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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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要告别人间繁华了。
明天见巡抚是个好时机。等谈完正经事,他出了巡抚府的大门,就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踩到香蕉皮摔死吧。这样就怪不了任何人,谁也不必为他的横死负责,他就可以安心回姑儿山修炼了。
唉,要不是大姐拼命催他,人界这么好玩,又有陪他玩耍说故事的柔儿,他真是舍不得离开呀。
没办法,既然生为狐狸,那他只好继续往狐仙之路迈进了。
夜深了,今晚柔儿不在,他也不怕现出原形,噗一声变回狐身,踩着小蹄子,用鼻子顶开门,打了个大呵欠,往他那个软软的大红枕头扑飞过去,准备睡个有点寂寞的觉……
“小狐狸……”
身形凝住,四蹄在空中抓了抓,咚地一声,他掉下地面,难以置信地望向坐在床帐里的她。
柔儿……你回来了?你才回去一个下午就回来了?
“小狐狸,你白天躲到哪里去了?晚上才出来?”曲柔亦是惊奇不已。不是梦,小白狐狸确实出现在房间里,而且还是它自己开门进来的呢。
她跑下了床,抱起它的小身子,心疼地轻揉着。
“对不起,突然叫出声,你有没有摔疼了?我可得将你藏好,不然他回来了,说不定会抓你去扒皮……啊,不会了,他现在不坏了,你们可以一起玩……啊啊啊,呵呵。”
柔儿,你回来了,我好高兴!他纵起身子,伸出小舌猛舔她的脸颊,好像不这么舔,就无法表达出他满心的兴奋和欢喜。
“哈哈哈,你就爱舔我。”曲柔被它舔得酥痒难当,想将它抓开一些距离,岂料小狐狸索性抓紧她的肩头,不肯离开了。
柔儿,柔儿,原来我好想你,才半天不见你,我就想你了。
“你这么喜欢我呀?好吧,让你亲亲,亲够了再给你吃果子。”
曲柔嘴角噙着笑意,干脆按住小狐身,免得它掉下来。
从没见过这么“好色”的狐狸。要是待会儿石伯乐见到这只顽皮小狐,孩子心性的他一定也很开心,他们同样带着奶味……
一样的憨奶味?
“贼小狐!还给我!全部还给我!”
男人的声音突如其来,极为低沉,仿佛是从幽深的地底钻了出来,带着一股强烈的怨恨和忿怒,轰得整间房间不断地回响着“还给我”、“这给我”的回音。
曲柔全身寒毛直竖,慌张地四处张望,想找出那个闯进来的男人,随即门窗碰地一响,无风自动关上,烛火也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极度的黑暗,明明是夏日,周遭却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谁……”感觉有人向她走来,她退后一步,壮胆大叫。
吱!身上的小狐狸跳了出去,往黑暗中那个看不见的人形撞去。
“可恶的小狐狸!咬我……”那人怒吼一声,一股冷风横扫出去。
碰!小狐狸撞上墙壁,结实的碰撞声令曲柔的心都绞起来了。
痛死了!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弟我这些日子疏子修炼,竟然着了你的道!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不准你乱来!”曲柔惊骇大叫,双手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抱起被摔出去的小狐狸。
“我是谁?你忘了?我是石伯乐呀,我来找你相好了。”那人阴恻恻地笑着,阴风猛烈地往她吹去。
恶鬼!不许你欺负柔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贼小狐,你冒了我的身分,享尽我应有的荣华富贵,还睡了这小妞儿!”那人越说越恨,讲到最后已是凄厉大叫,回声又轰得房间墙壁不断震动。“我不甘愿!我不甘愿!我要拿回来!”
“你在说什么?”曲柔挡不住强烈的冷风,艰困地移步到床边,眼睛稍微适应黑暗,看到那个人形慢慢现出淡淡的白色轮廓,惊疑地道;“你不是我相公,他讲话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石伯乐,我教你看清楚了!”
“我才是石伯乐。”
烛光一闪,重新亮了起来,曲柔用力眨了眨眼,就看见房间多出两个人,彼此隔着一张圆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个是她所熟悉的石伯乐,圆圆的娃娃脸没有笑容,黑眸凝重,额头正缓缓淌下鲜血;另一个则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相似的圆滚滚身材,依稀看得出他那残酷的目光,紧拧的嘴角,狠戾的脸色……
他也是石伯乐……
天!她震惊得无法思考。这是什么情况?石家有双胞胎兄弟吗?他们故意躲在房间突然跳出来吓她吗?
“恶鬼!走开!回去你的地方!”这个石伯乐大叫一声,双手比划起来。
“哼,我还怕你这只贼狐狸的把戏吗!”那个石伯乐也是双手一挥,不屑地吼叫道;“这些符是什么玩意儿!唬不了我的!”
