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他用力点头,咧开笑容道;“瞧瞧做人多有趣,每一世来一遍,什么样的角色都能扎实活过,那我的生命可比神仙热闹太多了。”
“万一你下辈子很穷苦,你还能玩得这么开心吗?”那兴奋高亢的语气冲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笑着伸出指头戳戳他。
“穷苦有穷苦的玩法呀。我没钱帮柔儿买簪子,自己削一支;我苦哈哈在田里干活儿,为的就是等柔儿帮我送饭、送凉水,等有了收成,揽了钱帮柔儿买布做衣服,还有……”
“等等!谁还跟你当夫妻呀。”她笑意甜美。
“也许,命运无法强求,但只要缘分够深,我们下辈子一定还会再相见。”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深注视,心头激荡着为人的澎湃情感。
百年欢乐,胜于千年孤寂,就算只有短短数十年,只要认真活过,爱人、被爱,那他这一辈子就值得了。
“相公……”她让他看得心跳加速,脸儿更红了。
“柔儿,我爱你。”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唇瓣。
四大丫鬟正端着午饭进门,一见小两口柔情缠绵,一个个掩嘴偷笑,又轻悄悄地掩上房门离去。
伶俐的丫鬟就该等他们亲累了、喊饿了,再过来服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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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铺子里,七、八个女人吱吱喳喳,热闹地挑选首饰。
“柔儿再三天就要当新娘子了。”曲家大嫂拿着一对金手镯,喜气洋洋地问道;“你喜欢这个款式吗?那大嫂就送你这对了。”
“谢谢大嫂,你们别破费了。”曲柔微红了脸。
“柔儿要出嫁,大家都很高兴。既然大嫂挑金镯,我就送你项炼,你来瞧瞧喜欢哪一款?”曲家二嫂热烈地道。
曲家两位嫂嫂和几位表姐妹拉了曲柔,非得要她挑拣自己喜欢的式样,以作为曲家女眷最诚挚的祝福。
曲柔既欢喜又羞涩。总算雨过天青,即将嫁为石家妇,面对五光十色的饰物,她心情很好,也和嫂嫂们一起品头论足起来了。
“少奶奶,原来你在这里。”一个男人探头探脑,一见曲柔,立即摆出谦卑恭敬的笑脸。“少爷找你去账房。”
“哎,怎么我们的新姑爷耐不住了?就差三天罢了,这么急着找新娘子?”表姐妹们纷纷取笑曲柔。
来人是石家账房伙计,曲柔笑道;“阿海,有什么事?”
“呃,好像少爷遇到难题,没办法解决,我也不清楚。”
曲家二嫂笑道;“妹夫可倚赖咱柔儿了,可有什么事情,你往来递个消息就好,成亲前不要再见面了啦。”
曲柔见阿海似乎很着急,就道;“大嫂、二嫂,没关系的,可能要看账册,当下做出决定,我还是过去一趟吧。”
“柔儿也想见妹夫了。”大嫂明白曲柔在石家的份量,顺水推舟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你回来挑首饰。”
“好。”
曲柔跟着伙计离开铺子,往左走向石家,走在前头的阿海突然拐进了旁边一条窄巷,一辆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显得十分突兀。
“少奶奶,其实少爷已经来了,就在马车上。”
“他在玩什么?”曲柔仍带着微笑,心想相公又玩花样了。
“少爷说有事要去西郊房子瞧瞧,请少奶奶上车。”
曲柔心中打个突。相公知道她会晕车,只要不是太远的路程,能走路就不坐车,去西郊不过两刻钟的脚程,根本毋须坐车。
“相公不在这里。”曲柔回头就走。
巷口出现两个壮汉,不怀好意地挡住她的去路,同时也挡住大街上往来行人的视线,步步将她逼到马车后头。
“少奶奶,好久不见。”马车帘子掀开,杨西坡笑吟吟地现身。
“你……”曲柔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状况,张口就喊,不料身后又伸来一只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嘴巴,还有人强行拉过她的手臂,拿绳子绑了起来。
这里到底埋伏了多少贼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曲柔拼命挣扎,试图出声求救,可是她越扭动,那只捂在嘴巴上的手掌就按得越紧,她欲张嘴咬人,那人索性拿两手手掌按住她的下巴和口鼻。
“嘘,别出声,你乖乖的就没事。”杨西坡恶狠狠地笑着。
曲柔瞪大眼睛,此刻只能以眼神来表达她的愤怒,想要踢他,却发现连双脚也被绑住了。
“臭小娘太凶悍了,先将她弄昏。”杨西坡冷冷地道。
压在脸上的手掌更加用力,曲柔早已感到呼吸困难,她困在几个壮汉围起来的肉墙里,无法挣出;手指微微一动,想要反击,然而力气正在消失,气息也在消失,喊不出声音,吸不到空气,她吃力地望向天际,朗朗天际似乎变暗了。
相公!快来救我!相公,我好难受啊!相公!相公……
幽暗的天空再缓缓转幻,化成血红一片,她胸口一窒,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倏忽全部消失。
坐在屋顶等待的黑白无常面带微笑,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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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大厅灯火通明,县衙捕快和石家护院齐聚一堂,神色凝重。
“准备三十万两需要这么久吗……”石伯乐暴跳如雷,好像回到了小恶魔的模样,可是这个小恶魔却又显得焦虑失神,完全乱了方寸。
“石少爷,请稍安勿躁,杨西坡指示的时间是子时三刻,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姜捕头好心提醒道;“我已经派人埋伏江边两岸,等杨西坡一出现,立即逮捕。”
“你别乱来,你最好能先顾到柔儿的安全!”石伯乐没有好气,圆圆眼睛布满了红丝。
“少爷!来了!”石大豹指示家人搬来三个大箱子,喘着气道:“一个箱子十万两……”
“搬进来做什么!搬上车!龙虎狮豹,跟我到十里渚!”
