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香味浓得令她发晕,周围却看不见半朵花。朦胧的视线里,看见石桌上摆了个壶,香气好像是从壶里传出来的?
「你是瞎子?」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惊讶问道,显然把她过分小心走路的模样都看在眼里。
「不算是。」她摇摇头,照实答道:「大概明天早上就能看得见了吧。」
「什么意思?」瞎子还有今天瞎明天就复原的吗?
「我每次发病,总有一段时间目力全失。既然现在已经能看见微弱的光线,依照往例,我想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完全恢复了。」她边说边眨眼,能看见人影,却看不清他的相貌。她有点气馁,索性别过头假装在赏花。
一个小瓷杯被推到她面前。
「这叫『百花酿』,味道普通,香气倒是挺迷人的。你试试。」
她低头盯着小瓷杯好一会儿,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再往他那看去,他正拿起自己的杯子,仰首一饮而尽。
明明白庄有入夜不得外出的规定,这人不但公然违规,独自饮酒还准备了两个杯子,若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在等人来陪他。
等谁呢?总不可能是在等她吧!?
「你不喝?这东西在外头要价不低,寻常人家想喝还不见得喝得起,现在你有这个机会,不懂把握就太傻了。」他一边说着,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见她还是没有动作,问道:「姑娘是没喝过酒,还是不能喝?」
「我爹说,姑娘家不必学这个。」而且酒能伤身,她身子已经够破烂了,没必要再染上酒瘾,让这副破烂身子雪上加霜。
他闻言,颇有同感地点头。「你爹说得对,姑娘家喝个烂醉成何体统。不过他忽略了一件事;独自出门在外,万一遇上有心人要害你,在你的吃食里掺酒,你醉倒了,就任人宰割了。」
「我不必喝酒,也能任人宰割。」她低声说道。每次发作都一样的,光吐血就够让她头昏眼花、不省人事,想要害她多容易,不必花上那笔买酒钱。
「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把手伸出来。」
她看着他把喝一半的酒杯放回桌上,朝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会儿,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两人之间还隔了张桌子,他想乱来也没那么容易,于是乖乖照办。
「这么瘦,你爹难道没给你饭吃?」他拉过她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有。」喉口微哽,她深吸口气,转移话题道:「公子是大夫?」
他摇头。
「我虽然懂点医术,还不敢以大夫自居。你的脉息较常人弱,但比起昨晚已是平稳许多。我一心想着有人陪我喝酒,倒忘了你身子不好。」他放开她的手,有些抱歉地说道:「我这里没有茶,你不能喝酒就别喝了。」
「多谢公子体谅。」她收回手,被他握过的细腕有点烫烫的。这人果然只是一时寂寞,才想找她做陪,只要有人跟他说话,喝不喝酒倒是无所谓。她鼻间充斥着疑似花香的酒香,随意找个话题聊道:「这酒香气真浓,我不知道连花也可以酿成酒。」
「我也不知道。」他见她抬起头像要瞪他,便笑着解释道:「花儿的香气诱人,拿来入菜却未必美味。也许这酒不过是普通的酒掺些香料,也或许那酿酒的真有独门手法能把花变成酒,但那又如何?不都是酒吗?价格能抬到那么高,不过是富贵人家贪新鲜罢了。」说着说着,又干了一杯。
说是多昂贵的名酒,喝起来却像不要钱似的。她看在眼里,忍不住说道:
「我听人家说,举杯浇愁愁更愁,公子喝酒若是不痛快,还是少喝点好。」
「你的心思倒是很敏锐。」一壶喝空了,从桌子底下再变出一壶。「我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徐,徐望未。」
顺着他的动作,才发现桌下有不少与「百花酿」相似的壶,且有更多空酒壶乱七八糟倒在他脚边。这人到底是真有那么多烦愁,还是嫌钱太多没地方花?白庄若专出这种败家酒鬼,只怕名声再好,也没几年风光好过了吧。
「徐姑娘。」他反复念了几遍,目光停在她苍白的脸上。「你身上的病症,不是疾病,是遭人下毒了吧?」
心猛地一跳,她力持镇定,轻道:「公子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看过你的药瓶,里头的药连白春留找来的老大夫都没见过,多半是针对你身上的症状特地做出来的解药。」
她一手探入袖袋里,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现在穿的衣物不是她原先惯穿的那一套。
