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我天性惫懒,资质驽钝,开不了悟,也清不了心,更怕当神仙听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石伯乐大大摇头。
“是你不修行啊,大姐这么苦心教导……”胡灵灵柔媚的丹凤眼一挑,嘴角勾起微笑。“这样吧,你想找姑娘玩耍的话,有的是机会,今年找这个,明年找那个,任谁都可以像曲柔一样陪你玩得很开心。”
“大姐,你说得太简单了。”石伯乐握住曲柔的手,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找人玩要很容易,就像最初在这溪边,我也只是和柔儿玩玩罢了。可在一起久了,有感情了,有了牵挂,就不想分开。若说为了修行而离开心爱的人,害她伤心难过,这是自私、制造孽缘;难道我就不能留在尘世,去做我身为柔儿相公应做的事吗?”
“你不是石伯乐,你是狐小弟!小狐仙!”
“不行耶。”石伯乐眨眨无辜的圆圆黑眸。“我刚才要天地作见证了,我现在是凡人石伯乐,要是我又回去当狐仙,老天不知会怎么罚我哦?说不定将我变成一块石头,沉到水里去让鱼儿玩捉迷藏了。”
手掌被用力捏住,他微笑拍拍那显得紧张不安的小手,为自己做了一个结论;“所以啦,我喜欢柔儿,在这中间学会成长、关心、疼惜、担起责任,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修行呢。”
“小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没有啊,我只是感慨良多,有感而发罢了。”
胡灵灵改变目标,急切地道;“曲柔!你就眼睁睁看他自毁道行吗?你没忘了他最糟的后果吧……”
“这……”曲柔忧心地望向石伯乐。
“灵灵,你一定要拆散他们吗?”
“你……”胡灵灵震惊地望向站在树下的魁梧男人。
裴迁站在那儿不知多久了,有如一棵千年不动的老树,身形凝定,神色沉稳,话声也一样地平静低沉,可那激动的眸光却透露出他的情绪。
“灵灵,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胡灵灵花容失色,刚才的强势作风一下子不见了,只是惊惶地看着裴迁。“我明明抹掉你的记忆了,为什么你还会记得?”
“有些事情很重要,重要到怎么也忘不了;或者忘了,依然会再想起。”裴迁紧紧凝视她。
“不可能!”胡灵灵倒退了一步。
“大姐,你不能任何事都要抹掉人家的记忆啦。”石伯乐故意拆她的台,笑道;“什么都忘光光了,不就脑袋空空,好像没活过似的?”
“你别说话!”胡灵灵稳住心神,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能一个城一个城、一座山一座山找,直到我来到了玉姑祠,我想,我应该是找到了。”裴迁依然沉稳地站在原地。
“哎!”胡灵灵懊恼地跺了跺脚,不经意流露出她美艳姿容下的另一种小女儿娇态。“我不该将我‘家’的样子说给你听的。”
“这双鞋子还你。”裴迁从身后包袱拿出一双红绣鞋,双手稳稳地捧牢。
石伯乐和曲柔吃惊地对望一眼,原来裴迁的包袱里还真有一双绣鞋!
再定睛看去,更是惊讶不已,鞋面亮红,绣花精致,这不就是“胡不离小弟”拿给曲柔、后来又被“胡不离大姐”取走的那双红绣鞋……
“原来是你偷走的!还我!”胡灵灵气得抢上前去,伸手就要夺了过来,却在离裴迁一步距离时,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还你。”裴迁递了出去,眸光没有离开过她。
“我不要了。一双旧鞋罢了。”胡灵灵故意抬起下巴望向别处。
“大姐,我就叫你扮老婆婆时不要那么爱漂亮,还穿红绣鞋!瞧,这不是穿梆了吗?”石伯乐继续落井下石。
“你闭嘴!不帮大姐,倒帮外人了……”胡灵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拿小弟来出气。
“裴大哥,我大姐可珍惜这双鞋了。当初我不留心借给柔儿穿,她好心急要拿回来呢,莫非这是你送她的?”石伯乐乐得火上加油。
“这是我们一起做的。”
“啊!”
