一名大夫。”早在山洞里的那一夜,他已知道她怀有他的骨血。
“既然你已经知道,怎么还可以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握刀的手忍不住颤抖,压抑不住恐惧的声音道:“你连一点身为人父的责任感都没有吗?”即使她已是在盛怒之中,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却仍是对她微笑,那令人气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