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一顿,不需要看,也很清楚他在瞪她了。
「四公子,你明知道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她嘴角还是勾着的,平板的声音隐着些许无奈,「那时他一心求死,还记得给我留一瓶药已是万幸了,哪想得到要把药方留给我,就算他留了,我一点药理都不懂,那药方子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废纸一张,留了又有什么用。」
「那混蛋……」他咬牙骂道,她忍住内心的不悦,平静笑道:「他已经不在了,人死为大,四公子还是别再骂他才好。」
「他该庆幸他已经不在世上了,要不,我一定……」话到一半自行收住。
白冬蕴没把话说完,她自然猜不到他一定会如何,但她也不想再听他骂她爹更多难听话,遂转个话题问道:「我听那大娘喊你一声乌公子呢,四公子,你何时改姓又娶了妻,我怎么没听说?」
他心知徐望未有意把话题绕开,便暂时抛下对她爹的气愤,答道:「要避人耳目,自然不能用本名,乌字是母姓:谎称你是我妻子,是为了随时能在你身边顾着你,你放心,虽然我对外宣称你我是夫妻,除了共睡一房之外,什么事也没发生,那大娘知道我背上有伤不方便,主动接下帮你擦澡换衣的工作,这几天多亏有她,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男人一心一意要把她推给自家大哥,当然不会对她乱来,这一点她还信得过他,只是……
「我听说,白庄的主子姓白,墨庄主事的人却不姓墨,姓乌。」
他闻言,暗赞她反应够快,笑道:「你想的没错,我娘正是墨庄乌家嫡系的女儿,世人都以为白庄与墨庄行事风格不同,加以黑白相对,两庄必是互相敌视,墨庄庄王和白春留也乐得让世人就这么误会下去,要不是我有一半墨庄人的血统,那些嗜血的怪胎哪可能纵容我把江湖人对冬三的仇恨嫁祸到墨庄头上去。」
就是因为有江湖两大庄在背后撑腰,冬三郎行事才会如此嚣张,想来,这回要不是扯上了不相干的她,害他受重伤,不得不落荒而逃,只怕这人还会在江湖上继续嚣张个五十年。
一想到他带着她逃命的情景,连带想起那些追着他俩跑的人,她眨了眨看不见的眼,低声问道:「四公子,千铭门和胜火帮,现在如何了?」
白冬蕴听见这两个害他如此狼狈的帮派名,竟是笑了。
「白庄中秋宴那天,墨庄庄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派了一群人,把墨庄所在的山城所有大小帮派剿杀得一塌糊涂,千铭门和胜火帮不幸也在其中,原本被派到各地执行任务的众弟子皆被急令召回,现在,大概正在收拾善后吧。」
「……」她傻眼,本来是让人一头雾水的无差别杀人恶行,被他这么一说,倒让她不知该骂还是该感激墨庄此举。
这些暂且不管,有一件事情是她现在可以确定的。
「既然墨庄有情有义帮你出了一口气,想砍你的人也已经没空再理你,你也可以放心回家去了,我想,如果你的伤已经好多了,不如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明早出发我没意见,不过,暂时不回白庄去。」
不回去?难道他被迫杀得还不够过瘾?她可是受够了啊!
「我不想再让人背着跑了。」赶紧表明自己的心意。
「你这傻瓜,想到哪里去了!」他失笑道,见她千里的馒头吃完了,再塞一颗给她。「你现在身子的状况很差,我也不愿再冒险了,白庄是一定要回去的,在那之前,我想先绕到别的地方去。」
别的地方……她心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徐姑娘,我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吧?」
果然是要问这个!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照实回答,又听他道:「我打算到你家去瞧瞧,虽然那混……令尊,没有留下解药方子,但要研发一味药,不是三两天能做到的事,说不定在你家里某处,有他留下的制药札记,即使我医术不够精通,依白春留的名声,要再延请几位名医回庄不是难事,只要有一点关于解毒的线索,迟早能找出让你恢复健康的法子,到那时,你想跟白春留生几个儿子都没问题。」
扣除掉他最后那句话,她还真有点心动了,迟早让她恢复健康,迟早,她不用再靠解药续命,不必担心她独自一人看不见时,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这有可能吗?她爹花了大半辈子才制成的毒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彻底解毒,白春留找来的名医有办法治好她吗?
