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是假的,信也不是老爷写的。”信上写着,要昙独身一人前往镇北王府西边的猎场。
“拿来!”昙见过血玉又识得魏无双的字迹,深信不疑的他岂会信萧冰挚的话。
若说前几回昙有杀意,那也并非真要杀萧冰挚,这一回却不止是杀意,愤怒使得他杀心暴起。负伤的萧冰挚闪开了一掌,再难避开下一击,他该庆幸昙旋身右转打出的不是五毒掌。
“不准去!”萧冰挚死死抱住紫衣人不放,肚腹承受着他手肘的重击,击打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闷响,浓浓的腥血咽下一半吐出一半,有几丝滴在紫衣人的肩上。
见衣衫的几丝血昙低喝一声,运起十成十的内力将萧冰挚震出一丈外。萧冰挚摔下地咳出几口黑血再难起身,眼睁睁看着紫色的身影模糊消失,却是唤不出一个字……
他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不会有事,那些人伤不了他的……
信中字迹与老爷的难辨真假,血玉更是巧夺天工足以乱真,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定是与老爷亲近的人……五主子!
错不了,是五主子。秦府主子要杀的人就如阎王要收的人,任谁也逃不了!
几番挣扎起身,掏出随身带的一个瓷瓶,里面装的是六主子赠予的五颗凝神丹,萧冰挚毫不迟疑仰头吞下两颗……
一颗凝神丹可以令人内力倍增但只能维持半炷香,一炷香的时间正好够萧冰挚赶往西边猎场。不出所料,围住海昙的人他认得,那是靖康候爷的影子护卫。除了数十个影子护卫,猎场还有近千名身穿猎装手持弓弩的南凉士兵,他们并非南凉人,肩头的挂饰歪七扭八,南凉人不会这般穿衣。不愧是靖康侯爷的人,上千人竟能悄无声息的进入南凉镇北王爷的地儿。
“尊侯爷之命,一炷香之内取你性命,无论你生或死,前仇旧事就此罢了。”为首的人向萧冰挚拱手行礼,示意他退到一旁。
萧冰挚摇头,服下最后三颗凝神丹。罢了,再救他一回,黄泉路上走也走得安心。
靖康侯爷的影子护卫若是江湖草莽,那在武林中必定有一番地位,绝非酒囊之物。萧冰挚和昙被这二十一人围住,加之猎场千名百步穿杨的弓弩好手,他们纵是拼尽全力也难以全身而退。
数十人激烈死斗,千名士兵举箭齐发,箭雨透过短暂的空挡直指中间两人。锋利的箭尖时有划破影子护卫的外衫,却不见一丝红,他们游走其间沉着制敌丝毫不担心会被利箭所伤。也亏得有这等精兵良将,靖康侯爷才会在朝廷里朝廷外有恃无恐。
萧冰挚身中几箭呢?四箭,不,是五箭。有两只白翎箭同时穿过他的左肩窝,若非他闪躲及时这箭便会射中他的气舍。半炷香过去,昙除掉了五个影子护卫,手臂被划出两道口子微现浅浅的红。刀也好箭也罢,萧冰挚绝不让它们近紫衣人的身,手中的剑不够快便用手去挡,手不够还有胸膛后背,能为他做的也只有挡这刀挨这箭,亦是最后为他做的。
嗖,嗖,嗖……白翎长箭划破空气,一连七箭从同一方射向昙,腹背受敌的他躲开三支,内力震断一支,而后三支再难避开,眼看就要……
“啊——!”那疯子一般的人仰头嘶叫,将刺中他的人撞飞出去,胸前插着五尺长剑飞扑向紫衣人……三支长箭没入他的后背穿透胸肺,还剩两尺留在背后。
萧冰挚突然想起老爷曾带他去戏园子看的大戏,那几个出征的将军便像他这样,前佩剑后背枪,那模样着实好笑。
迎头的这一刀无论如何也要受下了,近在咫尺的紫衣人没有救他的意思。是啊,多这一刀不多,少这一刀阎王也不会留他到五更……
短促的笛声响起,刀口贴在萧冰挚的脑门,一缕湿辘辘的头发落地。
一炷香燃尽!
为首的人给了个眼神示意那人收刀回鞘,而后转向昙道:“取不了你的性命是我等无用,从今日起你与侯爷再无前仇旧怨。告辞!”拱手一拜,挥手,千人收回弓弩撤离猎场,正如来时那样悄声悄息。
昙未加阻拦,并非畏惧这干人,绊住他脚步的是地上的血衣人。
三颗凝神丹的药效还剩下半炷香,萧冰挚还能起身,他却是伏躺在地上脸面朝下不愿看紫衣人。只怕看了会舍不得,半炷香之后阎王的牛鬼蛇神就要将他带走,半炷香哪够啊。舍不得,而他已无力气和那牛鬼蛇神再斗上一斗,真希望六主子能多给他几凝神丹,一颗也好,再多半炷香也好……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冷冷的声音传来,仅是这声音就已威慑人心。“也可说年少出英雄?中原人可是这么说的?”
