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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出曲 page 10 作者:长晏

  她被有力的臂膀抱起,送到内间床上,白岫帮她脱鞋盖被,关切地问:“现在怎么样?”

  “大哥,你陪我躺一会儿。”

  “好。”白岫没有迟疑,在她身边和衣而卧,轻声应着,“你睡了,我再走。”

  不……不能走,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紧紧抱住白岫,她恍恍然地想,当初那个夜里,她也是这样躺在旁边,那时要是抱一抱大哥就好了,为他暖一暖,大哥也许会少受些苦。

  而,为什么,明明是多年前早该被大哥遗忘的记忆,却让现在的她仿佛经历溺水之苦。

  想要以身代之,替他承受那些可怕的遭遇。

  “烛雁,那个……”

  白岫小声咕哝,想要移一移,却动不得。怀里的烛雁那么娇小,那么柔软,紧紧贴着他,让他浑身发热,有点不对劲起来。可是,他又很快活,很喜欢,想就这样一直抱着烛雁,抱到天荒地老,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只是,那点不对劲隐隐扩大开来,扩大到蠢蠢欲动,想要、想要窥探密密包裹的衣裳里面,柔软的烛雁是用什么做的,会不会像雪白绵软的面团一样,揉一揉就会变个形状?

  烛雁,好像……是我有点不舒服。

  身上不仅发热,而且酥绵绵的,好想现在就翻个身,压一压揉一揉面团样的可爱烛雁。

  可是,烛雁睡着了,他也只能闷在心里嘀咕着,不敢轻举妄动。

  ※※※

  第二天,烛雁替白岫打理好行装,白岫愕然不已,拧着脾气连饭也不吃。卢射阳好心来劝,说了足足一个时辰口干舌燥,白岫就是不吭声,卢射阳悲惨地发现自己又饿了,只好去厨房再讨了饭菜,蹲在白岫房门口努力扒。

  直到烛雁从时汉庭亲戚家回来,得知白岫两餐未动,过来瞧他时,他才终于肯开口说话。

  “我又不是阿齐亚说的那个谁,去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认错人,去看一看也好。”

  见白岫很不高兴地沉默伫立,她叹了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如果没有认错,这么多年,家里人定然一直盼着你,惦记着你,怎么能置之不理?”

  “你和爹就是家人,我不记得别的家人。”

  “大哥,你也说不记得,不记得不代表没有,做儿子的不回去看父母,他们该多难过。”

  白岫犹豫一下:“阿齐亚说那个人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还有乌雅。”烛雁瞧着房门口大口填饭的卢射阳,一字一句轻声道,“她等了你七年,你应该去见她。”

  “她等的是那个人,不是我,我又不识得她……”他忽然顿住,奇怪地看着烛雁,“如果真的是我,烛雁怎么想?”

  “怎么想?”她怔怔地,低了头,果真试着用力想了下。脑里混混的,似乎失忆的是她,什么都想不出,只能勉强笑了笑,“那是好事呀,我有嫂子了呢……”

  下意识抬头,赫然见白岫面色沉郁,狠狠瞪着她。

  她眨了眨眼,有点吃惊,还没等说话,白岫已恼怒地一连“不去!不去!不去!”到床上一躺,被子蒙面,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烛雁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还想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越想越气苦,白岫藏在被里,昏沉沉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好了,一直睡下去,不用被逼回京城那个所谓的“家”,不必被强迫去见那些所谓的“亲人”,不会……被烛雁抛弃,听她那么无情说着“那是件好事呢”……

  可恨可恨,除了烛雁,他谁也不要!

  ※※※

  深夜,天阴云重,连点星光也不见。昨夜还是晴朗月空,今晚就阴得要下起雨来。

  房门外,黑影鬼鬼祟祟,企图从门缝里观察房里动静。另一个人站在旁边,忍不住道:“暗中掳人,不是好汉子所为。”

  “嘘嘘,小点声!”卢射阳低声,“阿岫不愿意回京城,不用些非常手段,你有办法劝得动他?”

  “那也不该殃及无辜,胁迫妇孺。草原的男人,不屑干这种丢人的勾当。”

  “丢人?你直接说下三滥无耻不要脸比较贴切。”卢射阳比他还不屑,“你们蒙古人各部落打起仗来,掳人妻女强迫为奴,干的好勾当还少了?上了几天官学,就满口仁义道德起来。”

  阿齐亚一滞:“那不一样……”

  “没啥不一样,作起恶来,汉满蒙回,哪族人都一个德行。算了算了,争这些干什么,阿岫功夫不一般,你我要捆他也不是件容易事,他心智又像个孩子,万一恼极要拼命,不是闹着玩的。”他谨慎考虑,郑重思量,“所以,只能让烛雁妹子小小委屈一下,我们先将她藏到别处,等阿岫乖乖听话答应回京,再让她露面就好。”

  “她会顺从叫你藏她?”

