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声“是”俨然起了带头作用,因为皆下来乔华丰听到的都只有是是是。
怀应时很满意——早就跟爹说过了,这些人脑袋有问题,不能沟通,爹沟通了二十几年,也没沟通出什么,他打一顿,马上就乖了,这样不是很好?
“今天的事情,我也不会对外说,你们约束好自己人便行。”
抽完鞭子,要给糖果。
娘说,这些家伙最爱面子,给了面子什么都好说。
果然,老家伙们的脸上都出现了感激涕零跟感恩戴德的表情——也不能怪他们,一群德高望重的人被个后生晚辈打,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只能顿入空门,以逃避世俗眼光,但顿入空门毕竟不太乐意,能留在世俗享乐是再好不过。
怀应时走后,一时间大家都十分尴尬,许久,一声长叹,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们歃血起誓,今日之事,绝不对外人说起,若有违,则群起攻之,大家以为如何?”
“此计甚妙。”
于是乎,一群刚刚还在说要杀上云山的人,此刻排排站在供桌边,斩鸡头,起毒誓,乔华丰虽然没挨打,也没被威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跟着表达了一番。
在那之后,江湖总算真的太平了。
终于不再有人喊打喊杀,只是每年二月三日大伙得上那湖中岛,让怀应时骂一骂,对于乔华丰来说,被骂一骂也没啥,比起侯仲群每隔一阵子发正义病好多了。
对于现况,他很开心,也挺满意,直到五年后。
怀应时的妻子挂了,他说,让他们帮忙找个老婆,云山事物多,太软弱的可不行,还有,女子相貌不能太丑,脑袋不能太差,他上有母亲,女子得跟他一起尽孝……如此足足讲了一盏茶时分,最后说:“交给你们了。”
说完人就走了,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这什么?他们得帮邪教教主找续弦妻?
乔华丰一回到家,便把家人都聚集起来,把要替怀应时娶妻之事言明——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被逼迫的,那日怀应时走后,大伙商量好,要把事情讲得跟二次招安差不多。
次子乔耀奇怪的问:“三年多前不是帮他娶了一个吗,怎么这就没了?”
“你爹也想知道,但侯盟主都没问,我哪敢问……”
二年多前,侯仲群把自己的嫡长女侯芳菲嫁给了怀应时,外人都以为侯仲群是想以怀柔策略,招安云山,纷纷盛赞盟主仁慈,但其实是侯仲群的侍妾钟氏知道怀应时要他们帮忙娶妻,自己推荐了女儿侯芳霓——怀应时年轻,有钱,去哪找这么好的女婿。
可没想到侯芳霓话太多,怀应时觉得她太吵,反而相中嫡女侯芳菲,貌美,文静,十分可喜。
侯芳菲自然不愿,但侯仲群却愿意得很——这一年多老有后生晚辈问他怎么不讨伐云山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云山改邪归正,也没有,要说让大伙休养生息,好像也怪怪的,因讲不出理由,有时便不太出席聚会,久了之后,居然有人说他死了,侯仲群逼不得已只好出来亮相一下,可一出现,又被逼问何时讨伐,真是头痛得很。
这下可好,如果把芳菲嫁过去,他就可以说,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他打算把嫡亲女儿嫁与怀应时为妻,让这正派女儿去感化那坏家伙,虽然得耗上一些时间,但总比刀刃见血好。
于是三年多前,侯芳菲便八人大轿,十里红妆的嫁入怀家,以十五岁的稚龄负起了教化邪教的责任,俨然是文成公主转生,江湖人士莫不称赞侯仲群,其声望达到顶点。
真没想到侯芳菲就这样没了,而侯仲群却连问都不问。
妻子柳氏道:“会不会是怀应时已经先跟侯家通了消息?”
