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得是,二姊,柱子有这一日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柱子就饿死了。”
他不会忘记二姊背着他到山上找吃食,先给他吃了一口自己才小抿一口,两人半饱半饥的挨过一天。
朱仲夏有模有样的打躬作揖。
“少拽酸文,你家二姊要你的道谢吗?给我把背挺直了,当个大男人,以后爹娘要交给你照顾了。”他才多大呀,她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他。
“哥哥羞羞,羞羞脸,这么大的人还跟二姊姊撒娇。”笑姐儿以指划着脸,取笑哥哥假正经。
“对,哥哥羞羞不要脸,你都比二姊高了。”全哥儿跑过来争宠,把想抱住朱小蝉臂膀轻摇的朱仲夏推开。
双胞胎很霸道,霸住他们最崇拜的二姊,蛮横的行为逗得李顺娘和朱小蝉哈哈大笑,而他们的哥哥很忧伤,怒目而视,做出要掐他们脖子的手势。
“白宠你们两个了,叛徒。”哼!以后不给他们糖吃了,哭得再惨也不给,他要当坏哥哥。
朱仲夏每次都信誓旦旦再也不让弟妹们吃糖,可是两张小脸一用甜甜的糯音喊起哥哥,他就掏心掏肺的什么都掏给他们,还帮着隐瞒,怕两只小的挨骂。
“嘻!嘻!”两张笑脸吐出小粉舌,扮了个鬼脸。
大的小的闹成一团,一家和乐。
看着儿女的笑靥,李顺娘也满足的笑了,她将二女儿拉到一边,小声地在她耳边问起。
“王家那孩子若回来了,你们的亲事也该办一办了,人家是当官的,咱们的嫁妆也不能太寒酸,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那一百亩棉田本来就是你的,你就带去王家,还有在山南村、东山村置办的水田,我们的年岁也渐长了,管不了许多,你别累死我们两个老的,一并放入嫁妆里。”
想想真舍不得,女儿大了就要嫁人,刚出生时那么小一个,以为会养不大,没想到她活得比谁都好,都要嫁做人妇了……难舍女儿的李顺娘鼻头发酸,眼眶有点热热的。
“阿娘,不用给我太多,你们留着,以后柱子要求学问,娶老婆呢!全哥儿再大一点也要送进学堂,笑姐儿虽小,但没几年功夫也长大了,她那份嫁妆也得备着,我不缺钱,真的不缺。”她悄悄的贴近母亲耳朵,说了一个数字。
那是她的私房钱。
闻言的李顺娘虽惊讶女儿攒了那么多私房,但为人母亲的私心还是希望女儿过得更好。“哪有人不缺钱的,娘给你的就收着,至于你弟弟妹妹,阿爹阿娘还没老得动不了,我们再拚几年也就够了,你就少担点心。”
看她娘固执的要把田产给她当嫁妆,朱小蝉好笑又心酸。“阿娘,老实告诉你一件事,我和秀轩哥哥成亲后,我们可能不会回到附近县城任职,几年内都在外地。”
“什……什么意思?”她紧捉女儿的手,急得都快哭了。
“娘,你别慌,我那未来婆婆的性情你也晓得一二,若是住得近,恐怕她不会让我太好过,因此秀轩哥哥在去京城前就和我商量好了,他会自请外放。”离他娘越远越好,远到没法回乡省亲,她也不会舟车劳顿前去探亲。
“你们成亲后就要离开?”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说都没说一声,儿行千里母忧心,叫她如何不挂心。
小两口在外头也没人照顾,天遥路远的,要是有个什么哪来得及通知,等他们晓得时黄花菜都凉了。
她点头。“所以呀!阿娘,这些死物我是带不走的,就由你们替我看着,棉田管事孙子健是个能干的,不会贪,你们有空就去巡一巡,若有什么事就由他出面,至于铺子我就交给秀轩哥哥的同窗封三哥看管,他有投股在里头,不妨事的,我会让他把每个月的营利存进钱庄,你和阿爹若有需要就去领取,钱票在大姊那儿。”
她不放心老朱家的,尤其每年都来打秋风,伸手要银子的朱实,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三叔越来越不象话,居然为了五百两聘金将年仅十四的朱青莲嫁给个五十二岁的老头当填房。
连亲生女儿都能卖,有一天手头紧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而她又不在,肯定会向她秉性纯良的阿爹下手,利用兄弟情分偷、抢、拐、骗,只图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
“你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设想这么多,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阿娘命好,有你这个女儿,可是别走太远呀!让阿爹阿娘也能去看看你……”太聪慧了也不好,想得太多。
“走得再远也是阿娘的女儿呀,我会写信冋来的,到时叫柱子念给你听,还有,别太早给柱子订亲,过了十八再说,他成亲,我们一定会回来一趟。”那时,日子也稳定了吧。
“好,阿娘听你的,反正那小子定性不足,多磨磨他也好。”柱子少了二妞的沉静,还有些毛躁。
“阿娘和二姊说什么悄悄话,我们也要听。”二姊不乖,偷说悄悄话。笑姐儿跑过来抱住二姊大腿。
