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多月,当初由封锦文经手购入的宅子已修葺完毕,有些屋子推倒重砌,有些只需整修,有些上了新漆便如同新屋,光洁明亮,焕然一新,多了一股新朝气。
原本的正门封住,拆了门板砌上石砖,成了墙的一部分,另外再凿开向阳的围墙另辟新门,供自家人进出。
新宅子分成前后,前面是铺子,依朱小蝉原先的意思盖成两层,二楼住人,一楼是铺面,铺子也分里外,里面是足以容纳二十人走动的大厨房,前头反而小了点,以垂挂式摆放一只只高高吊起的烤鸭。
铺子后面是二进院,辟出一主院三偏院,刚好住朱家五口人,每一座院子又有三到五间厢房,来日有客来,或是买了丫头、婆子服侍,也有地方睡。
先前朱小蝉以为的池塘已辟成“双月湖”,湖面植满各色荷花和睡莲,湖里放了鱼和虾蟹,湖边植柳和桃树,闲暇时能在树下垂钓,徐徐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至于那三亩空地分别盖了三间大屋,用来屠宰、清洗鸭身,熏烤鸭子,以及堆放鸭绒。
鸭子的绒毛很值钱的,精于赚钱的朱小蝉一文钱也不放过,她打算集够了足够的鸭绒后,裁制成现代的羽绒衣,以令人想象不到的高价出售,她相信会极具市场竞争力,人人争购。
因为仅此一家嘛!量少则价高,几年内不会有竞争对手。
“好累。”忙了一天,朱小蝉的腰酸得都挺不直了。
“累什么累,你不是做得很开心?”她是很忙,什么都想一手包办,不假他人之手。
以她的年纪是辛苦了,她实在不该这般劳累,王秀轩眼眸中有浓浓的心疼。
“秀轩哥哥,你来了……哎哟!我的腰——”见到熟人很欣喜的朱小蝉正要起身相迎,岂料拉扯到后腰肌肉,忽地发出喀啦一声。
“疼?”这丫头呀!要钱不要命,拚得没日没夜。
“不疼……才怪。”咬着下唇,她疼得脸色微白。
“不是叫你凡事量力而为吗!你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听人规劝,吃到苦头了吧。”她老是不放心,要亲力亲为,全场从头盯到尾,不允许一丝疏忽,严谨到她累,伙计们也累。
“我也想放手呀!可是铺子刚开幕,我有很多事要忙,底下人虽然教了两个月,但毕竟是新手,他们也要适应一阵子,我得先盯着。”以免有人投机取巧,偷懒不做事。
脆皮烤鸭店正式开了,取名“闻香居”,烤鸭正午一出炉真是香传十里,让人不禁垂涎三尺,闻香而来。
朱小蝉的策略奏效了,她一天只卖五十只鸭子,一只一两,售完就没有了,明日请早。
但每个月接受十次预约,一次最多十只,先到者先预约,后到者只好往后挪,这个月名额排完了便移到下个月。
一开始大家都嫌一只烤鸭一两太贵了,但朱小蝉开放试吃,前三天有一百盘免费的烤鸭,每只薄胚瓷盘放上两片鸭肉,一片沾了特制的调味甜酱,一片吃原味的,让顾客自行去挑选喜欢的口味。
第一日大家就爱上口感独特的脆皮烤鸭,尝过的,没尝过的都纷纷抢购,一炉十只,五炉不到一时辰便被抢购一空,还有人询问明日几时出炉,要提早来买。
由眼前来看,脆皮烤鸭的生意是成功的,如无意外的话会蒸蒸日上,乐得股东之一的封锦文逢人便笑,直说等着月底分红。
“朱小蝉,你忘了你今年才十一岁吗?不是二十一岁,你还是个孩子,用不着拿命去拚。”看她累得哀哀惨叫,王秀轩心疼之余,不免有几分恼怒她不知爱惜身子。
可是姊的心理年纪三十多岁呀!小萌弟,时机一到不拚一拚更待何时。“等过了这阵子兵荒马乱期就会好转,一切都安排好我也省心,可以全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唯独调味配方不能外泄。”
脆皮烤鸭有独特制法,调酱是关键,她只让朱家人做酱,烤鸭的熏烤和上酱也是采分工合作,绝不让同一个人从头到尾负责生鸭到出菜,以免有人受高利所诱而外露烤鸭的制作过程和手法。
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不敢轻易相信人,因此坚持一天只出炉五十只烤鸭,人少点,问题也不多,目前的她应付不了大量出产,先从小做起。
不贪心,一步一步来。
“你只打算开一间闻香居吗?”他不认为她会就此满足,只是暂时人手不足。
朱小蝉揉着后腰苦笑。“你看我还有余力开第二间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稳定柳镇的客源,我在书院里帮你找找可用的人才。”否则光她一人处理大小事,迟早会累垮。
朱小蝉一听,面露讶色,内心微微动容。“秀轩哥哥有空吗?书院里的学生不是科考生?”