「我想,只要能做出我现在吃的药就好了。」她轻声说着,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怕紧接而来的失望和绝望会把她打垮了。
她爹临终前才帮她改名叫望未,要她凡事寄望于未来,可是,她一直看不到她的未来在哪里。
白冬蕴当作没听见她那没志气的小小愿望,直接问他想知道的:「这里是丽城近郊,你知道丽城在哪里吗?」
「嗯。」
「从丽城到你家的路,不用眼看,能说得清楚?」
「可以。」
「很近?」再问。
「是不远。」
「你离开白庄,原本是打算要回家的?」
她以为怎么到她家去的问答会持续一阵子,没想到他突然来一句不相干的,害她一口馒头差点噎到,她咳了几声,有人抢过她的馒头,塞了一杯茶给她。
「谢谢。」赶紧喝一口茶顺顺气。
「你到底看白春留哪里不顺眼?」
还没吞下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她赶紧把满嘴的茶吞进肚里,应道:「我才想问你们,白庄主到底是看上我哪儿了?」
白冬蕴一愣,不是很情愿地答道:「你来白庄的隔天一大早,他来探望你,才在你耳边说了几句话,你就死命抓着他的袖子,哭着叫他不要走。」
「然后?」
「他的亡妻,宁愿一死也不肯留在他身边,你是第一个还不知道他是谁,却主动抓住他、叫他不要走的女人。」
「……」就因为这样?这理由也太……
他把她的馒头还给她,温热的掌心顺势握住她一双冰凉的手,她想抽回,力气却敌不过他。
不是把她当未来大嫂吗?这样抓着她,不怕她去向白春留告状?
「那时候,我本来有机会救她一命,却没有做到,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你这条命有我看着,阎王爷要来抢,我也不准!」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白冬蕴说话这么严肃正经。原来,白春留的妻子也是自尽死的,白冬蕴自责没有及时救到人,才会一心一意想把白春留好不容易有点喜欢的姑娘用力推给他。
也难怪,他一听她说就算死了也无所谓的话,气得像要当场掐死她。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啊!这些人这么热心敲边鼓,怎么就不问问她的意见?好歹,她也算是整件事的主角吧。
「存心想死的人,再怎么小心看护,也是强留不住的。」她低声说着,趁他专心听她说话,抽回自己的一只手,「找爹他,自从得知仇人已死,他以为受尽折磨的心爱女人也嫁列一个好人家,过着幸福的日子时,他的心魂就已经不在躯壳里了,要不是因为我身子的状况变差,他放心不下,才会多活几年,试着要帮我再延长一些年命,我原想,他终究是心疼我的,不会随便丢下我一人先走,谁知他那无缘的恋人一死,他也跟着去了。」
他没有应声,而她的眼暂时什么也看不见,没法猜想他此刻的表情。
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继续说道:「四公子,员然我时常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却也不会一心求死,我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要让我去见我爹,但我可以保证,我这条命,绝不会死于自尽,只要有能活下去的机会,我会配合。」
他还是不说话。
她想了想,再多补几句:「白夫人一心求死,是她没有福份,不懂珍惜身边的人,这本来就不能怪你,你也不要因为太自责,就不分青红皂白硬把我塞给白庄主,他人好心好,老天爷一定会再给他配一桩好姻缘,像我这种人,是配不上他的。」
「你这种人,又是哪里配不上他?」他总算开口,声音闷闷的。
「嗯……我不会煮饭、不懂持家,身子不好,没办法替他生几个白胖的儿子,对江湖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原来她还真的一无是处,白春留简直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她认真细数着自己的缺点,就盼白冬蕴能因此放过她,不要把她硬推给白春留,数着数着,她的声音不见了。
握着她拿馒头那只小小手的温热大掌突然松开,终于能继续吃馒头的念头才晃过,男人的气息骤近,跟着,她的身子被人抱住。
抱得紧紧的,就像她刚醒来时差点把她勒死的手劲,他口口声声说要跟阎王爷抢人,最后她的死因却是被他亲手勒死的,那就好笑了。
「四公子……」她有些费力地轻喊出声。
「闭嘴,什么话都不要再说了!」
又叫她闭嘴……她皱皱鼻子,不再挣扎,就这么任他紧抱着。
第7章(1)
远力的鸡啼声响起,不小心睡着的徐望未被那声响惊动,慢慢睁开眼。
然后,有点沮丧地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成瞎子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很快振作起来,伸手摸索床面,打算要起身整理东两准备出门,突然摸到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横在她腰上,温温的、细长的、有点硬,分明是一条手臂,最重要的是:手臂,不是她的。
这是怎么回事?
那手臂是套在袖子里的,这让她紧张的心跳稍稍平稳一些,她顺着手臂一路往上摸,摸到肩骨、摸到喉头,她好奇地戳戳揉揉捏捏,竹点硬、有点凸的小球忽地一动,吓得她立即缩回手。
「嗯……」
充满磁性的嗓音近在咫尺,她浑身僵硬不敢乱动,横在她腰上的手臂一勾,把她带进温暖的怀抱里,她的脸被硬压在他胸口,被迫听着那咚咚咚的心跳声。
抱得这么顺手,该不会在她昏睡不醒的那几天,他偷偷练习过很多次吧?