  “顺从就不叫掳人了,你用用脑子!”卢射阳在黑暗里瞪他。忽然想到一点,不由有些为难,烛雁小姑娘夜里就寝必然衣衫单薄,人家云英未嫁清清白白,自己虽然自视为兄心无杂念,但毕竟实在不太方便……

  “你这么热心帮我迫融隽回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啊,被你看出来了?”卢射阳心虚地咧嘴笑,“那、那个,其实阿岫回京比窝在穷山沟好啊,说不定还当回那个什么御前侍卫的,凭我们兄弟交情,怎样也不会亏待我。你也知道,江湖人穷哈哈的,攒点老婆本多不易,多个有钱的朋友,总归没坏处。他要是常年窝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大山里,能有什么出息,你说是不是?”

  阿齐亚不是好眼色看他,“只怕你用藏他妹妹这办法逼他回家,他怒起来,心里记恨,你半分好处也捞不到。”

  “说的也是。”卢射阳抚着下巴沉思,“但目前也别无他法,最要紧是赶快把烛雁妹子弄出来,万一她突然醒了,这可不好办……”

  “我已经醒了。”

  门里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卢射阳一跳。只见门扉从内拉开,一幅裙裾牵动,轻柔垂拂在门槛上。

  烛雁在门内出现,卢射阳登时结舌,“啊你你……烛雁妹子,你醒了?”

  她平静道:“你们在外面聊这么久,想不醒也难。”

  第7章(2)

  ※※※

  翌日清晨,白岫还在生气,早饭又没吃,肚子越发空起来。等了一早,烛雁也没来瞧他,越等越委屈,忍不住爬起来主动去找烛雁。

  然而到了妹子房里,却见被衾凌乱,褥间冰凉,显然半夜就已无人。

  卢射阳假装惊惶登门来:“阿岫,你不回京,可就见不到烛雁妹子啦……”

  话未说完,就被白岫一探手拎住襟口,冷厉道:“你带走烛雁?”

  这样凛然森森的神情,卢射阳从未见过,骇得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幸亏及时咬住舌头,转而吼道,“想想也不可能是我,你急昏头了?”

  白岫松开手,心念转了转,立即想到阿齐亚。

  “哪个最想让你回京啊,不用猜也知道。”卢射阳适时煽风点火,不出所料地见他疾奔出房。

  阿齐亚已来到院里,才登上台阶,迎面一道修长身影拦在面前,沉声道:“烛雁呢?”

  阿齐亚眼神略微绕个弯,瞥向白岫身后的卢射阳,那厢正递眼色,他只得勉强背词:“你答应回去,她自然平安归来。”

  “愿不愿去京城,是我的事,你为什么捉走她!”

  阿齐亚忍耐地又瞥一眼卢某人,继续背词:“你如果早应下来,我何必用这种……卑鄙手段。”的确是很卑鄙啊,他自己都不由唾弃。

  “她现在在哪里?”

  继续背:“这个你不必操心,我说过,你只要回京,她自然会无恙返回。”

  “假若我不肯呢。”

  努力背:“那就很难说,你妹妹安危都在你手,你最好慎重一些。”

  “你有没有对烛雁怎么样?”

  阿齐亚几乎捺不住,想把出这个馊主意的混蛋揪出来揍一顿,然而他只能磨牙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半晌后,得不到白岫回应,他收回绕弯的视线,看向阶上的人。白岫很奇怪地瞧着他,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哎?

  阿齐亚一呆,却见白岫已反手拖住卢射阳,稳声道:“把烛雁还给我。”

  “阿岫,你揪我做什么,又不关我的事……”

  “你把她藏在哪里!”

  卢射阳分辨几句,然而看见白岫明晰得不若以往孩童般神气的眼瞳,心里不由“噔”地一下,陪笑道,“阿岫,不是我们要怎样,是那个……”臂上渐紧,痛感加深。可见白岫是真急了,“好吧,阿齐亚昨夜确是想去带走烛雁妹子迫你就范……”

  那边阿齐亚瞪过来,他也不理,自顾苦笑,“谁知到了烛雁房里,她却已经醒了,我们本没要强带她走,是她自己提出,愿配合我们,使你答应回京。”

  白岫不信,“烛雁为什么要赶我走?”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恐怕你要去问她才好。”卢射阳小心向回抽手臂,“你这么聪明,也没叫我们骗住,以后可别记恨我啊,我没有恶意,真的一点点都没有。”

  “她在哪里?”

  卢射阳叹气:“她自己躲起来,不是我们藏的,她不愿见你,又有什么办法。”

  白岫脸色微白,指节都弯曲得有些痛了。他怔怔地,烛雁不见他,烛雁赶他走,他有什么错,要这样待他!

  因为他不听烛雁的话,想要代替汉庭和她在一起是不对的?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不信自己曾有过别的亲人家眷是不对的?还是因为,他真的娶过妻,给过别人许诺,烛雁就不肯再要他?