读书人瞧不起商人,认为商贾是士、农、工、商最末微,是受人鄙视的行业,宁做乞丐也不行商。
“不一定都要参加科举,有些人志不在此,有些人纯粹来读书,他们也有商人子弟或是寒门出身,若是有别的出路他们也愿意尝试。”不是人人都能中举,为官之路难行,为了三餐温饱,弃文从商又何妨。
“嗯!那你先帮我找几个懂农事的吧!我不求对方聪不聪慧,但人品一定要好,老实肯干为先,我太忙了,想找个管事管理我那些棉田,封大少的需求又增加了,明年我可能会扩增棉田。”她又要花钱买土地,真烧银子。
“好,我在年底前把人给你,你带一阵就能上手了,别把自己累着了。”他关心的说着。
“秀轩哥哥你好。”他比家人对她更好。
“只是好而已吗?”他含笑而视。
朱小蝉娇柔的抬眼看他,稚嫩的秋水眸子中已有媚色。“比好还好,秀轩哥哥是无可取代的。”
那句“无可取代”取悦了他,他笑得更柔和。“这给你,下个月初五是你十二岁生辰,书院那几日要考试,考核学生的学习成果,我不在你身边,先送你生辰贺礼。”
王秀轩从怀中取出一只扁平的桐漆小匣,匣面镶嵌珠贝。
“咦!这是……”她打开匣盖一看,浅紫色的素面绸布上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玉玉镯。
“喜欢吗?”他亲手为她套入腕中,玉的云白衬着她雪嫩肌肤,凝脂般的肤触让他不舍放手。
为她心动了,王秀轩自知心已沦落,打从他救起她后,她就渐渐成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嗯!很喜欢,谢谢秀轩哥哥,我从没收过这么贵重的东西,镯子很贵吧!”
他哪来的银子?他娘在钱的用度上管得很严,尤其对他,从不给他过多的银两,怕他养成奢靡性子。
“你要把镯子的钱算给我吗?”他取笑她三句不离银子。
她恼怒地轻嗔。“秀轩哥哥,人家是认真的,你还笑人家,还不是担心你没银子变成穷鬼。”
“是呀!买了镯子真的变穷了……”见她生恼的变脸,王秀轩轻笑地按住她欲取下镯子的手。“我帮书坊抄书,也画了几幅堪称佳品的画作,金钱方面不虞匮乏。”
“你……挺傻的……”不知怎么了,她心头暖呼呼。
他的手轻轻握住柔嫩小手。“我的心意你可知……”
王秀轩的眼神柔得像月光,轻轻柔柔的飘进朱小蝉心窝,两人薄嫩的面皮都有点泛红。
“二妞,鸭子不够用,还要多养一些仔鸭,西山村的水塘……呃!王秀才也在,你……你们……在闲聊……”真是来得不凑巧,她好像看到不该看的。
王秀轩悄然收回修长如竹的手,以袖轻掩,可是眼尖的朱小春已瞧见他握住妹妹的手,四目相对的两人之间隐隐流动着丝丝缠绵的情意。
但她不能说,也不能当面戳破,这攸关妹妹名节。
“叫我秀轩就好,王秀才像是在喊我爹,虽然他现在是举人老爷。”若无意外的话,他爹的功名会更进一步,但止于进士。
王至诚对功名相当热衷,可才华有限,他也自知若能考上同进士就到头了,因此对勤学向上的长子寄于厚望,盼他百尺竿头,登上高位,有朝一日封侯拜将。
可惜王至诚从不晓得王秀轩志不在朝堂,他求学上进只为多知晓知识,掌握自己的将来不受制于人,不被所谓的孝道、伦理挟制住,成为他人掌控的傀儡,唯命是从。
要自主,就必须有高人一等的才能,使人忌惮,有所顾忌,进而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别看他只有十四岁,其实他早已设定自个儿未来要走的路,而且强势的不许任何人阻拦,尤其是他的爹娘,他想做的和他们要的背道而驰,而他并不后悔,决心全力向前。
“这……不太好吧!中个秀才可不容易……”朱小春犹豫着,她觉得不太妥当。
古人对读书人十分推崇,恭敬又敬畏。
“不过是个秀才,拘束个什么劲,咱们柱子还要当官呢!到时压他一头。”开着玩笑的朱小蝉口无遮拦的说道。
朱小春没好气的一瞪眼。“又在胡说什么,柱子哪能跟人家比,他能规规矩矩读书就阿弥陀佛了,你别仗着和人家熟就口无遮拦,以后有你苦头吃。”
“哎呀!阿姊,别训人了,我头痛。”她捂着额头,假装累出病来,四肢无力,头晕脑胀。
当她真病了的朱小春脸色微变,紧张的趋前一探。“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凉,要不要请个大夫,我先给你煮碗姜汤喝,跟你说别贪凉快,夜里多盖件被子,老是不听话……”
“好了,好了啦!阿姊,我真的很不舒服,你就别再念我了,你刚说鸭子怎么了,我没听清楚。”她揉着腰,挪着身子让自个儿坐得舒坦,黄梨木雕花大椅太硬了。
“你都生病了还管这些事干什么,快去休息,等病好了再说。”再急也没她的身体来得重要。
朱小蝉假意疲累的挥挥手。“不把事情处理好我哪放得下心养病,你快跟我说说鸭子的事,是供应不上了吗?”