石伯乐飞也似地跑出门,跟在后头的姜捕头几乎追不上,忙道;“那我等曲姑娘平安释回了,再抓杨西坡……”
石伯乐哪管笨捕头的计画,跳上马匹,立即往江边驰去。
人心险恶!无法无天!他满腔忿怒不知何处发泄,只得一路跑一路狂叫,泪水也随着疾风掉落。
不能保护最心爱的柔儿,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怪他法力不足,感应不到柔儿的去处,问了城里的土地公,却没有半尊土地公知道柔儿往哪儿去了,气得他差点拆掉所有的土地庙。
如果大姐在这儿就好了——他用力挥去眼泪,没有什么如果了,神仙非万能,求人不如求己。
他握紧马缰,直视前方茫茫夜路,告诉自己,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救柔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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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城外,江水壮阔平缓,沿岸腹地广大,江汉得地利之便,发展成为水运集散枢纽的大城。然而沿江北上十里,岔入一条支流,便是遍地芦花,高可及人,湿地泥泞,是以称为十里渚,除非是极为熟悉水路的船家,一般人不轻易来到这个迷宫也似的沼泽之地。
石大龙和石大豹搬着大箱子,一步步踩进没入脚踝的烂泥,在四名壮汉持刀监视下,抬往两百尺外的一艘小型货船。
最后一箱了,石伯乐握紧拳头,隔空怒吼道;“杨西坡!我待你不薄,你过去贪掉石家多少银子也就算了,如今你竟敢绑走我的柔儿……我绝饶不了你!”
杨西坡站在船头,脸上带笑,语气却是极为冰冷凶狠。
“哼!曲柔处处断我财路,就是惹上了我。本想少爷病死了,她路上也遭意外死了,我就能够回去重掌石家产业,可是……哼!谁知你们两个小鬼命大,还将我彻彻底底逐出石家账房,我咽不下这口气!”
“是我不长眼睛了!”凭着本能,石伯乐眼力极好,即使黑夜无星无月,只有船上几盏微弱的风灯,他还是看到断了腿的孙十坐在船舱边,正得意地跟他挥手。他气愤地道;“可恨!你竟敢谋害柔儿,当初就该让‘裴迁’杀光你们,省得你们继续作恶,我真是好心过头了!”
“多谢小弥勒的善心。”杨西坡语带嘲笑。
“我还道你东窗事发,有所收敛,不跟你计较,没想到……”石伯乐气得说不出话来。果然人性本恶,坏人到头来还是恶,死不知悔改!
“没办法,这几个月来,我少赚了几十万两,今天就得跟你讨回来。”杨西坡语气变得强硬。
“你二十年来拿了那么多钱,够你吃三代了!”
“这怎么够呢?”杨西坡狞笑道;“我这十来个忠诚的手下跟着我,准备到外地开展新事业,本钱永远不嫌少,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回来跟少爷你抢生意呢。”
“废话少说!现在你拿到钱了,快放了我的柔儿!”
此时石大龙和石大豹已将箱子抬上货船,由船上的壮汉接过去查看清点。他们二人依然站着不动,瞪着杨西坡,准备接回少奶奶。
“你们两只小虫子回去!”杨西坡喝斥道;“石伯乐,快叫他们走开,我要开船走了,再放回曲柔。”
“可恶!”石伯乐忍住气,喊道;“大龙,大豹,回来!”
“很好。”杨西坡随即下令开船。
石伯乐跑向前,吼道;“你快放回柔儿!”
“总得等我的船到了大江再放吧,不然放了人,我却跑不掉,哼呵!我可不想成为江汉城的笑话。”
“可恶!可恶!可恶!”
具有法力的他大可一掌轰得恶人吐血,再将船上那些小贼扔下大江去喂鱼,可是……他太害怕柔儿受到伤害了,他几乎可以想象,柔儿被绑在船舱里,坏人拿着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便会……
“噢!”他痛苦地跪倒泥地,一拳又一拳将泥水击得四处乱溅。
“少爷,杨西坡的船好快。”石大狮在旁边急道。
“快赶上!”石伯乐跳了起来,拨开老高的芦苇,跑步跟上货船的速度,哪管全身喷得到处是泥巴,视线依然紧紧盯住货船的航行方向。
过了两刻钟,货船已驶入十里渚和大江的交会口,石伯乐立刻高声叫喊道;“杨西坡,快还我柔儿!”