  他以为,只要执意下去,总会改变的……

  “阿岫,你难过归难过,可不可以稍微松一下?”卢射阳不敢硬挣,怕一不小心和这又痴又傻气的小子当真动上了手,谁伤了谁都不好,“我们帮你去找烛雁妹子好了,虽然未必找得到。唉,这人要存心躲你嘛,再找也没用……”

  白岫慢慢放开手,目光从卢射阳、阿齐亚脸上扫过。这两个人这样陌生,他一点也不想同他们说话,他只想见到烛雁,看她温淡柔和的笑,听她熟悉的声音,哪怕生气也好、斥责也好、冷淡也好……他只想见烛雁,牵一牵她的手,问一句:

  你是不是,厌了我?

  ※※※

  简陋的房间里,时汉庭刚搁下笔,拿起书细阅。正到深思处,房门砰地被人推开,他不防,立时骇了一跳,恼喝道:“谁?干什么!”

  “烛雁呢?”

  见白岫站在门口,时汉庭更是没好气:“你到哪里找她,没看见我这儿在读书?”

  “烛雁在不在这里!”

  “我怎知她过来没有,她平时又不大往书房来。”时汉庭皱眉不耐,“你们要捉迷藏就往别处去,不要扰人清静。”

  白岫站了一阵,默然转身就走。

  时汉庭只得自去关门,不悦暗念:日后要天天照顾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舅兄,当真麻烦得很,他痴稚拙钝,反偏得呵疼爱惜,不必如自己一般,十年寒窗如此辛苦。

  无奈之处又难免略带些轻视不平,轻轻哼一声:这世上人事,就是如此不公。

  ※※※

  “狡猾奸诈,谎话连篇,栽赃嫁祸,图谋不轨,城府深沉……”

  “喂,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主谋是你,不用这样损我吧?”卢射阳大翻白眼,“我还没有你赞得这么了不起,讲这么多,炫耀你汉学习得好啊!”

  阿齐亚看他一眼,最后一句“厚颜无耻”懒得出口。

  “阿岫没头苍蝇似的跑出去找烛雁,万一因找不到发了痴性……”他叹气,“难办啊!”

  “融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卢射阳蹲在阶前无聊地拔草,“没变痴之前?我瞧他那个实心眼,就算不曾经过变故,也精不到哪里去。”

  阿齐亚仰头望着天空,像在遥遥追忆着什么。

  当年,那个沉静俊秀的少年,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我从科尔沁到京城,才不到一年,融隽没有见过我,我却知道他。”

  因为他辜负的恋人,成了那个满人少年的妻子。

  “融隽年少聪慧,文武皆能,皇上很喜爱他,几乎视为亲子,亲自为他指婚,选了……”

  胸口一痛,话便说不出来,是他辜负了乌雅的情意,她才决然听从指婚,愿意嫁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融隽。

  而他拼命想要挽回,恋人却仍然乘着红轿,头也不回,进入夫家大门。

  “听起来好像很曲折?”卢射阳大感兴趣,正想详细问个清楚,却见大门口,白岫去而回返,呆呆站在外面发愣。

  “阿岫,找到没有?唉,看来是没有,我就说……”

  他兴冲冲过去,到近前时,白岫茫然看了看他,忽然一掌挥出,他猝不及防,半截话卡在喉里,堪堪一个倒翻向后跃去。

  白岫连连紧逼,他伤痪经年,且长久以来居于山村,绝少与人动手,身形出招都尚显生涩。但他似是心神激荡,招招形同拼命,竟连卢射阳也吃不消起来,哇哇嚷着叫阿齐亚,“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

  阿齐亚只得上前一同招架,他出身蒙古八族,武艺自是从小练就,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况下与融隽动起手来。

  一时人影纷乱,身形交错劲风鼓猎,白岫出手越来越流畅,卢射阳与阿齐亚不敢与他硬拼,渐渐居于下风。两人暗道不妙,不约而同想到继续下去后果难料,少不得要拼上一拼,宁可伤他些。也要制住他。

  哪知心念才动,白岫蓦然停手,两人又是不及预料,险些双双出掌击在他身上,急忙向回猛撤,卢射阳简直想破口大骂:“臭小子,你到底玩什么花样?”

  却见他颓丧蹲在地上,千分伤心万分难过地道:

  “我饿了。”

  卢射阳与阿齐亚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

  白岫终究跟阿齐亚去了京城,烛雁没有送他。

  那之后,每天仍旧到时家亲戚那里帮忙做些家务,洗洗衣煮煮饭,日复一日,过得平静而单调。

  之所以平静,是因为知道白岫会回来看她,至少,也会写封信来。

  整整七年,如同血脉亲人,就算有一天,她很久以前就预料到的这么一天,白岫要回自己的家,也会记得她,想念她。

  但是,白岫这一去,并没有回来。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时汉庭乡试及第,白岫还没回来。

  佟家老爹从山里采参归来,听说此事,急匆匆赶到省城,心疼得怨天怨地,气得两天没吃饭,一个月没给烛雁好脸色,白岫也没回来。

  秋天尽了,下雪了,过年了,一封信都没有。

  冬去春又来,柳树再吐新芽,杏花在蒙蒙细雨中绽放满枝芳华,月亮夜里亏了又圆,烛雁发现自己常常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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