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原来玉姑仙子是只狐狸精啊!”那个石伯乐哭得更大声。
“好了,别哭了啦,狐狸精都是坏的吗?我早就将你的尸骨送回石家墓园,跟你爷爷奶奶睡在一起了。”
“呵?有人祭祀了?”那个石伯乐止了哭泣。
“一具臭皮囊罢了,这么念念不忘?你真是执着到笨死了!”胡灵灵早就受不了他们拖拖拉拉讲道理,无聊地剔着修长的指甲。
“兄弟,你不要难过了。”这个石伯乐蹲下来,很诚恳地拍拍那个石伯乐的肩膀。“我变作你只是权宜之计,等我安排好了,我就会走了。”
“不!你不能走!”那个石伯乐忽然抓住这个石伯乐的手。“娘她最不能受到刺激,一点点小事就会哭得惊天动地,千万……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死了……呜呜啊……我毕竟已经死了!”
“你别哭,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事实,你投胎路上好走。”
“不!我石家家大业大,却是一脉单传,如今我死了……”那个石伯乐睁大一双哭红的眼睛。“你千万不能给我绝后啊。”
“可是我总得走,这样假冒你的身分说不过去,对不住你。”
“呜呜!你要帮我照顾爹娘,你要守住家业,你要为石家生儿子,你要做石伯乐,你就是石伯乐!你不答应我就不去投胎啊!”
“赖皮鬼!”胡灵灵翻了白眼,而她身边的黑脸判官只是微笑。
“我……”这个石伯乐左右为难,他何尝不想留下来陪柔儿?
“娘她还是每天吃上一碗乳鸽汤吗?”那个石伯乐含泪问道。
“不吃了。我给她改喝灵芝汤,一样可以皱纹不增,长寿养生。”
“拜托你继续让她喝灵芝汤了。”
“走了。”黑白无常一左一右抓住那个石伯乐,很难得地开口安慰道;“石伯乐,你仍懂得孝顺爹娘,心存善念,包你来世投到好人家。”
那个石伯乐好像已经接受事实,神情呆滞,再也不见暴戾之气,而是垂头丧气,让黑白无常给带离了房间。
“黑哥哥,白哥哥,再见了,请快带走这个执念鬼吧。”胡灵灵千娇百媚地挥手道别,嗲声嗲气地道;“黑脸大哥,你也小心走,辛苦了。”
“狐大姐,多谢你一同帮忙抓鬼。”黑脸判官向她道谢,随之笑叹道;“你家小弟这回白忙一场了。”
“唉,这个笨蛋。”胡灵灵笑不出来了。
这个还在世的石伯乐不解地道;“我不忙啊,真正的石伯乐能了结这世的执念,好好回去投胎,我也很高兴。”
黑脸判官微笑道;“狐小弟,到目前为止你所做的一切,是纯粹善事也好,是营生赚钱也罢,连带牵动到数以万计人们的命运,所有福份全归给石伯乐了。”
“这好哇,误打误撞倒变好事了。”
“笨小弟!”胡灵灵气得伸出食指,用力戳他的额头。“你修的是仙道,你以为光吃果子吸收天地灵气就可以变神仙吗!你有机会就要静心练功修行、结善缘、做善事,累积自己的福份。结果呢,来这儿玩了几个月,福份给了人,道行也不增长,反而退步得更厉害!”
“以后有空再修就成了。现在柔儿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狐小弟也挺执着的,不过呢,诸法空相,执着和放开,就是一个转念罢了。”黑脸判官纵声大笑,立刻消失于无形。
“瞧!让地府的哥哥们看笑话了!”胡灵灵还是恼得猛戳个不停。“我辛辛苦苦教你三百年,恨铁不成钢啊,偏生你不明事理又爱玩耍,我看你就回去姑儿山扑蝴蝶算了。”
“哈哈!大姐,饶了我吧。”石伯乐笑嘻嘻地绕着桌子跑,缩着头颅躲开那只指头,但圆滚滚的身躯实在碍事,干脆噗一声,变成了小白狐狸,一溜烟躲进桌子底下。
“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了吗!”胡灵灵蹲下身,轻而易举抓住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继续戳他的小狐头。“我这就提你回姑儿山,吊你三天三夜,教你吃个教训……”
“不要!”
胡灵灵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小狐狸也因那熟悉的声音而愣住,忘记跳下身子,碰一声,直挺挺地摔落地面。
姐弟俩同时望向声音来源,床帐已经掀开,曲柔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大红绣花枕头,一双水眸泪光盈盈,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不……要……”曲柔很艰困地又吐出这两个宇。
不要什么?不要那个美丽女子欺负小狐狸?还是不要相信她所看到匪夷所思的号迫一切?
