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这三个字从他嘴巴里丢出来的那刻,她的感觉像什么?像水晶灯在头顶上爆开?像一颗子弹直接从胸口穿过?不对……像那只潜藏的恐龙,直接冲破太阳穴,她的头穿了两个大洞,狂冒出来的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哭的,但泪水滚下来了,她的泪水震惊了孙易安,交往多年,再大的争执,她也没掉过泪,但现在……
他慌了手脚,不禁松开艾艾、想上前抹掉潇潇的泪水,但症潇摇头,拒绝!
猛地转身,她拿起丢在院子的行李和画架,二话不说往外冲。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就是想逃,逃开这一切,逃开那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她飞快跑着,身后隐隐传来孙易安的声音。
他干么追她,非要强迫她接受这个消息吗?他要她明白,戴淽艾有了世界上最强的武器,她再会闹、也无法反败为胜?!
她输定了!她不想输,只能逃……
脚一扭,高跟鞋断了,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但她不肯停下脚步,依然朝前狂奔。
“戴淽潇,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每次都这样,碰到你不想要的就逃避,你说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不喜欢你的计划,但是你给过我机会说吗?只要我提个头,你就,躲、就逃,就假装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今天的事难道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
被拒绝的难堪,让他对着她咆哮。
闻言,淽潇停下来了,恨恨地擦去满脸泪水,猛地转身,瞪住孙易安。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以为我的第一名是躺着就能得到吗?如果不是我比别人努力、比别人认真,不是我比别人更善于计划,我现在会和那些找不到工作,只能在22K底下委曲求全的人一样。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这种女人,为什么要找上我、爱上我,为什么要让我花三年的时间,把你纳入计划,为什么不要一发现错误,立刻说:‘我们不合适?对不起,我找错人?””
“对,我个性优柔寡断、我没有你那么坚强。说断就能断,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一拖再拖、拖成这个局面。但你以为我不难受?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反抗过,没有试图希望你改变过?有!我有!只是你碰到不喜欢的,就会掩住眼睛、捣起耳朵,假装天下太平。
“对不起,我们的性情天差地别,我没有办法和你再走下去,也许你需要一个比我更厉害、更菁英的男人。潇潇,你放手吧,如果这三年是投资,那么你就当自己投资错误。”他哀求道。
投资错误?讲得好简单,她损失的不只是金钱、是生命青春、是爱情,是怎么都换不回的信任。
“我不是承认自己投资错误了吗?我不是已经认赔出清?我已经按照你要的方向前进,你干么还穷追不舍?哦哦,明白,你想求我别把事情闹大,你很清楚,那个家里只有叔叔还算明辨是非,他不会允许戴淽艾抢走姐姐的男友。如果知道我因此心里难受、离家出走的话,他会反对到底,对不?”
禁不住地冷笑,他真把她当成圣人了,成全、退出不够,还要她为这对有情男女搭鹊桥?
孙易安气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可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还是期待我为你们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诉叔叔,我们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虚而入,她是理直气壮的接任者?
“孙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坚强倔强,只是骄傲逞强,但我还是个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对戴淽艾?看着她因为恋爱而幸福而快乐,看着你们走向完美结局。你有没有想过,我会痛心疾首?!孙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对我这么残忍!”
她摇头苦笑,扭身就走,孙易安下意识拉扯她的行李,淽潇愤怒,用力将行李扯回,她脚下的高跟鞋已经断掉,再经过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她摔倒在车道上。
这时,一辆疾驶的汽车向她冲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孙易安的尖叫声、车头灯光闪花了她的眼睛他的焦虑没有道理,明知道潇潇不会出事,可是……心乱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里跑,打开门时,发现手里的钥匙微抖,他在害怕什么?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门打开之后,看不见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样没秩序,脱下来的鞋子没好好摆正,而是飞踢,东一只、西一只,像庙里掷茭,飞弃在泥地里。
冲进屋里,一把拉开淽潇房间的木门,心在发现她的身影时,落定……缓缓吐一口气,他抿唇,焦虑停止。
淽潇侧躺在角落,全身蜷缩着,小小的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长长的头发散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覆盖了她半张脸,像第一次她进到这个房间时一样,不过她的手紧紧压着头两侧。
大概哭了吧。
他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酿,放进清水,摇一摇、倒出来,再摆进几个冰块,拿进房间。
他坐在她身边,低声哄着,“口渴吗?是你最喜欢的桂花酿。”
淽潇抬起头,在看见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龙,在看见披着战甲、威风凛凛的天使时,乖乖缩回牢笼里,她缓缓叹口气,他不只是天使、还是解救无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满脸泪水,她撑着地板坐起来,接过杯子。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闻得到它的香,却尝不出它的甜美冰凉。”
他没办法回答,只能给她一个微笑。
“原来你不是喜欢和我抢着喝,你是怕我发觉自己怎么喝,桂花酿都没有减少;你不是重视美白,你是怕太阳把我给晒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时钟乱掉,是我只能在夜里活动;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见我……原来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见鬼。”
这次,他给不了微笑,他给的是叹息。
“郑瑀希,你是个体贴的好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在活的时候碰见你?”