一天五十只烤鸭还是赶不上饕客的需求。
看她面色还好,还挺有精神的,朱小春也就顺着她。“三个多月前进的半大水鸭用得差不多了,越冬又进了一批约两千只幼鸭,可是还是少了点,他问再进一次五千只成吗?”
“越冬?”她眼里带笑的睨着喊得热络的大姊,调侃的眼神看得她大姊耳根直泛红,生起恼色。
“看什么看,好歹给句话,鸭仔进不进?”这妹子,越大越没分寸了,连她也敢消遣。
“进,就进一万只,你让他雇个工帮帮手。”鸭寮得建起来,以后的鸭量会大增,供不应求。
“一万只……会不会太多了?”越冬管得来吗?
“不多,一、两年后才是鼎盛期。”她必须确保鸭肉质量,不容许其它鸭厂的劣质品流入。
自产自足才能确保不出错,黑心的商贩太多了。
“好吧,听你的,你总是对的……啊!对了,阿娘有了。”朱小春时面露喜色和忧心。
“有了?”什么意思?
一旁的王秀轩浅浅微笑。“她是说你娘有了身孕。”
在朱仲夏之后,李顺娘又怀过两个,皆是男胎,一个在四个月大时滑掉,一个不足七个月早产,没养活,毕竟李顺娘在怀孕时还被朱婆子使唤来使唤去的做事,大冬天的还得用冰水洗一家子的衣服,因此身子撑不住,孩子保不了。
那时朱小蝉的大伯母和三婶根本不分担家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落在李顺娘肩上,又要养鸡喂猪,又要下田干活,还得匆匆忙忙从地里赶回家做饭,太过操劳的情况下,身子骨哪好得起来。
在小女儿溺水前,朱大壮就提出分家一事,他不想妻子累殁了,可是朱婆子不同意,抄起扫把打了他一顿,大骂他不孝,一家子快活就不顾老爹老娘的死活,逼他改口。
朱大壮所受的委屈有口难言,后来若不是女儿差点溺亡,他们一家也无法解脱,说不定此时还在看人脸色过活。
“什么,娘她……”怀孕了?!
朱小蝉神情错愕的跌下椅子,心想其实她娘的年纪才三十出头,说是怀孕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和前头的几个孩子年岁差距甚大,不过也不算太意外,她也没老得生不出来。
这么一想,她也冷静了不少,才撑着手刚想起身,顿时哀声一起,她……真闪到腰了。
第7章(1)
“二妞呀!就是自己人才好上手,你怎么就信那些不知底细的外人,也不知道手脚干不干净,要是从中做点什么,你那几间铺子不是白做了,何必便宜外人……”
难道要便宜你?
那才叫养老鼠咬布袋,把米全吃光了。
面无表情的朱小蝉冷视一脸猥琐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还算不错,就是有点脏污陈旧,染上油渍。
她坐得端正,玩起腕间的白玉手镯,不发一言地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自家人总不会占你便宜吧!你还小,有些人情世故还不懂,你要乖,听三叔的话,三叔保证你铺子的生意会一天比一天好,让你赚钱如流水,天天坐着数钱……”
朱实穿着自己认为最讲究的衣服,带着老婆、孩子来投靠,他在山北村时就听来过镇上的村民说起,他家侄女是能干的,在柳镇开了一间做吃食的铺子,日进斗金。
当时他就眼馋了,心口发痒地想来分一杯羹,可是他老爹不准,要他安分守己的留在家里种田,别想些有的没的。
只是他爱玩两把,而且越玩越大,根本不想干活,老婆胡氏又一再跟他要钱,还怂恿他跟二哥要,二哥有钱,分给兄弟也是理所当然,他要的也不多,几百两而已。
谁知道二哥一家居然闷不吭声的搬家了,接下来几个月,侄女的烤鸭铺子做得更好了,接二连三开到县城,还雇用了不少伙计打理铺子,什么管事、掌柜的纷纷出来。
他一想不对,怎么天大的好事全让不相干的人占了,他是她三叔,好坏是自己人,叔叔帮侄女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得闲话,他就不信自家人会输给一个外人,铺子赚了银子,当然要拢在自家人手中才安稳。
所以他来了,还把老娘也带来,用意是帮腔,让二哥一家没法拒绝,毕竟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一扣谁受得了。
“三叔,你到底在说什么,请恕侄女愚昧,一句也没听懂。”她当乌鸦在学人话,聒噪得很。
朱实涎笑着,一点也没有被人刮脸皮的羞意。“怎么会听不懂呢!三叔说得很清楚呀!不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做得辛苦,所以三叔心疼侄女,特意放下种田的活来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