“应该是吧……”
“肯定是。”长子乔光说:“养这么大的女儿突然没了,侯盟主没哭也没喊,绝对是早就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怪不得怀家。”
乔光的妻子陆氏啊的一声,“说来,马师傅的太太不就……”
第1章(2)
一家六口同时啊了出来,懂了。
马师傅大概三十几岁,从小就住在乔家,是乔老爹出外走镖时捡回来的,成亲后跟妻子还是住在乔家,妻子不是外人,是乔家厨娘的女儿。
本来也挺好的,怎知道生孩子却遇到劫难,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厨娘心痛归心痛,但却越发的对马师傅好,对他们夫妻来说,女儿不管没能生下孩子,还是没能自己活下来,都怪女儿不够健壮,才害得马师傅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如果侯芳菲是难产而亡,侯仲群的确不可能寻事。
想起侯仲群在“寻找续弦妻”这件事情上的积极表现,乔华丰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之前是侯盟主舍了自己的女儿,可现在侯二姑娘也嫁人了,这新娘子要去哪里找?”身为母亲,柳氏只担心这个。
跟乔华丰当了二十几年夫妻,她不敢说自己多了解丈夫,但丈夫“说闲话”跟“真操烦”她还是分得出来的,把一家子都叫来,还让心腹守住门口,如果只是闲聊八卦,不会是这个阵仗。
乔家也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五,还没许亲……
果然,乔华丰看了女儿乔喜娘一眼。
柳氏尖叫一声,扶着桌子,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乔光大叫,“不行。”
乔耀也吼,“妹妹绝对不嫁给那恶人。”
陆氏见婆婆,丈夫,小叔都出声了,自己不吭声好像太无情,连忙补上,“是啊,公公,我们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姑嫁去那种地方。”
相对之下,当事人乔喜娘就镇定多了,她的想法很简单,爹爹啥都没说呢,不急。
果然,乔华丰道:“你们急什么呢,我又没说是让喜娘给人。”
柳氏一听,脸色立刻好上很多——她想给女儿说亲的是老实可靠的丈夫,喜娘那么呆,要是嫁得远了,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无论如何,她都舍不得,“这样好了,我早相中张家布庄的大公子,张夫人对我们家也很满意,我们请人去透个话,让他们找个好日子过来提亲。”
乔华丰为难道:“这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了?”
“不是要把喜娘给人,但喜娘也是在名单内……”
“什么名单?”乔光和乔耀都急了,“爹,你说清楚一点。”
乔华丰唉的一声,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怀应时说了话就走,几人先是说了一些“怎会如此突然”,“时间如此紧急,要去哪里找合适的姑娘”之类的废话,然后就听到空灵大师一声佛号,说寺中只有和尚,他也没认识年轻姑娘,所以这件事情他不管了。
少了一个人分摊责任有点呕,但又不能说空灵大师不对,怀应时说了要个未婚姑娘,总不能给他个和尚吧。
接着也是一声佛号,清和道姑说,道庵即便多着年轻姑娘,但都已经出家,逼出家人为妻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何况头发要长长也没这么快,所以她也不管了。
这……好,也没办法,逼尼姑出嫁太造孽,没人说得出口。
金剑门的掌门跟着说:“我虽然有女儿待字闺中,但女儿都已经四十几岁,想来不太合适。”
如果给怀应时塞个四十几岁的姑娘,恐怕会讨到一顿打。
扣掉已经给过一个女儿的侯仲群,还有四人,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清楚对方家中都有未婚女儿。
“我小女儿未婚,但不过才十三岁……”
“又不是要马上成亲,可以先订亲,两年后再迎娶,到时候苏姑娘也十五岁,年纪就刚好了。”
“两年实在太久,委屈了怀教主,不如让您家中的梅姑娘上云山吧,梅姑娘十六岁,这年岁正好。”
“我家女儿长得丑啊。”梅大侠一听女儿要遭殃,连忙下猛药,“我女儿就是太丑了,才十六岁还没订亲,万一相看时吓到怀教主,大伙就不怕再挨一顿板子吗?”
“这倒奇怪,我怎么听说梅姑娘姿容天下无双,就是太美了,想找个贴心夫婿,才会耽误到至今。”
“对,想来,我娘子曾经称赞过梅姑娘有国色之姿。”
“哎呀,那个不是我女儿,常常跟我妻子外出的是我媳妇啊,王掌门,你娘子连姑娘梳妆跟妇人梳妆都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总之,你有女儿。”
“你们也有女儿。”
“我女儿已经订亲了……”
“王掌门你少装了,你这么爱炫耀,女儿订亲肯定要招摇过市,可我们却没人知道,你是不是想用“已经订亲”逃掉这事,然后迅速把女儿嫁给比较合意的弟子,好逃过一劫?”
“这……苏掌门怎么如此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王掌门一脸心虚,肯定是被说中了。”
“乔镖头,您女儿也十四五岁了吧?”
“是,不过我女儿太笨了,我们夫妻发现什么都教不会之后,就打算招赘,养到现在,琴棋书画都不会,也不懂看人脸色,这要是上了云山,肯定让怀教主嫌弃,没两天就被休了,到时候,我们又要找妻子,与其白忙一场,不如跳过我女儿吧。”
“不不不,笨可以教,丑却没办法重造。”梅大侠语重心长的说:“还是跳过我女儿吧。”
如此,四家开始推卸责任,为了保住自家女儿,都不惜说自己女儿很丑,很笨,很蠢,什么都不会,王掌门心急,甚至连“小女就算丢在路边都没人要”这种话都说出来。
清和道姑眼见没结果,提议拈阄,谁拈到就算谁,别怨也别赖。
原本大家也都同意了,苏掌门却又临时反悔,问乔华丰道:“乔镖头的女儿很笨?”
“笨。”
接着问梅大侠,“梅姑娘很丑?”
“非常丑。”
“王姑娘举止轻浮,难登大雅之堂?”