「你那套旧衣沾了血,我让人拿去洗了,袖袋里的东西、连同你随身包袱,都收在你睡的那间房里。你放心,除了那药瓶,其它东西没人动过,你回房后可以仔细盘查。」他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好心补充道。
她摇摇头,勉强露出微笑。「公子可猜错了。我爹是药师,那瓶里的药是他为了治我天生病症研究好久才制成的特效药,不是什么毒的解药。」
他不理会她的解释,直视她闪烁不定的眼眸,道:
「你发作时虽然失去意识,却不会立即致命,显示下毒之人已是手下留情。这毒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你中了毒却随身带着解药,可见害你之人即是给药的人,此人若不是想以解药控制你的行动,就是下了毒却后悔,亡羊补牢救回你一条命。来得及后悔救人,这表示毒你的人必是你身边亲近的人。」
她呼吸一窒。
无视她僵掉的笑颜,男人接着说道:
「徐姑娘,对你下毒的人,就是你爹吧?」
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1章(2)
心猛地一跳,她力持镇定,轻道:「公子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看过你的药瓶,里头的药连白春留找来的老大夫都没见过,多半是针对你身上的症状特地做出釆的解药。」
她一手探入袖袋里,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现在穿的衣物不是她原先惯穿的那一套。
「你那套旧衣沾了血,我让人拿去洗了,袖袋里的东西、连同你随身包袱,都收在你睡的那间房里,你放心,除了那药瓶,其它东西没人动过,你回房后可以仔细盘查。」他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好心补充道。
她摇摇头,勉强露出微笑。「公子可猜错了,我爹是药师,那瓶里的药是他为了治我天生病症研究好久才制成的特效药,不是什么毒的解药。」
他不理会她的解释,直视她闪烁不定的眼眸,道:「你发作时虽然失去意识,却不会立即致命,显示下毒之人已是手下留情。
这毒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你中了毒却随身带着解药,可见害你之人即是给药的人,此人若不是想以解药控制你的行动,就是下了毒却后悔,亡羊补牢救回你一条命,来得及后悔救人,这表示毒你的人必是你身边亲近的人。」
她呼吸一窒。
无视她僵掉的笑颜,男人接着说道:「徐姑娘,对你下毒的人,就是你爹吧?」
一口血喷了出来。
三、四岁的小娃娃缩在角落的石墙边,戳着地上长长一排蚂蚁玩。
她小脸黑黑,盖在身上勉强能称作衣服的旧布破了又破,完全没有缝补过的迹象,没有穿鞋的脚底板黑得像被墨汁涂过,一股酸酸臭臭的异味自她从没洗过澡的小身体里散发出来。
没人要的小孩,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在同一条街上乞讨的乞丐:那些乞丐大叔偶尔多要了颗馒头,总会记得分她一小口,有人给她食物她就吃,没有食物就饿肚子玩蚂蚁,日子一天天过,白天或是黑夜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分别。
这几天城里有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整顿连接城门的这条街:不只商家招牌的样式一律统一,路面也雇了人专门打扫,甚至为求门面好看,还把街上的乞丐都赶到更偏远的小巷子去。
大叔们自己都吃不饱了,没法连她一块带走,临走前好心留给她的小馒头,不到半天就吃完了。
现在她的小肚子扁扁的,到底有几顿饭没吃她也不会数,只是疑惑着为什么蚂蚁总能搬一堆东西回家,她却老是没有东西吃。手指戳戳戳,看着蚂蚁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小小的嘴角微微勾起。
「小娃娃,你一个人躲在那里做什么?」温和的男人声音响起。
她浑然不觉有人在跟她说话,专心玩着蚂蚁,直到一双黑色靴子踩散蚂蚁的队伍,她才注意到有人站在面前。小脸仰起,圆亮亮的小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
男人慢慢蹲下来,与她平视。「小娃娃,你会不会说话?」
「会。」娇嫩嫩的娃娃音很是时喜。「大叔,我会说话。」
「你在做什么?」
「蚂蚁,陪我玩。」沾满泥巴的小黑手使劲扳着那双黑靴子,蚂蚁小小的,一压就扁了,所以她每次玩蚂蚁,都很小心地避开蚂蚁的小身体。
她年纪小、力气更小,用尽力气还是扳不动大叔的一只脚丫子,有点不高兴地抱怨道:「大叔,蚂蚁扁了。」
男人尴尬地笑笑,往后退开一小步。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你爹娘呢?」
「没有一个人,大叔,走掉了。」会给她馒头吃的乞丐大叔都走了。
小眼睛盯着眼前的陌生大叔,用力地眨了眨。「爹娘,很甜吗?跟馒头一样?」