“要听、要听,全哥儿要听悄悄话。”全哥儿正在学话,双胞胎妹妹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
“对!我也要听,阿娘和二姊最小气了,排挤弟弟妹妹,我吃醋。”朱仲夏双手捧脸,装小。
“你……你们呀!一个个都是阿娘的债主,今生是来讨债的……”李顺娘笑得乐不可支。
王秀轩中进士一事传回不久后,他也衣锦还乡了,在乡绅的簇拥下回到山北村,他先向天祭告祖先其功成名就,又向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再换上一身青衫到书院一趟叩谢师长的栽培,他能有今日归功于夫子们倾力教导。
他的不忘本为他赢得不少赞扬。
而更高兴的是终于有笑脸的王夫人,她觉得儿子有官名在身让她非常有面子,开始扬眉吐气,走路有风了,连年前送回娘家的文婉贞也接到身边,让她学着管事。
其实她的意图很明显,不就是试图扭转丈夫和儿子的决定,将之前定下的婚事取消,让她的亲侄女进门。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不到三天,王至诚就带着儿子到朱家定下婚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先前都做过了,只剩下请期、亲迎,二十四抬的聘礼已择日运抵。
因为上任文书已经下来了,王秀轩赶着上任,因此婚礼也办得有点急,从他回来到迎亲还不到半个月,婚事已热火朝天的展开,根本来不及置办新房的所需,只得委屈新娘子了。
“一梳梳到头,体强身健,二梳梳到中,夫妻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尾,儿孙满堂……”她的女儿呀……
由于时间赶,仪式一切从简,充当全福夫人拿着梳子为女儿梳发的李顺娘指尖有些颤抖,泪盈眼眶。
“阿娘……”
“乖,不哭不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把妆哭花了让婆家笑话。”从今日起,家里又少了一人了。
经阿娘一说,朱小蝉才知道自己哭了,她伸手一抚面,满手是湿意。“阿娘,我不嫁了成不成,一辈子陪着你和阿爹,我不嫁人……”
噙着泪,她笑着取笑女儿,“又在说什么傻话,有人临上花轿反悔的吗?你还羞不羞呀!”
“不管,不管,我是阿娘的女儿,我留着招上门女婿。”早知道会这么不舍,她该实行小正太养成法,为自个儿养个小丈夫,让他进门做半子。
“去去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来黏黏缠缠,以后你的依靠是你的丈夫,阿娘不要你了。”她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忍着酸涩不让女儿看见她眼中滚动的泪水。
“阿娘,你真狠心——”朱小蝉语带哽咽,热泪盈眶的被推开,但她晓得阿娘比谁都更舍不得她嫁人。
鞭炮声起,响彻云霄。
花轿来了。
若非朱老二家发达了,一般乡下人家嫁女儿是坐不起花轿的,顶多来辆驴车已经顶天了。
若非王秀轩中了进士,朱小蝉不会嫁得这么风光,宾客盈门,贺礼堆如山,地方上的富户都来祝贺,给足了朱老二家面子,也让老朱家的看红眼,恨不得这份福气是他们家的。
“快点,王家的人来了,喜帕呢?亲家母快替新娘子盖上红头巾……”尖着嗓子的媒婆大声吆喝。
李顺娘忍着内心的不舍,红着眼圈替女儿盖上红巾子,她颤着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口一掩,呜咽出声。
再多的话也抵不住娘亲的一句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二姊,我来背你上花轿。”
朱仲夏的声音在朱小蝉耳边响起,她鼻头酸了。
“你……成吗?”她记得她刚来这个世界时,醒来第一眼便是看到瘦得皮包骨的弟弟两眼呆滞的坐在床头,当时她以为他是天生的痴儿,后来才知是给饿傻的,不动坐着就没那么饿。
“成的,二姊,我长大了,我背得动你。”他一弯下身,等着背起他二姊上花轿,从此成了王家长媳。
是呀!他长大了,瞧这背多宽呀!结实有力,不再是记忆中老是吃不饱、瘦小的孩子。
朱小蝉泪光洼滢,在喜娘的扶助下爬上弟弟的背,他一站直背起了她,一步一步走向红艳的喜轿。
蓦地,朱仲夏感觉一滴湿热滴到颈边,他脚下僵了一下,越走越慢,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二姊,别哭,不管你嫁到哪里都是我二姊,我会顶起这个家的,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的嫁夫去。”
“嗯!柱子,阿爹阿娘就交给你了。”她该放手了,不能事事为他们做主,每个人有每个人该走的路。
“好。”
第9章(2)
路是不可能走不完的,到了最后一刻,朱仲夏很不舍的将朱小蝉背进花轿,对站在轿旁的新郎官狠瞟一眼。