“哼哈!”杨西坡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身边却没有曲柔的身影,只见他笑容好邪。“少爷你跟得真紧,身手真好,不过需劳烦你往回走,回到我们交货的地点,再往南走一百丈,那儿有个人在等你。”
“可恶!竟敢捉弄我!”石伯乐再也等不及,噗一声变作轻巧的小狐狸,跃入令人分不清方向的芦苇丛里,往那个地点飞奔而去。
“少爷呢?少爷怎么不见了?”龙虎狮豹好不容易赶上健步如飞的少爷,却是一瞬间不见少爷的人影,又没听清楚杨西坡指示的地点,顿时急得团团转,四处寻人。
小白狐动作矫捷,片刻便在漫漫无际的芦苇丛里找到正确的方位。
“柔儿!柔儿!”小白狐变回石伯乐,焦急大叫。
“唔!唔!”发出声音的却是一个男人。
石伯乐惊惧地拉起那个被绑住手脚的男人,拿开他嘴里的布块,扯断绳子,摇着他道;“阿海,怎么是你……柔儿呢……我的柔儿呢?”
“少爷……”阿海一见少爷便哇地哭了出来。“是我不好,大掌柜抓了我的老婆孩子,威胁我去诱骗少奶奶……”
“别说这个了,柔儿呢?她在哪里?”
“少奶奶……”阿海哭得更加伤心,一个转身便跪下,朝着石伯乐用力磕头。“我阻止不了,我……我……少奶奶她……”
“少奶奶她怎么了……”石伯乐发狂地摇他。
“呜呜,他们抓住少奶奶,本想将她闷昏,可是……可是……闷过头了,少奶奶没……没……没了气息……呜呜哇……”
石伯乐呆了,一股冷意由背脊窜了上来,直冲脑门。
“什么叫做没气息?”他艰困地吐出字眼。
“就是……呜呜……少爷,你打我,求你打死我啊!”
“快说,柔儿在哪里?”
“呜呜,他们将少奶奶带到船上,天一黑就扔下大江了。”
他头脑轰轰作响,两眼发直,心脏揪紧,一口气哽在喉头。
天黑到现在至少三、四个时辰了,若是那时没死,现在也……
他猛然跳起,冲入芦苇丛里,再变身为小白狐,直直冲到江边,悲愤地望着远去的货船灯火。
“柔儿!柔儿!”再度变回石伯乐,他朝向江面凄厉大叫道;“柔儿!你听到我在喊你吗!你在哪里……”
江面暗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波涛翻涌的声音回应他。
夜风吹刮他的脸颊,泪水不断滚落,脸上一片冰凉。
水底下很冷的啊,他怎能如此疏忽,竟让柔儿惨遭毒手!天哪!她遇难的时候是不是很孤独、很无助、很期待他去救她……
“少爷!你在这儿,少奶奶呢?”四大随从循声找了过来。
他置若罔闻,望着淹到脚边的江水,激愤地道;“不行!不能这样!我一定要找她回来!”
他神色悲愤,高举双手,稍加凝神,暗念咒语,江水立刻激射而起,几百道水柱冲向天际,将江面分出了一条大道。
他立刻冲了下去,以绝佳的眼力搜寻江底泥地,只见有鱼、有虾、有石块、有水草、有破瓦、有陶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柔儿。
“少爷!危险啊!”四大随从惊骇大叫,他们不明白江水怎会往上跑,只知道少爷身处大水之中,性命危在旦夕,正欲跑过去拉回少爷,却被一道又一道喷出的水墙给挡住了。
石伯乐焦虑万分,沿着江底找了过去,所过之处,水墙和水柱立即掩上,前头的江水再度分开,为他开路,也让他能一眼望尽江底事物。
如此分分合合五次,前头突然冒出一个蓝衫金冠的中年男子,恼怒地挡住他的去路。“狐小弟,拜托你不要扰乱大江的安宁了。”
“江神,你来得正好,我要找柔儿!”石伯乐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急道;“你将她藏到哪儿了?”
“在这里啦。”江神气呼呼地拨开他的胖手,右手一指,一道流水缓缓流到他的脚前,也带来曲柔的身躯。
他定睛一看,更是肝肠寸断,心痛如绞。
老天!这帮杀千刀的恶贼!她身上还绑着沉入江底的大石头!
他忍着泪,慌忙蹲下身,为她解去身上的绑缚,颤抖地抚摸她那没有血色的脸颊,迅速覆上她的嘴唇,不住地将气息吹进她的体内。
曲柔眼眸紧闭,身躯如冰,肌肤透出沉寂的死白颜色,即使他吐出元神,却是怎样也送不进她已然空虚的躯壳。
“她早就去阎罗王那里了。”江神平心静气地道。
“不……”石伯乐泪水进出,颤声否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