刹那间,叭!叭!叭!所有贴在梁上、床底、桌下、椅背、帐顶的符咒纷纷剥落飞出,甚至帘子后面的马桶也蹦跳而起,将几张红色符咒挤了出来,顿时整间房间不起符咒大雨,好似天女散花,令人眼花缭乱。
“起!”这个石伯乐将所有符咒打向那个石伯乐。
“去!”那个石伯乐将符咒转了方向,往曲柔扑了过去。
曲柔跌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一团符咒再度转个方向,全部飞扑在那个石伯乐身上,他却只消一抖,立刻全部震落,同时也震落了一身浓污血水,从他离地一尺的衣袍流了下来……
她明白看到了什么,顿时背脊发凉,惊骇得无法叫出声音。
“柔儿!”这个石伯乐正在努力斗法,急得大叫道;“拿树叶护身,快念菩萨,还是阿弥陀佛都好!”
“啊……”曲柔慌忙按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包裹树叶的帕子,手心才按了上去,顿觉一股暖流源源不绝注入,稍稍平稳了她的惊恐。
“求玉姑仙子保佑相公……”
“不要念玉姑仙子!”他焦急大吼;“念佛!恶鬼最怕佛号了!”
曲柔赶忙拿出叶子,紧张结巴地念道;“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阿……”
声声佛号,念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却让那个石伯乐变了脸色。
“可恶!没办法使力!”那个石伯乐脸孔扭曲,破口大骂道;“贼狐妖!你窃占我的身分,竟敢搬佛出来对抗我!”
“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快回去你的地方。”
“好!你走!我只要曲柔!她本来就该跟着到阴间服侍我的!”
“我不许!你做坏事活该该死,不能拖她下水!”
这个石伯乐一步步逼近,口气和手劲也逐步加重,那个石伯乐也不甘示弱,即使佛号震得他气势稍减,但还是阴风惨惨,不断地掀桌倒椅。
“哼!贼狐畜也不过这点本事,还敢逆转生死,冒充为人……”
“你该轮回就去轮回!你回到这里也是逆转天道!”
轰!十数片叶子激射而出,立即化为十数道星火,将那个石伯乐围烧起来,他见状猛然跳开,鬼吼鬼叫了起来。
“众兄弟!别看戏了!快出来帮我,不要怕这只小狐妖!”
“来了!”四方传来阴寒的鬼笑声。
“哪来这么多鬼……”这个石伯乐惊讶不已,立刻打出护身手势。
曲柔胆颤地看着两个石伯乐斗法,已经无法思考这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她全身不断地颤抖,佛号早就念不出来了,因恐惧而剧烈抖动的手指头也抓不住薄薄的一片树叶,就让它那么掉落下来。
叶片离了身,一只冷得像冰块的鸡爪立刻紧紧地钳住了她。
“嘿嘿,小美人儿果然香嫩,难怪老大想尽办法也要回来。”
“啊!”她惊叫出声,转头就看到一个削去半边头盖骨的男人蹲在床边,贼眼贼笑地摸她,那脑袋里的血块还像滚汤似地冒泡,她再也无法忍受一波一波袭来的强烈恐惧,崩溃地大声哭喊道;“相公!相公!”
“去!”这个石伯乐一个转身,挥掌拍开那只流血小鬼,人也跟着飞奔到她身边,双手张开,抱住她颤动的身子,迭声安慰道;“柔儿!不要怕,我在这里保护你。”
“相公……呜呜,我怕……”曲柔一闻到那熟悉的憨奶味,立即将整个人蜷缩进他温热的怀里,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太恐怖了,闹鬼了,她八字明明有六两重的,怎会看到鬼啊?
“曲柔,他不是你的相公!”那个阴恻恻又带着怨恨的声音怒道。
“是!他是!”曲柔不住地哭叫,不愿抬头乱看。
“恶鬼!你再不走,休怪我无情!”这个石伯乐生气地道。
她躲在他的怀里,完完全全感觉到他狂跳的心脏和起伏的呼吸,更能感受那有力臂膀的紧密护卫,即使此刻她恐惧得几乎失去意识,她仍然知道,他正在努力保护她。
那是恶鬼啊!她掉下惊惧的泪水,无能为力地抓紧他的衣服。
“兄弟们,上!这只贼小狐法力有限,将他撕了!”
“嘿嘿,小姑娘给老大,我们分了这只小狐狸吧。”
曲柔听到众鬼的笑声,不禁哑声哭道;“相公……”
“柔儿,别怕,我在这里。”那温柔坚定的声音命令她道;“闭上眼睛,你放心,你会忘了这一切……喂!你们怎能偷袭我啊……”
昏天黑地,砰砰碰碰,喀啦叮咚,曲柔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也知道他正在不住地挪动身体,但无论他怎么动,或跳或滚,他仍是紧紧地拥住她,丝毫不让她受到伤害。
“嗟!地府丢失了这么多只鬼,也不快来清理清理……”
突然又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明显地流露出不悦情绪。
“哇嘿!这个风骚漂亮!够劲儿!”众鬼齐声尖叫。
“再看……还想再死一次?再看,老娘就挖出你们的鬼眼睛!”
