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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page 2 作者:卫小游

  “陛下当然是帝王。”

  “一个帝王没有权力下旨诏令群臣吗?”他又诘问。

  “当然有。”

  “那么,这三道圣旨,哪里错了?”少年挑起眉眼,俊丽如春天的桃花。

  娄欢微微一哂时,牵动了面具底下那线条分明的唇瓣。他当然认得这个少年想要转移焦点时的表情。“下旨诏令,确实是帝王的权柄,但是--”

  一听到“但是”这两个字,少年便知道接下来是一连串的训话。他赶紧打断娄欢的话,插嘴道:“既然如此,朕以为,本朝的官服太严肃、征兵太严苛、朝议太繁琐,朕有意改革国政,为皇朝建立一番新气象,有何不可?”特别强调他天子的身分,说得好理直气壮啊,心底直想给自己鼓掌叫好。

  娄欢面具下的目光淡定地凝视了少年好半晌,随即凝眸笑道:“臣毕竟教得还不错,不是吗?能教出陛下如此敏捷的反应、如此机智的说词、如此有条理的分析……”短暂的沉吟,有技巧地,让那沉默发酵。

  直至少年两耳染上薄红。“如果你是意图让朕羞愧--”

  “臣不敢。”

  哪里不敢了。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娄欢从来没有“不敢”的事。

  少年瞅他一眼。“你要知道,太傅。朕有今天,这都是你的错。”既然他的所作所为不被太傅赞同,干脆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臣,确实知错。”娄欢坦承自己的错误。他知道,是他把这个年幼即位的君王教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所以,倘若这一国之君有任何的差错,那么一切罪咎都在他,他不会推卸责任;而既然错在于他,他就有必要修正。

  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作为替群臣带来困扰--更或者,还有一点乐于见到那样小小的纷乱。收摄起眼底的小小得意,刻意对上太傅一向洞悉如炬的目光,他克制着嘴角的隐隐抽动,问道:“太傅,在你眼中,朕是个昏君吗?”

  他必定是纵容他的,否则怎会放任这小小的伎俩在他眼底施展?娄欢以他一贯的温和微笑回答道:“不是。还不是。”

  “喔。”不觉得后面那三个字有点多余?这人就不能用肯定一点的语气来回答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吗?不甘心,继续挖陷阱。

  少年又问:“那,太傅,在你眼中,朕该是个明君喽?”

  太傅仍然温温地笑着。“还不是;但,有可能。”

  会不会太过模棱两可啦?少年端起帝王的架子,竖起双眉。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朕经营皇朝十年,这国家还不够繁华富庶?”他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

  娄欢只是微笑。“确实,这十年来海内升平,边境无事,百姓生活安定,可还称不上是盛世,仍有待努力。陛下能不能成为明君,也得看往后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四十年的成果才能论定。”

  “你好大胆,娄欢!”竟敢说出这么不中听的话。想到要被绑在皇位上二十年,乃至三、四十年……漫长的日子怎可以不培养一点嗜好?还怪他乱下圣旨!

  “臣一向直言,陛下不也是知道的吗?”

  是没错,而他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可仔细一瞧,瞧瞧他……

  “太傅……”少年瞇起眼,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地,瞪着娄欢的鬓边。“你的黑发里有银丝了。你打算陪朕再操劳几年?”

  倘若没有这个男人,倘若不是他……幼主即位的他,今天可还有命站在这里,耍弄些小小的任性?

  这男人,今年尚不过三十吧?他真打算一辈子把自己贡献给这个国家?

  天底下哪来如此令人感动的忠诚?他这皇朝之君,何德何能?

  娄欢没有丝毫的动摇,甚至没有伸手去抚触自己掺了些许银丝的发。

  他只道:“既然陛下也能体恤臣子的辛劳,那么,可否来讨论一下那三道圣旨该怎么处理?您可知道,有时候大臣们并不喜欢太过突然的决策?”

  说到最后,终究还是躲不掉啊。每次都是如此。这男人,是否早已看出,他之所以下那些圣旨,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期待着……什么呢?或许是期待像现在这样的时刻?

  略带稚气地噘了噘嘴,少年道:“我有我的立场。”一时间忘记继续端着帝王的架子,自称起“我”来了。“不知道是谁教导过我,做一个君王,不能老让臣子猜出心底真正的想法?”所以他一直努力地在练习啊,不想让自己那么容易被看穿,可怎么好像……在太傅面前,他还没有成功地隐藏过?

  娄欢对这些话当然不陌生,他躬身答道:“以老师的立场来看,陛下学得很好。”

  “可不是吗?”很难不承认,今日他的性格,有一半可说是娄欢教出来的啊。正因为如此,才会想,不想一直这么下去……

  想知道,有什么事,是可以真正让这男人惊慌失措的?