昙未看女人一眼,迳自走到萧冰挚跟前,弯腰伸出手……
“只可惜,是个死人了。”女人惋惜道。
萧冰掣挪了挪身体,躲开那只异常白皙的手。
“你到此为何?”昙缩回手站直腰,冷眼看着女人和她身后的百千人马。
“听下奴来报这边闹腾着,便来瞧一瞧,真是精彩呢。”
侧头看清来人的脸,萧冰挚鼓大了眼睛,大主子!
不对,这声音,这人的身形比大主子矮小不少……是个女人!
“既然就快是个死人,王爷大方送给我如何?”女人笑问。
昙并不理会,再次向地上的人伸出手……
“我这有一种药,可助‘他’恢复武功,其功效连紫果也未及其一半。”
手停在半途。
“与王爷交换此人如何?”
手缩回,冷道:“你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我要把他做成药人。”女人又向萧冰挚靠近几步,俯视其满意地点头,“不愧是秦府的人,‘他’的一个小厮武功也这般不凡。”
“药人?”昙讪笑。
“王爷可知宫中新来的炼药师,以他的神通,炼制药人也无需用孩童喂药而成。便是他这样年岁的人,亦能让他成为乖乖听我话的……”绝色容颜勾起一抹令人战栗的笑,“绝顶杀手。”
“我答应……”萧冰挚双手撑地,跃起一个翻身仰面躺倒,喘息着道:“我给你……做药人……交换药……”
给老爷……
昙手握琉璃药瓶最后看了一眼满身插箭的血衣人,转身策马而去。
萧冰挚一直睁着眼,直到耳边的马蹄声消失。由他来说就好,是他想换药给老爷,是他要报答老爷,是他……
外传 流水似无情 四
中原人萧冰挚突然消失了,打那以后再没回到镇北王府。一年来王爷身边的侍卫换了一个又一个,王爷容不得他们出一丝差错,否则定杀不饶。想来那中原人是最受宠的一个,昔日的阿镶副将亦不能与之相比。
一年过去,萧冰挚是死是活昙没有过问,本以为这个中原人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直到一个雨夜里。
身穿黑衣浑身血腥臭味的他和五名同伴从镇北王爷的驾前骑马疾走而过,侍卫立刻拔刀护在王爷身前谨防一帮药人突然发难。
感受到镇北王爷深长的吐纳,他回头视之……这个紫衣人,原来是他认识的。
昙抬眼回望,那双眼里不再有往日他不懂的情愫,看他的眼神,有如陌路人。
***
萧冰挚走进灯火通明的花厅,雨水沿着裤管滴在华美的地毯上,走过地毯留下一个个乌黑的脚印,细看还带有少许的血红。花厅上座他的主人等候已久,形至主人跟前单膝跪下恭敬行礼。
“东西找到了?”高高在上的女人问。
“是。”萧冰挚从怀里掏出一块黄色的锦帛,侍女从他手中接过呈上。
看过后女人满意点头,问道:“可有留活口?”
萧冰挚摇头,面露疑惑。怎会留活口,主人的命令不是一个不留么,怎会有此一问?
海凤凰丢开锦帛注视着面前人的表情,那不是药人该有的,药人就该无情无欲、无知无觉。
“退下。”
萧冰挚听令伏拜行礼,而后起身走出花厅。
侍他离开后海凤凰转向身旁的老者,问:“为何他与别人不同?我是说你炼制的药人。”
“回凤主,只因他当初受伤太重不能对他下猛药,因而他还保留有一丝人的七情六欲。但凤主尽可放心,便是如此他此生亦是‘药人’,会一生效忠凤主。”
“七情六欲,药人?这倒有意思。”海凤凰抚颔笑道。
***
萧冰挚出了花厅便回到卧房躺下,今日他很累,并非因杀那八十一口人而劳累,便是杀八百一十人也不会这般觉得累…………那个紫衣人是他认识的人,从刚才脑中就一直闪现他们相处的情景,割掉他长辫、几番救他、被他几番打伤、与他肌肤相亲……
药人非死人,相比之下萧冰挚这种非孩童喂药而成的药人更具“人性”,与活人一样有记忆、有念头。而他们又非活人,即使有记忆那也如记人世事的书籍、描绘丹青的画轴,记忆仅是记忆,书籍画轴不会对所记入描绘的人与事有任何感情。有念头,便知如何布局杀掉要杀之人,便知终生效忠那位唯一的主人。
反覆不断浮现的紫色身影使得萧冰挚很累,累得他很快睡去,可睡着也摆脱不了那一抹紫。半夜里他蓦地睁眼,有人夜袭?!有人夜袭……伤了他的左胸,那里感觉到了痛。脸上湿湿的是什么,还留有雨水么?