“因为那个时候,我身边有女朋友。”
淽潇笑了,又哭又笑,她是个发神经的鬼。“这是幽默吗?”
“这是事实。”
“郑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点点头,坐得更靠近她一点。
头一歪、靠上了,淽潇讶异之余也松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头会穿过他的身体,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像昨天前天、像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样。难怪鬼月要烧香,原来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闻味道。
他的气息钻进她的鼻翼里,瞬地,她乱成一团的思绪被理平。
两人就这样待着,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他开口,“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我怎么会变成鬼的吗?”
她勾住他的手,现在,不只他的气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暖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穿过某些人的身体,却一直不会穿过他的,难怪没发现有异,因为意念吗?因为她的意念不想穿过,便能够不穿过?
不确定答案,只能猜测,毕竟她当鬼的资历还太浅、经验不够。
“对。”瑀希嘴上这样回答,但心里有数,若不是死得仓促而意外,她不会搞不清楚,魂魄已经离开身体。
悠悠叹口气,她说:“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后离家出走,我在外面晃两个小时之后,觉得不甘心,就跑到孙易安家里,本想闹个天翻地覆,让孙爸爸、孙妈妈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离家的时候是晚上,来到外婆家时却是隔天上午,丢掉的那段时间、她跑去哪里了?亏她还自诩是个精明女人。
她也终于弄清楚,为什么自己知道戴淽艾怀孕,为什么鞋跟会突然断掉,为什么没有车子愿意载她一程。
“他们替你做主了吗?”
“他们是好人,但是他们做不了主。”
“为什么?”
“因为戴淽艾怀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是看见戴淽艾出现在孙家客厅时,我又酷又骄傲,摆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儿子了’的姿态,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自讨苦吃?
“难怪孙易安要移情别恋,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的柔弱无助,不喜欢女人用眼泪融化自己?咦,我怎么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别吗?戴淽艾已经怀孕,你只得退出战争,就算你又哭又求,到头来也只是尴尬而已。”
“凭什么她怀孕我就要退出,没这个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脸凶狠。
她像只还没长牙齿的小老虎,张牙舞爪的想吓唬别人,却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虚。“是没道理,但……”
“但是什么?”她口气很冲,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胆量说“怀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计拳头,给他的左脸当礼物。
“但你不忍心。”
五个字,像长针,刺破她的虚张声势。
对,她不忍心,没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怜,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不会剥夺另一个孩子的亲情、不会制造另一个像自己一样的悲剧。
垂下头,片刻,再抬起时,她把杯子塞到他嘴边。“有时候,你的嘴巴真不讨喜。”
瑀希微笑。这算矛盾吗?体贴的男人却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巴?他本来就是个再矛盾不过的综合体。
“后来呢?你不是因为被妹妹怀孕的消息给吓死的吧?”
他的口气轻松,但眼底的悲怜却是沉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沉重的记忆泡在甜甜的桂花酿中,好像这样子,故事说出来之后,就不会太苦太涩太心酸。
淽潇说了,说孙易安的过分,说他要求她息事宁人、乖乖回家去,说他只想着戴滟艾会被叔叔修理,却没想过她会伤心,然后一阵拉扯,她命丧车轮下。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脾气明明很倔强,总是听不进去别人的劝,主观强、意见多,为什么来到你面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的急躁咧?我的固执咧?难道是因为碰到天使暖男,把我的内心灵魂都暖了一遍,一不小心,刚强心化为绕指柔?直到现在我才弄懂,不是的,是因为我死了,人死、心敛,再大的脾气也会变得温和。”
“也许不是?”