“灵灵的绣工,我裁的鞋样,我不会用针线,灵灵教我缝……”裴迁低头轻抚绣鞋,眼神和声音变得格外柔和。“那晚是除夕夜,灵灵先睡了,我想要她有一双新鞋好过年,便熬夜缝好。但毕竟我手粗,针眼儿过大,还挨了灵灵一顿骂,后来还是灵灵细细地补好,所以我绝对认得这双独一无二的绣鞋。”他说着便逸出淡淡的微笑。
铁汉柔情!轻淡无奈的笑,伴着低声诉说的语气,阳刚线条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沉感情,曲柔听到最后,眼眶就红了。
“裴大哥怎么会拿到这双鞋?”她轻声问道。
“我常常去玉姑祠,有一回请管事老婆婆解签,见她跨过门槛露出这双红绣鞋。我想,或许婆婆和灵灵有什么关系,要不她怎会有这双绣鞋?可是后来我总找不到婆婆,人家又说婆婆是从姑儿山来的,因此我去婆婆房间将鞋子偷了出来,来到这儿找答案,却没料到婆婆就是灵灵。”
“是啊!”石伯乐大笑道;“大姐最爱漂亮了。可为了多赚点香火钱,难为她扮成皱巴巴的老婆婆了。”
胡灵灵虽然将脸蛋转向另一边,像日正在瞧着树洞里的好奇松鼠,但一双美眸还是不时瞟向裴迁,十指不住地交握搓揉,似乎十分苦恼。
“你知道,我是狐仙。”她索性又转身面对他。
“是的,我知道。”
“我要修行,不谈情爱。”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好,看完了,你可以走了!”胡灵灵欺身上前,快速地夺下绣鞋,正欲转身离去,突然惊叫一声,烫手也似地丢下这双她最珍爱的鞋子。
她惊骇地拿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只见掌心印着一个奇怪的符号,那红色的印痕正以极快的速度渗进她的肌肤,瞬间就消失子无形。
“你……”她欲逼出那股渗入体内的奇异感觉,却是全身无力,顿时软倒下来,她急得大叫道;“裴迁,你做什么……”
“这只是暂时制住你的法力而已。”裴迁抱住她的身子,望向急忙奔跑过来的石伯乐和曲柔,沉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符。你们放心,我爱灵灵,绝不会伤害灵灵,我只是要还她一件东西。”
因着“我爱灵灵”这一句话,两人停下了脚步,感觉裴迁似乎话中有话,但到底有什么东西不能当面还,一定得先将人扳倒?
“裴迁!我又没借你东西……”胡灵灵倒在他的怀抱里,本来还在企图挣扎,突然睁大了眼睛,声音也颤抖了。“难道……你知道了?”
“是你的,就该还你。”裴迁抱着她坐到地面,眸光须臾不离,大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脸上依然带着那猜不透的沉静笑容。
“不行……裴迁,你不要做傻事……”向来冷情的胡灵灵慌了,两行泪水立刻滑下。
他不再让她说话,俯下脸对着她的嘴就亲吻了下去。
“啊……”曲柔不好意思地转过脸,但一团奇怪的红色光芒又将她的目光吸引回来,那是从两人唇瓣接触之间所发散出来的。
“护体元神!”石伯乐激动地紧握曲柔的小手,看着那团淡淡红光由裴迁口中度到了大姐口中。“裴大哥将他的元神给了大姐……不,那是大姐的,裴大哥将元神还给大姐,可这一来,裴大哥就……”
“没了元神会怎样?”曲柔已经猜到严重性。
“裴大哥!你不必还给大姐!”石伯乐急得上前阻止道;“她只需再修一百年就可得到新的元神,可你没了元神,过不了明天呀!”
裴迁只是专心地以吻封唇,直到红光完全没入胡灵灵口中,再若有似无地在那艳红的唇瓣轻吮一下,同时伸过右掌覆住她刻意呕吐的嘴,稍加施力,便将那团红光送入了她体内。
“我原本命已该绝,是灵灵将她的元神给了我,又让我多活了这些年。灵灵,谢谢你。”裴迁望向泪流不止的胡灵灵,眼眸溢出浓浓的柔情,又轻轻地拨弄她的乱发,柔声道;“灵灵的心愿就是成为天女,一百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修行很辛苦,我希望她能早日得偿所愿。”
“裴迁!你这混蛋!”胡灵灵哭着想要打人,却是力不从心。
“我走了。”裴迁将哭泣的人儿放在地上,毫不留恋地站起身子,微笑拱手道;“石少爷,曲姑娘,恕我无法前去喝两位的喜酒了,在此祝二位百年好合。”
“等等!裴大哥,我大姐她……”这种祝福未免太吓人了吧。
“你大姐没事,三天后就会恢复法力。”
裴迁说完便迈开脚步,完全不再看胡灵灵一眼,几个轻功闪身,身形一下子就让茂密的高大林木遮掩住,再也见不着了。
“他会死!他会死的啊!”胡灵灵望着裴迁离去的背影,不断哭叫,费力地以手掌按住地面想要起身。“我要去找他!不能让他走啊!”
“大姐!”曲柔赶忙过去扶起她。
“我去追他!”石伯乐说完便胞。
“回来!”胡灵灵大吼道;“笨小弟!你没本事救他!你快来帮我恢复法力!”
“喔。”石伯乐又赶紧跑回来。
在胡灵灵的指示下,姐弟俩相对而坐,彼此右掌相贴,由胡灵灵念咒,石伯乐依咒施法,助她破解手心符咒的封印,其间当然免不了又被气急败坏的大姐骂个狗血淋头,嫌他修为太烂、动作太过迟钝。
曲柔坐在一边,不敢打扰他们,紧张地等待时间慢慢流逝。
“好了!”胡灵灵一跃而起,脸上泪痕犹在,一双丹凤眼已然重绽灵光,骂道;“什么三天之后!三刻钟都不到!他一定是遇到唬人的半仙了,又不知道被骗了多少钱……这个大傻瓜!大笨蛋!气死我了!”