人?鬼?狐?判官?黑白无常?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天!她一定是作噩梦了。不,她流泪咬着指头,这是真的,甚至她还记起了那个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恐怖闹鬼之夜……
“笨小弟!你的结界有破绽!”胡灵灵看出端倪,气得跺脚。
“糟!”小狐狸跳了起来,立刻变回石伯乐,跑到床前,急道;“柔儿,你要忘记,你很快就忘记所看到的……”
“不要!不要!”曲柔眼睁睁又一次看到小狐狸变成石伯乐,终于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哭。
“小弟,你太慢了,我来帮你!”胡灵灵飞快地挥出手掌。“我保证她明天忘光光……”
“我不要!”曲柔闭起眼睛,双手捣住耳朵,用力大叫。
“大姐,算了。”石伯乐阻止大姐的手势。
“干嘛?”胡灵灵诧异地推开他的胖手。“她都看到了,不吓死也搞糊涂了。她既是凡人,就让她过凡人的生活。”
“我……”石伯乐望着那哭泣颤动的身子;山头一揪,既叹自己疏忽,更下忍她那茫然惊恐的神情,低声道;“我不想再骗柔儿,我要跟柔儿说清楚,不然我‘死’掉了,她会很难过的。”
“你会死掉?”曲柔抬起头,大惊哭道;“你怎么会死掉……”
“我慢慢跟你说,柔儿,不哭。”石伯乐俯下身子,本想为她拭泪,又担心她会害怕,只得抽出一条帕子,伸长手递给她,讷讷地道;“不哭了,你不要怕,这是我大姐,她不会害你的。”
“你……你……你不是独生子?哪来的大姐?”
“就是你看到的,我的原形是一只狐狸,我的大姐也是狐狸。”
曲柔张着嘴,紧扯着帕子,震惊地望着那张极为诚恳的娃娃脸。
她应该害怕、尖叫吗?甚至拔腿就跑?或是赶快找来道士收妖?但她为何还有胆量凝视那双纯然深黝的圆圆黑瞳?
“相……公是狐……狸?”她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看到的那只白色小狐狸,就是我。”
“你……你是狐狸精?”
“我是还没出道的狐仙。”
“我……我被你吸了精髓?那个石伯乐被你害死了?”
“喂,小姑娘!”胡灵灵挑起柳眉,不客气地指正道;“你说的是妖魅所为,我们走的是成仙的正道,不会害人;那个石伯乐是自己跌死的,我小弟为了保护你,这才化作他的样子黏在你身边。”
“为什么?”
“他喜欢你呀。”
“啊?”彷如一记大鼓锤敲下她的心脏,咚地好大一声,震得她浑身血液翻滚,热水沸腾似地烧了起来。
相公喜欢他……不,一只狐狸精喜欢她?天,她的心好乱!
她捏住帕子,望向坐立难安的石伯乐,只见他好像身上突然爬满了虱子,不自在地抓抓颈子,搔搔头发,扯扯衣裳,同时,那张白嫩嫩的婴儿脸也红了。
这就是她所认知的相公石伯乐;十足孩子气,总像个大婴儿似地呵呵傻笑,身上有一股憨奶味……难怪!他根本就不是那个小恶魔嘛!
或许,她很早就已经区分出这两个石伯乐的差别了,一个是残忍暴戾,一个是天真和善。不是失忆,不是跌伤,而是完完全全换了另一个人。
“所以,那个很坏的石伯乐掉下了山谷?然后,接下来的石伯乐换成了是你?”她心脏狂跳,再问一遍,再一次确定。
石伯乐点点头。
胡灵灵大摇其头,叹了一口气道;“本来石伯乐就不该存在了,被你这么一搞,弄得乱七八糟的,再不走是不行了。”
曲柔忆及刚才所见的画面,心头又是一惊!若石伯乐当时就死了,那么“乱七八糟”的情况恐怕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她的相公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是人?还是小狐狸?
心思混乱到极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扯住石伯乐的袖子。
“相公,你不能走,有些事情,我得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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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想,就想了三天三夜。
她不害怕,真的,不怕。相公还是相公,依然笑呵呵的,做他当家主子该做的事,晚上也乖乖地趴在长榻睡觉,不会突然变成吸人精血的狐狸妖怪。
第一天,她要求石伯乐带她上石家墓园,虔诚祭拜埋在里头的石伯乐,为他念经超度;第二天,她要求石伯乐拿出一万两,以石伯乐的名义布施穷人,修桥誧路,为石伯乐积阴德;第三天,她什么也没做,就是从早想到晚。
总归她所听、所看、所问的一切,三天的时间足够她平息震惊、沉淀思绪,仔细回想来龙去脉,然后,她全明白了。
他是狐仙,她是凡人,他将会离开,她也没有理由留在石家,或许,这段奇异的缘分就此打住,从此分道扬镳,不再相见。
烛火有些刺眼,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珠。
柔儿,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你不要哭。
她听到了!谁在跟她说话?她讶异地抬起头,就看到小白狐站在桌上,圆睁一双深黝的黑眸瞅着她。
“你干嘛又变成这样子?你要回山上了,是不是?”她哭得更凶。
柔儿,我还没要回去,石家生意越做越大,我一下子走不开。
“你交给龙虎狮豹不就得了?”