“不是?”她愣愣地追着他的话。
“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你需要张着刺、时刻防卫的人。听过退化这个词吗?生物的某些机能,会因为生存环境中不需要而逐渐退化,就像深海鱼的眼睛、就像鸵鸟的翅膀,也像……戴淽潇的骄傲。”
淽潇笑了,她同意他的退化论,比自己推论得更好。
瑀希问:“所以现在还不甘心?”
“死都死了,不甘心能怎样?”
去孙妈妈梦里,说自己想要一场冥婚?还是直接钻进戴淽艾肚子里,让他们生出一个讨偾鬼?淽潇苦笑,她想不出一个让自己甘心的好办法,除了硬生生把那口气给咽下去之外。
“你现在有特异功能,可以回去把孙易安吓个半死。”
淽潇偏着头,想像自己把他吓得频频尖叫,想像孙易安看着镜子时,突然在里面看见七窍流血的自已,用阴沉的声音说:还……我……命……来……想像他一天收到五则LINE,每一则都问他: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突然间,淽潇捧腹大笑。
见她笑了,瑀希也跟着笑。“怎样?作弄人很有意思吧?”
“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感觉居然差那么多,以前听到这种故事会害怕得睡不着觉,现在却觉得像喜剧,手痒,很想试试呢?”她在他面前晃动十根手指头。
如果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楼上尖叫着裸奔到街头,那个畅快啊,肯定会让她一路笑到奈何桥。
“如果这么做会让你高兴一点,就去玩玩他吧!”天使般的他做了个恶魔提议,早就说了,他是矛与盾的综合体。
“好,我先拿你练习练习,看你会不会被我吓到。”
“我?吓到?天天见鬼的男人?”他指指自己。
“难说,也许他们只是没有刻意吓你。”
“好吧,你试试,但你恐怕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他见过的鬼不比人少。
说做就做,她朝他瞠眼、吐舌头,瑀希没被吓到,只觉得可爱,一只很可爱的鬼,他笑弯双眉。
没效?她把所有头发拉到前面,脑海中认真一想,再张开眼时,身上的小洋装已经变成白色曳地长衫,她仿造贞子形像,在地上缓慢爬行。
老半天,没听见尖叫声,她撩开头发,跪起身,问:“我有吓到你吗?”
他摇摇头、满脸失望。“你可不可以有点创意?!”
创意、创意?她会的招不多,平常又不爱看鬼片,所以……
淽潇闭起眼睛,想着院子,咻地,人不见了,打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院子里,耶,除了一秒钟换衣术,她还会空间转移。
很好,成功!再闭起眼睛,她想着房间,张开眼时,她咻地又回到瑀希跟前。她满脸得意,歪着头问:“怎样,有没有吓死了?”
他没回答,却问她,“你认为日本的第一代忍者,是不是和我一样有阴阳眼,他刻意模仿鬼族的瞬间移动,才会发明出忍者武功?”
他没明说但她听懂了,意思就是:一点都不吓人。
闷!她拿起玻璃杯,从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跑到西边,来来回回跑好几遍。
如果是正常人,看不到淽潇,只看见一个杯子在空中左右飘浮,确实很有惊人效果,但瑀希清清楚楚看到她高举杯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作怪的滑稽模样惹得他哈哈大笑。
她拍拍胸口,做出急喘模样,坐到他身边,满脸委屈。“我是失恋、又被前男友害死的女人,居然还在这里取悦你,我是不是疯了?”
瑀希笑道:“就当同是天涯伦落人,让我开心一点,你也不亏。”
点头,有道理,她笑了,因为,她喜欢他的开心。
再度靠到他身旁,她越来越喜欢往他身上靠,因为他的身体很香很暖,因为光是这样轻轻靠着,她就觉得心不慌。
人类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因为不明白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长什么样?那份恐惧有一大部分来自对陌生环境的排拒,可她却不害怕,不是因为死亡让她得到超能力,而是因为她认识一个好看、温柔得像天使的男人,且他还愿意让她待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