梦、痛、泪,药人岂会明白。
***
三月后,南凉朝廷举行第一武将选举,如同中原的武状元科考。参加的人其实全是朝廷中王侯高宫的下臣幕僚,赢得第一武将便会取得仅次于镇北王和凤主的兵权,可号令十万大军,王侯将相无不拚力争夺。
最后一场殿试由王上、凤主和镇北王亲任主考官,座上宾是朝廷各官员。对决的两人是王上和明郡王的下臣,就在王上一边的人被对手打下擂台之时海凤凰向萧冰挚施以眼色,萧冰挚会意飞身上了擂台。
众人惊愕之际萧冰挚已向擂台上的出手,莫说成了药人功力大增,便是从前,这个人也不是萧冰挚的敌手。他招招俐落狠毒接连重创对手,正要下杀招时对手扭断手臂摆脱他的桎梏,绕至他身后挥掌而出,他挺身受住同时抬手击向那人的天灵盖将其毙命。对手的这一掌他本可避开却是硬生受下,只因他是药人,药人永远不会为保自身而给对手喘息机会,他们只懂得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招法置对手于死地。
“凤主你!”王上身边的侍从愤怒不已。
海凤凰掩口嘲笑道:“第一武将?连我区区侍卫也敌不过,废物死不足惜,您说是吗王爷?”
昙没有出声,盯住擂台上的人眸子愈渐幽深。那人死也紧紧抓着萧冰挚,将他背部的衣衫整片撕下。千沟万壑的背脊曝露在众人眼前,满是怵目惊心的黑紫粗疤。划破皮肉见骨,然后涂上珍贵的灵药渗入其中,这便是炼就药人铜皮铁骨的秘诀。记得从前仅是给他一掌他便号啕大叫,是个极为怕痛的厮,这等痛他是如何熬过的?
“王爷对萧侍卫仍有不舍?”海凤凰似笑非笑地问,她话音刚完就听到一声大喝。
“妖女!拿命来!”
凤主身后的侍卫即刻上前阻挡刺客,却发觉浑身酥软使不出力。殿试武场内侍卫武将纷纷倒地,见状昙忙试着运功,果然,中毒了!
剑尖离海凤凰的喉咙尚有一寸便被人挡开,萧冰挚救了主人之时使出“推山移岭”,那刺客没料到他竟没有中毒,措手不及被强劲的真气震飞出去,惊慌中为保命伸手抓过近处的镇北王爷将剑架在他颈间。
“你是何人,软骨散竟对你无用!”
黑心兰亦对药人无用,何况区区软骨散。
“王爷在我手中,你休得上前!”刺客看清萧冰挚那张冰冷死灰的脸,大惊失色,“你是药人?!”
萧冰挚住了手,并非因他的要挟而是在迷茫,迷茫自己为何会停下。这一袭紫,晃得他眼睛生疼。
“萧侍卫?”海凤凰唤了一声。
主人一声令下萧冰挚不再犹豫,长剑横扫出去凌厉的剑风劈向刺客一侧,刺客全身随之一顿,横剑于昙颈间的手松了一瞬。萧冰挚趁机挤入两人之间,任由刺客的剑划破他的颈子,长剑一横割破刺客的喉咙了结他的性命。
而后,宫中禁军涌入殿试武场护卫王上和各位大臣。
海凤凰微微欠身道:“王上,看来宫中的守卫有待加强。”皇宫中,重围下,被人轻易施毒,若不是王上“疏忽”又有谁能做到。说完她转向昙,笑道:“王爷送给我的萧侍卫果然忠心,更是念旧主得紧。”
昙懊恼地收回目光,他在做什么,试探在那双眼里找寻什么,那双眼一直死无波澜啊。
颈子淌血,闻到血腥味萧冰挚变了脸,竭力压住体内的燥动回到主人身边。他虽不是食血为生,但血对损耗功力的药人来说终是难以抗拒的补药。他想舔食那流出的血,却不想紫衣人见着他那般模样,这又是为何?好累,这个人让他觉得好累。
“起驾。”海凤凰道。
“恭送凤主。”群臣道。
昙随后向上座的人行礼告退快步出了宫。早在刺客将剑架在他脖子时他就已用五毒掌的毒压制了软骨散,可他没有出手,只看那药人要如何做。
***
入夜,一道人影跃入宫墙,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是昙生平第一次,有异心的奴才绝无好下场,有异心的药人那更是凄惨无比。他来此并非要插手别人处罚奴才的事,当是难以入眠前来晃悠。
最后三根金针打入萧冰挚的后脑,他抖了一抖后合上了眼,铁链锁住的手脚无力地垂搭着。
“凤主,他恐怕要废了。”炼药老者道。
“废了?”
“怕是仅有不足一年的性命。”
海凤凰挑眼笑道:“无妨,一年足够让他为我……”
门突然被震开,紫衣人面无表情地走进阴暗的刑房,“把他给我。”
“原来是王爷,这可不是你来的地儿,他也不再是你的人。”海凤凰因他命令的口气阴了脸。
昙不想与她磨蹭,挥掌击碎石墙抓了一把碎石子打中铁链,失去束缚萧冰挚掉落地上。
海凤凰玩味地看着他,脑中浮现一个念头,转头对炼药老者道:“弄醒他。”
炼药老者走到萧冰挚跟前抓起他的头将—个小瓶凑到他鼻下,气味入鼻萧冰挚蓦地睁眼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