过了一会儿,自愿被她压着当枕头的人没有动静了,她的手才慢慢爬上他的胸膛,试着挣脱他的抱搂,推了几次依然动弹不得,那平稳的叮息声蓦地停下。
「不想被我吃掉,就不要乱动了。」沙哑的声音警告着。
被他吃掉?这词儿实在是……她脸颊热烘烘,极力压平声音道:「麻烦四公子放开我,我……我口渴,想倒杯水喝。」说完,安静等待,等到他手劲一松,她立刻往床下移动,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趴跌在地,发出极大的响声。
「徐望未?」
这声音带着倦意,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她慢慢爬起,小力揉着跌疼的膝头,轻道:「没事,四公子再多睡一会儿。」
「天亮了吗?」他问。
她眼睛看不见,哪里知道天亮丁没,只好随便应了声:「还早呢!」
床上的人又安静了。
轻稳的呼息持续着,看样子能再睡上几个时辰,睡个饱觉养足精神,要去她家或是回他家都方便,她听着那令她安心的呼息,择定某个方向慢慢移动。
昨晚她一口气吃掉两颗馒头,中途差点噎到,多亏他及时送来茶水。
她走了几步,踢到疑似椅子的硬物,椅子后面有张桌子,她摸索着桌面,果然寻到茶壶和杯子,小心翼翼替白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早已冷透,她不是很介意地一口饮尽,跟着再倒一杯。
她想,大概是她这次真的睡太久了,让白冬蕴担心得夜不成眠,所以昨晚她一清醒,他心神一松,这才不受控制沉沉睡去,连她还在他怀里的事都忘了。
一男一女共睡一一床……她摸摸自己身上衣服,确定一件都没少,床上那人也是穿着农服的,没事没事,她曾听在茶亭里闲聊的江湖人提到,根据江湖百火秘辛一书记载,江湖儿女都是不拘小节的,拉拉手、搂搂肩都算小事,所以她被人抱着睡整晚,也不算什么,等他清醒问起,她一口咬定他睡着她就下床了,这件有点损害她名节的小小事就只有天加地知她自己知,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他打算睡多久呢?说好一早出发去她家,但如果他还很累,她可不想硬是吵醒他,就算再晚几天出发,她仅剩的两颗药撑不到她回家,那也无所谓,宁愿让他睡得饱饱的,让他把背伤养好了直接回他家去。
然后,拜托这里的屋主,帮她找一块地,挖个洞,让她永远住进去。
再然后,等他养好伤回来这里,就算要对着她的坟墓大骂特骂,甚至把她的尸体挖出来用力摇晃,她都不会怪他。反正,那时,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不管他再怎么想要她活下去,眼下的事实是:制毒的人死了,暂时抑毒的解药剩两颗,从丽城到她家的路程虽然不远,却也要花上好几天。
她家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她了,回不回去,又如何呢?
门外脚步声传来,她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多久,带笑的和气嗓音响起:「乌公子,我给您送早膳来啦!」
是昨晚送药来的大娘。她不想床上的「乌公子」被吵醒,尽力加快脚步走到门前,一开,听见妇人的惊呼。
「你……乌夫人!你总算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她把食指放在嘴上,低声道:「他好不容易睡着,别把他吵醒了。」
妇人瞄着小睡房里面,果然乌公于正侧躺在床上,跟着压低声音:「乌公子也累了好几天,这下总算能放心了。」再看向面前的苍白美人,关心问道:「乌夫人,你身子好些了吗?」
她自动忽略刺耳的「夫人」二字,微微笑道:「好多了,多谢大娘关心。」
「夫人别这么客气,乌公子帮了我不少忙,我为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我听他说,这几日都是大娘帮忙照顾我的,真是麻烦你了。」
「我没……」惊觉一道目光从床铺方向扫来,逼得她硬生生改口:「……没什么麻烦的,那个,我端早膳来了……」怎么不赶快接过手呢?
徐望未听那大娘语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双手微抬作势要接过早膳,等大娘主动把托盘放到她手上,有点重,她小心拿稳了,才笑道:「多谢了。」
她等了一阵,没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又问:「大娘还有事?」
妇人着迷地看看眼前的美人,一时回不了神。先前看她,美则美矣,病气太重,让人不忍多瞧,现在她活生生跟她说话,虽然还是苍白病相,却让她一颗心怦怦直跳着。她又瞄了眼早已醒来坐在床边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多说几句:「夫人,这几天都是乌公子在照顾你的,你一天没醒,他就一天没法安稳入睡,我在旁边看了,都要替他心疼起来了,等你病好了,一定要好好待他,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