王掌门惭愧道:“她亲娘原是个风流寡妇,不懂教孩子。”
“那好,我们便将女儿都带来,让怀公子自己相,不管他相中谁,都没话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默默的都同意了。
苏掌门内心松了一口气——他女儿虽然十三岁,但体弱多病,外貌看起来跟个十岁丫头差不多,怀应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选自己女儿。
商议完毕,由侯仲群写了信,言明四月初,四家人各自带女儿到这湖中岛来相亲。
听完,乔家人都傻了眼。
柳氏十分烦恼,“四分之一的机率,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万一我们喜娘真入了那魔头的眼,可怎么办才好?”
“夫人放心,梅姑娘小时候我见过一次,绝对不是什么丑女,相反的,七八岁的孩子长得可水灵了,规矩也好,至于那王姑娘母女虽然不太象话,但一个寡妇能钩上王掌门,哪里又会丑呢,母亲不丑,女儿肯定也不差,听说王掌门这房侍妾爱钱得很,女儿也是一心想攀富贵,我打算偷偷送信给王姑娘跟她亲娘,告诉他们怀应时名下多少金银财宝,王姑娘想坐拥财富,自然会敛起轻浮,想办法讨得怀应时开心。”
柳氏听到这里,感觉好了一些,“那那位苏姑娘呢?”
乔华丰笑得奸诈,“苏掌门的女儿外表稚弱丑陋,但他有个外室,是从良的花魁,女儿今年正好十六,我们出得湖岛,我便跟他说,让他带花魁女儿来相亲,不然我就把外室的事情跟他的河东妻说,苏掌门被我吓死了,连忙说,绝对会带外室的女儿去,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样也不可能挑我们家喜娘。”
柳氏想想也是,从小到大,她都可惜喜娘没传袭到自己的美貌,现在想来,还好女儿不美,可以躲过一劫。
心情放松,柳氏终于笑了,“你怎知道苏掌门有外室?”
“夫人别忘了,我们走镖之人,表面上走的是金银,其实走的就是隐私,要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镖局虽然各自为主,但却又自成一个奇怪的体系,他们在每个州县河口,都有自己的地方,哪家镖局的人都能去休息,但除了镖局的人,谁也进不去,除了洗澡吃饭,也会讲讲八卦。
乔家是唯一一个出席过武林大会的镖局,因此人人都把乔华丰当崇拜的对象看,一个镖头能做到让武林盟主发信来邀,多有本事啊,于是只要他出现在镖师客栈中,人人都会上前攀谈一两句,乔华丰打从心里厌烦武林大会,自然不可能洋洋得意,看在镖师眼中,只觉得乔镖头人真谦虚,有心结交之下,八卦哗啦哗啦的倒,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知道一堆事情。
“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放了心。”
“是,不过该有的样子还是得装一下,总不好穿得太一般,倒显得我摆明着去捣乱一样,你让人来给喜娘裁些新衣裳,鞋子,披风都做,首饰那些也打上几项,总之,别落下话柄。”
知道乔喜娘只是去过个场,乔家人都笑逐颜开,柳氏甚至打算明天就让人去张家透个口气,准备准备,五月便来提亲。
轻松的气氛中,乔喜娘的声音响起,“爹爹。”
听得闺女呼唤,乔华丰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侯盟主武功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让他跟怀应时比试一场,明明比武能解决,怎会弄到要嫁女儿?”
乔华丰噎住了,喜娘,你这问题真是……真是……
“我们名门正派已经许了一个女儿,现在又要再许,要说结亲也不是不行,应该是怀应时上门求亲,现在怎么弄得好像皇帝下令要选妃,我跟几位姊姊还要去湖岛跟他相看,这样不就显得他地位比较高吗?”
乔华丰当然不能跟女儿说,怀应时的地位就是比较高,名门正派集体挨了他的打,谁主谁从很好分辨,虽然自己当时靠着柱子躲过,但同是盟友,说出来总是不光彩。
正在伤脑筋,乔耀笑说:“不是他地位高,他少年登位,性子狂傲得很,侯盟主有心拉拢他,自然想让他心甘情愿成亲,自己相过,将来好坏都无话可说。”
乔华丰在内心呼喊,好儿子!
可惜,乔喜娘却没被说服,“可是,侯盟主不是一向看不起云山的人吗,既然看不起,又何须拉拢呢?之前上远镖局说想跟我们合并,爹爹不是还说,又不是脑子坏了,干么拉拢不如自己的家伙?”
乔华丰又噎住了——奇怪,为什么他会觉得喜娘很呆呢,这几个问题可是一针见血到了极点。
当时他们几人在湖岛觉得拉拢,招安听起来很合理,现在听喜娘一问,真的很不合理啊,武功出神入化的侯仲群,为何要去拉拢一个后生小辈?
“妹妹又再钻牛角尖了。”乔光拍拍她的头,“别想了,侯盟主这么做,肯定还有其它原因,反正这亲事不会到我们头上,你就好吃好睡,当去春游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