真是可笑极了,她竟然在跟一只狐狸对话……可她不是跟小白狐说过很多心事吗?还和他亲来亲去,甚至一起睡觉……
一想到此,她红着脸嚷道;“你别过来,我不准你再来舔我!”
小白狐的黑眸黯淡下来,委委屈屈地趴到桌面,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像只拂尘似地缓缓摇来摇去。
曲柔不想理他,走回床边准备就寝。
咚!她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小白狐跳下地面,再凌空跳起,来个曼妙的前滚翻,又往后一个后滚翻,那雪白的尾巴顺着翻滚之势,完美地包住他的小身子,就像一团飞起来的毛茸茸羽毛球,煞是好看。
接着他又跳上桌,翻了两翻滚下地,再一个利落的纵身,两只前脚掇下碟子里的大苹果,然后背部躺在地上,四脚朝天,拿苹果当球玩,放在肚子上滚来滚去,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也不忘跟着摇摆。
他在干嘛?曲柔收了眼泪,睁大眼睛看他要把戏。
他把戏可多了。他可以拿鼻子铲起苹果,一铲就往上飞了老高,一掉下来又被他的尾巴挥回去,如此玩了好几回合杂耍,苹果落在他背部,他弓了弓小狐身,将苹果推到头顶,再拿他的小头颅顶住苹果,两只黑眸紧张地往上瞧着,僵着背脊,踩着细碎的小脚步保持平衡,不让圆滚滚的苹果掉下来,然后就以这种极为滑稽的姿态从她眼前走了过去。
“别玩了,睡觉了。”曲柔终于露出三天以来第一个笑容,顺手拿下他头上那颗岌岌可危的苹果。
苹果呢?怎么不见了?
他往后瞧着,却只瞧到他那团毛茸茸的尾巴,于是他又追着尾巴跑,追得越快,他也转得越快,到最后简直成了一团快速旋转的大毛球。
噗咚!四条腿打架,他也四脚朝天仰躺下来,大口喘气。
呜呜!头晕了,眼睛冒星星了。
“傻瓜!”曲柔笑中带泪,不就是一只体贴的笨小狐狸吗?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还是害怕,俯身就将它抱了起来,揉揉它的小头颅。“你要逗我玩,也别转得昏天黑地。”
柔儿,你笑了,真好。他开心地伸出小舌,轻轻舔了她的手背。
“讨厌!”一感觉那湿热的气息,她忙将他放到床上,走到窗边让夜风吹散她突如其来的燥热。
夜深静谧,微星闪闪,在天的那一边,是否也有狐仙的传说呢?
身后好一阵子没有声音,她疑惑地转过头,小狐狸不见了,石伯乐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
该不会刚才转晕了?她着急地走到床边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才喊出相公,她就想咬下舌头。哎!本来就没有夫妻名分和实质,既然真相大白,她也不必再和他做戏下去了。
可是不叫他相公,又要叫他什么?叫名字会让她想起那个已经去投胎的大少爷;也不能叫他狐小弟,更不能叫他胡不离——可恶!他和他大姐扮成什么胡不离的,故意欺骗她的感情嘛!
她不必提防小恶魔了,她现在只想往他那只胖胖的手臂用力捏下去,教他见识她曲柔也是有脾气的。
“咦!”还没碰到他,便觉得他脸色异乎平常地死寂。
太安静了,甚至安静到没有呼吸声音,她心头一突,视线从他紧闭的眼睛往下移到那饱满厚实的胸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他的胸膛像一座安静的小山,完全没有起伏。
不可能!她惊骇地伸手按去,不断地在他胸口寻找,何止没有呼吸,她甚至摸不到心跳!
“相公!”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双手用力揉抚他的心口,哭叫道;“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别吓我,你不能丢下我呀……”
“哈哈!”石伯乐突然跳了起来,眼睛都笑眯了。
“你……”
“柔儿,痒死我了,我胸口最怕搔痒了。”他抓了抓痒处。
“你刚才?”
“我这是龟息功,怎样?扮得很像尸体吧?”
“你好可恶!这种事怎能开玩笑……”曲柔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推开他,站起身子,拿袖子抹掉为他掉下的一大串眼泪。
“我……”他一见她流泪,急忙解释道;“柔儿,你别哭,我只是练习一下,以后我要离开的话,得先用这一招骗过所有的人。”
曲柔听了他的理由,更是泪流难禁。“你不能这样作弄我!哪有人就这么突然死掉了,任谁都承受不起的!”
“是我不好,柔儿,不要哭。”石伯乐有些慌张了。
“你就爱玩!老像个小孩子似地,你可以爬树,也可以玩竹蜻蜓,可你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玩的!”曲柔越说越激愤,这几个月来郁积的心情完全被挑起,一古脑儿就朝他嚷道;“你凭什么捉弄我的命运……好好的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先是推我去青楼卖笑,又带来这里当小妾,你真是坏透了!坏到没良心,坏到死一万遍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