一边骂,一边跑,无视于小弟奉上的帖子,婀娜多姿的火红身影转眼变成一只美丽的大红狐,跳进了裴迁离去方向的林子里。
过了好半晌,忽然听到鸟儿鸣唱,松鼠跳跃弹起树枝啪地一声,呼呼的风吹声也回来了,高高的树顶飘下了一片叶子。
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一对小儿女靠着树干坐下,好好休息。
“大姐好像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石伯乐捡起叶子,放在手里把玩,困惑地道;“她什么时候跑出去爱上裴大哥了?”
“她应该也很挣扎吧。希望裴大哥没事。”曲柔早已不知为他们祈祷多少次了。
“放心好了,大姐那人挺执着的,想要成仙就努力去修行,连带也要我跟她一样修行,这回她要救裴大哥,一定救得回来。”
“希望如此。”曲柔靠上了他的胸膛。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大姐哭,她一定很在意裴大哥。”
“那她又何必故作无情?”
“只有问她才知道喽,懒得想了。”石伯乐搂紧她的身子,心满意足地往她额角亲了一亲。“柔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相偎相依,呼吸着彼此的气息,此时无需多言,身心疲惫的他们恋着对方的体温,安心地合眼休息。
纷乱过后的林子里,云淡风轻,恬静安宁,至于世间难解的情事,就让它尽付风中吧。
第十章
大病初愈的石家大少爷赖在床上,精力充沛地乱踢被子。
“呜呜,娘啊!人家一定要娶柔儿,我要柔儿留在这儿,你若赶走她,我不如继续生病好了,她才可以留下来照顾我呀!”
“好了啦,柔儿不是在这儿吗?”石夫人气呼呼地瞪视不受教的儿子。“谁说我要赶走她!”
“石夫人,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曲柔站在一边,轻声道歉。
“唉!事情真相大白就好,说什么抱歉。”瘦了一圈的石夫人又胖了回来,欢喜地抖着五层下巴,拉着曲柔的手,叹道;“想不到我伯乐孩儿竟然会打女人。柔儿,我错怪你了。”
“对啊。”石伯乐翻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捧着下巴,笑嘻嘻地道;“那天我打柔儿一巴掌,踢她一脚,她就哭着回家了,结果我也得了现世报,立刻生了一场大病。”
“死小孩!你还敢说!”石夫人的胖大拳头往那圆圆的头颅揍了下去。“石家绝不允许有打女人的男人,娘是疼你,可你下次再敢打柔儿,娘先赶你出去!”
“咳。”坐在一边的石鉅象抚着胡子,摆出父亲的威严谆谆教诲道;“伯乐,枉你吃素修佛,竟然做出这等恶劣行径,幸亏柔儿善良,被我们误会了还跑到深山为你采药草,救回你一条小命,你以后要善待人家才是。”
“是!”石伯乐开心地跟曲柔眨眨眼。
“明儿个爹和娘就带你上曲家重新提亲、改订婚期,你可得安分些,老老实实跟曲家二老赔不是。”
“是!”
“说也奇怪,最近这么忙,杨大掌柜跑哪儿去了?”
“哎呀,杨西坡年纪大了,大概病歪歪地不想出门吧,赶明儿我就叫他回乡下含饴弄孙去。”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赶快让爹娘抱孙就是了。”
送走石家父母,掩上房门,曲柔脸蛋红晕不褪,刻意不看石伯乐。
“哎唷,柔儿,我腰疼啊,爬不起来呀,你来扶我……”
“没病还装病!自己起来。”
“嘻!我来了。”石伯乐一跃而起,圆滚滚的身子轻快地跳了几步,抱住拍柔,厥了嘴就要亲。
“讨厌!”曲柔一声讨厌还没说完,脸上就让他香了一个。
“我现在终于懂了,你说的讨厌,就是喜欢。”他黑眸发亮。
“讨厌!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没正经。”
“那你来亲亲我,看我的嘴巴油不油,舌头滑不滑?”
“去!”曲柔娇笑如铃,双手轻推他的胸膛,想要搔他的痒,既而闻到他香香的憨奶味,忍不住将脸颊偎了上去,感受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
失而复得,她珍惜每一刻的相处,然而她心底仍有最深的忧惧。
“相公,你会不会魂飞魄散?”她终于问了出来。
“还在想大姐跟你说的事?”石伯乐轻抚她的脸颊,自在地笑道;“别担心啦,我以后跟阎罗王讨个商量,既然我不当仙了,那就让我当个人,将来我们手拉手去过奈河桥、喝孟婆汤,我跟你一起世世轮回。”
“他会答应吗?”她害怕地问道。
“不答应哦?那我去吵他,吵到他答应为止。”
“相公,我要先去阎王那儿,求他将你载人生死簿,让你世世为人。”她抬起脸,明眸大眼有着不可忽视的坚定。
“我可不许你没事跑去找阎老头喝茶。”他还是轻松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事情没我大姐说的那么严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