  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他真正的面貌,而不是老对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徒劳抵抗。

  “太傅,你是我父皇在位时登科的吧?”终究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听说民间百姓对你面具底下的面貌有许多有意思的猜测,不知道,哪一种说词比较接近真相?”好想知道那张面具底下到底藏了些什么,让娄欢总是如此神秘。

  对于一个帝王问出这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娄欢只是轻轻一笑。

  “陛下如此体察民意,是皇朝臣民之福,万岁万万岁。”

  好一记回马枪!少年帝王一时语塞。早该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装的东西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当初入他东宫,教他育他长他的三师,如今则是他的太师、太保与太傅,其中一人又身兼了皇朝的宰相。这三个人,似乎没一个是普通的……

  总觉得,他的三位老师,个个浑身是谜啊。

  第2章

  好高啊,那台座!

  扭着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不安地站在那比他身量还要高的御座前,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要人抱您上去吗?”一个温和的男声问道。

  “……不用了。”想也知道那个好心的提议,不过是在提醒他终究得自己来。

  知道身后离他三步远的男人正看着他,他勉强举步上前,步步艰难地登上雕绘着祥云图腾的玉阶,直到终于站在阶台最高处——一张由金铜打造、雕制成皇朝瑞兽造型、镶嵌白玉、铺着柔软绸垫的玉座椅脚下。

  知道男人仍在注视着他,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爬上那张高大的椅子……然而,他的腿太短,而这椅子是那样的高大。他两脚踩在椅跨上仍攀不上椅座……微微转过身,他看着身后的那个男人,声音细小地道:“少傅……”帮我。最后两个字实在开不了口。

  少傅微笑地看着,没有上前协助的打算。“请登上玉座吧,陛下。坐稳一点。

  他忆起少傅的话……明天就要正式在这殿上主持朝议了,倘若他今天不能坐稳这张帝王御用的宝座,那么,日后又要如何统领群臣?

  这是一张只有帝王能坐的椅子,是国家权力的象征。可他才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不能让人看笑话!就算现在只有少傅在看着,也一样不能让他给瞧扁。

  不过是一张椅脚比他的两只脚还要高的椅子罢了,有什么大不了。哼!

  双手撑上椅垫,双脚奋力向上一蹬,努力将自己送上玉座……却滑了下来。他失败、又失败……椅子太高了,想回头再叫唤身后的男人,但尚未那么做,他已经想象得到他会怎么回应。这男人,从来不把他当六岁孩子看待。

  咬着牙,他继续试着爬上玉座。

  第九遍,他不顾体面,以狗爬之姿,手脚并用,毫不优雅地爬上那张太过高大的椅座,气喘吁吁。抬起头,抹着一脸汗看向高台底下,男人仍然站在那边,一步也不曾离开,就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这样就够了。他想。

  虽然这人从来不肯主动帮他,跌倒了,顶多拉起他的后领,叫他继续往前走。这人从不细语呵护,更不可能背着他走上一段。

  少傅是……是宁可看着他跌跌撞撞,也不会为他代劳的那种人。

  但至少,他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

  坐上高高的玉座,他眼睛一花,脸色发白,却不想在那男人面前承认自己惧高。

  因为,假如他告诉少傅,说他不喜欢太高的地方,甚至有一点点怕,这人一定只会说……“很高,是吗?”少傅果然开口。

  即使他根本什么都还没有说。

  少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要坐好、坐稳啊,陛下。记住了,别让他人有机会坐上那张高椅,那是您接下来能存活多久的关键,因此,就算怕,也别说出来。”

  为此,他噤声,将所有的恐惧、不满,都吞进肚子里。

  因为这男人不会想听他抱怨。

  他埋怨这男人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但也无比感激他。

  他不明白,对一个人怎能同时拥有这样两极的情绪反应?这是正常的吗?

  踏进大殿里时,就知道他又输了一回。

  眼见群臣在他准时出现在大殿上的瞬间,不约而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就令他没由来地觉得烦躁。闷闷地坐上玉座,听着玉阶下的舍人高声宣报:

  “朝议开始。”

  足见他先前那几道圣旨有多么微不足道;对众人而言,只是个玩笑罢了吧。

  他坐在玉座上,一个人,高高在上。

  尽管坐在这椅子上十年了,他还是坐得勉强。

  就算怕,也别说出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初次登上玉座时,娄欢对他说过的话。忍不住瞥向高台底下站立在百官之首、身穿黑色朝服的宰相。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娄欢露出他一贯的微笑,教他看了心更烦。

  没错,他是一国之君,是皇朝天子,而皇朝自开国以来,莫不是由帝王亲自主持每日的朝议;可谁规定了,天子每一天都得天未亮就起床更衣,穿上繁复的朝议礼服,带上沉甸甸的帝冠,独坐玉座之上,聆听众臣了无新意的政务报告?