在起轿时,还发生了个小小的插曲,但无损嫁娶的热闹。
“刚刚发生什么事?”坐在轿里的朱小蝉问。
跟着花轿旁的两位陪嫁丫头没叶、看月小声的回道:“姑娘,是大房的宝莲堂小姐穿了一身大红衣裙来,说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新娘子出嫁时要有姊妹陪嫁当妾。”
“她想当妾?”真是异想天开,见着别人好就想来抢。朱小蝉的目光一冷,淡淡的惆怅被冲散了。
“迎亲队伍里的封三爷一脚将她踢开,叫她回去照照镜子,别出来吓人。”她看到堂小姐掉了一颗牙。
“喔!踢得好。”真是解气。
花轿出了柳镇,一路摇摇摆摆进了山北村,喜糖满天撒,孩子们追着花轿大叫,王家大门新刷朱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吉时到,送入洞房。”
终于,成了王家媳妇,在喜娘的搀扶下坐上喜床的朱小蝉暗吁了口气,正襟危坐的摆出最端庄秀慧的一面,等着王家的女眷来闹床,她半饥半渴的咽咽口水,想着这场累人的活快快结束,她快挺不住了,好累。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各怀心眼的旁支亲戚,什么舅母、婶娘的,而是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小叔、小姑,两人做贼似的看看左右,蹑手蹑脚的潜入新房,手里各端了一个盘子。
“大嫂,快吃,我给你送脆皮烤鸭来了,你一定饿了。”王秀材很谄媚,一副巴结大嫂的模样。
“大嫂,我的是糕点,小……小小的一口,你慢慢吃,不要噎着。”声音很细又羞怯的是王家庶女王翠芜。
喜帕下传出朱小蝉低柔的软声。“嗯,谢谢你们,我正好饿了,还有,可不可以给我水喝,我口干。”
“好的,大嫂,水。”水到。
“谢谢。”
“没什么啦!大嫂,自家人不用谢,大哥前两天就交代了,他怕你饿了,等不及他来掀盖头。”王秀材的话特多,把兄长疼老婆的底都给掀了。
“外面人很多吗?”听起来很吵杂。
“是不少,也有外地的亲戚,因为办得有点急,有些远地的赶不上喝喜酒。”
光是村子里的乡亲就开席十来桌。
还不是你娘闹的,不然为何办得这么匆忙。“叫你大哥少喝点,喝酒伤身,随便应付应付就好。”
“好咧,我回头告诉他,大喜日子喝醉了怎么入洞房……”他说着消遣话。
“王秀材,你皮痒。”欠打。
“哎呀!大嫂,你别喊我的名字,我疙瘩都起来了……啊!有人来了,我先走了!”一低身,他溜出新房。
小姑来见嫂子是名正言顺,人家是联络感情,提早打好交情,日后好相处,可小叔钻嫂子房成何体统,何况他也不小了,因此不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哪成,给人碰着了还不传出诸多闲话。
王秀材溜得很快,留下一脸无措的妹妹,幸好在一群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新郎官大红的颀长身影入了新房。
“掀盖头,掀盖头,快掀,让我们也瞧瞧新娘子长得美不美,瞧咱们新郎官多急呀!脚步快得我们都追不上……”
在一阵哄笑声中,王秀轩拿起金镶玉做的喜秤,缓缓的挑开覆面的红头巾,那一瞬间,薄粉轻敷的娇颜映入眼中,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凝神盯着眼前人的娇美。
要不是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看傻眼的他差点回不了神,内心激动的不能自持,在旁人的取笑下他才略微平静。
“我先出去敬酒,你等我。”
等他……朱小蝉抹上胭脂的脸一下子刷红了。“嗯。”
原来她也会害羞,羞臊不安,在他几句轻声的安抚下,想歪的心思飞得老远,有些期待,又有几分紧张。
在没叶、看月的服侍下,朱小蝉换下一身嫁衣,她随意的吃了几口,略做了梳洗,接着发怔地坐在床头干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天色已昏暗,这才听见有声音由远而近,听那脚步声似乎有点蹒跚,似是有人搀扶着,走得缓慢,歪歪斜斜,醉意连天的尽说胡话。
“嫂子,人交给你了,他喝的……呵!呵!有些多了!喜事嘛!勿怪大伙儿猛灌他酒……”
把人一丢,没义气的同窗好友们就走了。
朱小蝉瞅了一眼,起身上前伸出双手一扶,五指姑娘往他臂上一掐。
“还装,想直接醉倒在地上不成。”他这人也忒狡猾的。
倏地直起身子的王秀轩果然两眼清亮,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反手抱住腰肢纤柔的娘子。“我很听话吧!听老婆的话,一早就把整坛桃花酒换成茶水,喝再多也不醉,你要给我什么奖赏?”
“哼!我免了你明日一早的宿醉还敢来讨赏,你反过来要谢我才是。”她做做样子挣扎了一下,并未真的将他推开。
他轻笑,低下头含住朱红丹唇一吮。“好,我把自己送给你以示谢意,请娘子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