男人眼瞳颤了下,这娃娃果然是孤儿,连爹娘是什么都不知道。
「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没。」没有名字。她听过乞丐大叔们称呼彼此的名字,有两个字也有三个字的,她本来也想要一个名字,但没有人要帮她取,那些大叔们都喊她「娃娃」或是「小鬼」。
「你叫梅?梅花的梅?」
梅花?她低头看向墙角的某处,那儿原本有一朵小小白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那种只在很冷很冷的天里开的花,叫梅花,乞丐大叔教过她,她记得。
「姓呢?你知道你姓什么吗?」男人有些惊讶地接着问道。
她原要照样回个「没」字,又怕这个大叔误会她姓「梅」叫「梅」,全名是「梅梅」,于是用力摇摇头。
「没有姓啊……这也好。」他语气有点遗憾,又像是松了口气。「你老是躲在石墙底下,不如就直接姓石,石头的石,单名梅,好不好?」
这个大叔在帮她取名字吗?她贬眨圆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石梅,你肚子饿不饿?跟大叔回家好不好?」男人一把抱起她脏脏臭臭的小身子,大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污泥,白皙可爱的小嫩脸露了出来。
她的小小手压着扁扁的小肚子。「大叔家里,也有馒头吗?」
「大叔家里什么都有,不只馒头,你想要吃白米饭,大叔也能变出来。」
连乞丐大叔们一听到就流口水的白米饭都有?小眼睛闪闪发亮,好奇问道:「白米饭?很香吗?跟馒头一样甜甜的?」
男人哈哈大笑。「那当然。你这么瘦,要多吃几碗饭才能长高。」
「我要吃,大叔,我要吃!」脏脏的小手激动地拍着他全是硬骨的肩头。
「别急,我先带你回家,帮你洗个澡。你有多久没洗澡了?真臭啊!你这身破衣服也得换一套,回家以后可有得忙了。」
「洗澡,也是甜的吗?」
「你这小丫头……」男人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像是充满怜爱的。
蓦然惊醒!
徐望未弹坐起身,茫然地瞪着陌生的床、陌生的被、陌生的布帘。帘外低微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来,她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何必故意说那些话刺激她?」温和又有点耳熟的男人声音。
「你难道不怀疑,一个姑娘家,故意倒在白庄前面,究竟有何目的?」这个刻薄的语气也很耳熟,她肯定听过。
「冬蕴,你是多疑性子,也不必急着用在她身上。你曾替她把过脉,她的病症是不是作假你最清楚,就算她别有居心,你说,一个病怏怏的女人能做什么害人的事?」
「女人心,海底针。」刻薄男人没有对「多疑」二字提出抗议,只是分析着他所观察到的事实。「我和她谈过几句,她似乎有点小聪明,会被咱们救起绝非偶然,说不定连她那怪名字也是随口胡说的。你不愿防着她,我来防,等我查清楚她的来历,只怕到时你比我更急着赶她出去。」
她的名字是真名,是爹帮她取的,官府户籍册子上写的正是这三个字。虽然没有人当她的面质问她,她仍在心里默默答着。
「我不会!」温和男人略显激动地脱口而出,后来发觉如此急促的口气不合他的性子,于是改以较平和舒缓的语气再说一次:「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这声音,要笑不笑的。「无所谓,坏人我来当,只要让我察觉她心怀歹念,不管她会不会死在外头,我照样赶她出庄去。」
语毕,轻快的脚步声渐远。
她也许目力欠佳,但她对自己的耳朵极有自信。那谈吐间毫不掩饰狠劲的刻薄男人,正是在月下猛灌酒的败家酒鬼;至于另一个,她想,就是曾在她半梦半醒间来探望过她的白庄庄主。
推门声引起她的注意,她转头,从床帘缝里瞄到一身飘逸白衣的高瘦男子走进房间。不想被这人发现她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连忙躺下装睡。
男人笔直走到床边,伸出手,似要揭开帘子。她双眸紧闭,心跳微微加快,忽然听见耳熟的女人声音。
「留主。」殊儿恭敬喊道。
举到半空中的手臂硬生生停住,男人转身面对外头时,顺势把手收到背后,摆出一庄之主的架子,问道:「你替徐姑娘送饭来?」
「回留主的话,四少爷说,徐姑娘昏睡三天三夜,连一滴水都没有碰,再这样下去迟早没命,所以……」
「所以就算她还没醒,也要逼她进食吗?」倒是看不出来冬蕴那么关心她。他瞧了眼托盘上的碎肉粥,道:「你去忙吧!小心伺候,别害她噎着了。」
「奴婢遵命。」
殊儿端着托盘,目送白春留的背影,直到听见床铺方向传来细微声响,才急忙放下托盘奔到床前。
「徐姑娘,你总算醒了!」又惊又喜地扶着她下床。「你觉得怎么样?头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肚子一定饿了吧?喝点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