  十年来如一日,他听到想要打瞌睡。

  这国家经营四代以来,体制已趋于完善;国家内政,包括吏户礼兵刑工等各事务,各自有天地春夏秋冬等部别的首长负责。官员经过严格的选拔,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在他贤明的宰相天官统领之下,绝对能将这国家带向繁荣。

  他的背后,悬挂着一幅皇朝版图所及的巨幅兴图。不用回头看,他也清楚知悉全国的地理分布。自六岁那年被立为太子后,熟记这兴图上的每处角落,便是他必修的课业之一。

  中州京畿以外,全国凡十九州,分由十九位地方州牧管理;历代由帝王分封的诸侯贵族,则散据在各州当中被独立划分的土地上。

  上天眷顾皇朝的子民,赐予中州一片肥饶的平原;十九州以外,分属归化皇朝的四夷——西边是海,南边是险要的丛山峻谷,东边是草原。

  海外,则有数不尽的国家,各自争锋鼎立。

  倘若有一天,这国家不再强盛,那么被崛起的强国并吞的局面将无可避免。

  听说在遥远的西方大陆上就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号曰“天朝”,目前在孝德帝的统治下,国家日益繁华。两国虽因距离遥远,不曾派遣使者往来,但皇朝一直都不敢小觑四海之外的遥远盛国。在中州这块大陆上,皇朝虽是当前最为强大的国家,但这局面能永远维持下去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倘若有一天,他做错了事,或是下错了决定,导致这个国家衰微,那么他将无法推卸责任。

  背负着千千万万人民的福祉,他的人生,甫一出生,便不属于他自己。不是没想过,假如他是个昏庸的帝王,也许,日子会轻松一些?

  然而“那个人”是不会容许他变成昏君的吧?

  还记得那年,他刚满六岁,父皇派了三个年轻的臣子来到东宫,从此,他的这一生便被引领着,走向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

  他分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是否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或者,在不知不觉里,耳濡目染了“那个人”的意志?

  麻烦的是,“那个人”的意志他从来也没弄懂过。

  对于那位帝师、臣民口中的娄相,倘若有一天,他俩的想法走向了两个极端,届时会是谁留在这朝堂上?他不敢想象。

  朝议在当朝群臣之长娄欢的主持下,如往常一般顺利地进行。

  大臣们依照轻重缓急,讨论了几项刻不容缓的政务。首先是去年新式税赋制施行后,各地州牧向中央回报的反应及处置,检讨是否有修改的空间;其次是农田水利设施的改进和建设,由目前在外监督的冬官长负责这项工作的统筹;而后群臣们又逐一报告各部门近期的施政情况。

  新修订的法令与国家的重要政务,稍后会有邸报馆编印成朝廷公报,每三天刊印一次,由驿馆分送各地州衙,以确保地方与中央保持联系,不会脱节。

  待所有例行的政务进行到一段落后,娄欢才抬起头,微询帝王的意见。

  “陛下,您觉得这样做是否可行?”

  只见帝王当着群臣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语气疏懒地道:“你说好就好,朕没有意见——”

  娄欢微微一怔,但面具遮住他泰半张脸,因此无人察觉他微妙的表情变化。

  “陛下辛劳了,昨天为了国事烦忧,一整夜未合眼吧?”

  朝臣们一听见娄欢这话,纷纷讶异的看着他们的国君道:“还请陛下保重凰体,眼下举国安定,实在不宜如此劳累。”

  少帝正揩着眼角泪水,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大臣们你一句、他一句地要他“保重”,当下尴尬了起来。

  什么一夜未合眼?什么烦忧国事啊?哪有这回事!他昨晚睡得可好勒。

  偏偏,他也真的当着群臣的面,忍不住打了个打呵欠……好吧,也许这举动是有点挑衅,可要他承认他不过是觉得无聊,脸上实在无光。

  娄欢,你到底是在替我解围,还是根本就是陷君王于不义呢?

  瞥了娄欢一眼,少帝不禁怀疑起来。

  这男人曾教过他,不管对任何事物都必须保持合理的怀疑,说是唯有如此,才能找到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

  所以,他怀疑了。以前觉得太傅可靠,一直很相信他,可随着年纪越长,看事情的角度越广,他心底的不确定就越深了。

  总觉得,他的太傅,城府太深,心机太沉,不是一个应该轻易相信的人。

  为此,他存疑,而且打算总有一天要亲自找到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

  而眼下呢……顺着娄欢给的台阶,他干笑道:“众卿不必为朕忧虑,有娄相在,朕不会太过劳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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