这是谁?曲柔意识模糊了,恐惧也慢慢消失了,她想看看是谁来了,但她没有力气,她的身子好沉、好沉,闻着那香香的憨奶味,终于沉入了最深的安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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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珠小暑小姬小娥四大丫鬟紧盯着在前头烧香的曲柔。虽然少爷不要她们跟来,但她们是跟走了,因为看住狐狸精就是她们的使命。
“吓!你别看她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床上功夫,竟然可以把床架震到断成一截一截的,还把少爷捏得满身是伤。”
“是咱少爷太重了,他最近老像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说不定是少爷将床给玩坏的,不然他怎么一再叫我们别说出去?”
“我看一定是吵架了,整个房间扯帘子、摔枕头、撕被子、踢桌椅,连马桶都给踢翻到门边。呼,幸好里面没东西!这姓曲的女人未免太骄纵了,吵个架都可以将房间翻了过来,累得我们还得一一收拾。”
“唉,一边收拾,一边还得瞒着老爷夫人。要是夫人知道了,恐怕又哭得石家大宅淹大水。唉,我们当丫鬟的实在好为难。”
曲柔拿香虔诚祈求,无心理会四大丫鬟的闲言闲语,因为今天早上她跟她们一样震惊。她一觉醒来,不明白房间为什么会乱成了这样,如果是半夜地震刮大风老鼠捣乱,她又怎会没有醒来呢?
她问蹲在地上收拾的石伯乐,却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包扎着布条的他给吓了老大一跳。
他笑嘻嘻地说是昨晚喝醉酒,在房间摔得东倒西歪弄伤的。
是吗?曲柔望着玉姑仙子的塑像,心头纠结成一团,既感疑惑,又很沉重,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他受伤有关系,非常重要,重要到令她感到极度不安,非得要石伯乐带她赶来玉姑祠上香不可。
到底是什么事?她苦苦思索,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怀疑了。胡灵灵以玉姑祠管事婆婆的模样站在神坛边,斜觑曲柔身边的石伯乐。
她记不起来的。石伯乐揉揉背上的痛处,朝她咧个大笑脸。
你行吗?她真的忘了?胡灵灵瞪他一眼。我到昨夜才知道,原来你的法力退步到这种惨不忍睹的程度。如果不是我赶去,你早就被恶鬼吃了。
谢谢大姐。他扮个鬼脸,再偷偷瞧了旁边闭眼虔诚默祷的曲柔。
笨小弟,身上的伤也不会治?你三百年来混得太凶了!
喔,我忘了疗伤心法了。他摸摸圆脸,感觉伤口愈合了,被鬼踩得快断掉的骨头也不疼了,忙拿香拜了几拜。大姐,多谢啦。
别跟我嘻皮笑脸,等回去姑儿山,我一定得逼你闭关一百年,好好重修狐仙的本事!
不要啦,十年就好,一百年怪闷的。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你惹了祸,我还得帮你擦屁股,浪费我修行的时间,也浪费你的时间。
我乐捐你大笔银子,可以了吧。
在你“死掉”之前,最好再从石家拿出一些银子贴补玉姑祠,也不枉大姐我疼你了。
没问题!那大姐……地府那儿……
知道了啦,昨晚他们只逮回三只小鬼,还有一堆在外边流窜,我这就去向黑白无常打听,你晚上谨慎些。
谢谢!
管事婆婆转个身,掀开神坛旁边的厚重帘子,脚步不稳,摇摇摆摆,看来好像是要进去休息了。
曲柔本想请老婆婆为石伯乐祈福,做些简单的驱邪仪式,见她离开,不禁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柔儿,叹什么气?”石伯乐问道。
被他听到了?曲柔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相公,你有认真祈求玉姑仙子保你平安无事吗?”
“有啊,我也求她保柔儿平安快乐。”
“相公……”一股热流猛往眼眶里冲了上去,曲柔忙眨了眨眼,抬头笑道;“我只是来求个心安……咦!你脸上的伤?”她忍住抚摸证实的冲动,就左右瞧着那张婴儿脸,惊奇地道;“不见了?怎会不见了?小珠小姬小暑小娥,你们快过来看,相公的伤好了!”
四大丫鬟赶忙上前,围着少爷瞧着,也是惊叹连连。
“好了?都好了!黑青不见了,一样的细皮嫩肉!少爷……别拆下布条啊!”
石伯乐笑嘻嘻地拿下缠头的白布条,拿手掌用力搓了搓天庭饱满的额头,“刚才就不痛了,原来是好了。”
“怎么可能?”小珠不可置信地道;“明明早上狐……呃,少奶奶帮少爷涂药时,我还看到破了一个洞的伤口,怎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玉姑仙子显灵了。”石伯乐笑逐颜开地指着玉姑仙子塑像。“柔儿,你说是也不是?我可是知道你跟她求什么喔。”
“你又哪知道我跟仙子求什么!”曲柔脸蛋一红,忙道;“我还没拜完,我再去外头买些素果供奉仙子。”
玉姑仙子果然灵验!她才求仙子保佑石伯乐,愿他伤势快快好起来,转眼竟然就好了,教她怎能不满心欢喜、诚心诚意感谢玉姑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