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还在怨我运河之约迟到?”那时,他正在母亲娘家府中居住,收到她差人送来的信,他本想前往,结果被阿玛叫去伴驾猎鹿。他隐约猜到嫁入肃亲王府的寿雅想要与他私奔,而他,越来越贪恋权力的滋味,他不能放过任何往上爬的机会,于是他放弃了她。
“原来寿雅当日去运河边等的人是你。我猜,当日你根本就没有去,迟到只是你的借口!”谜题终于有了答案。寿雅夜奔,完全是想要和所爱之人厮守,可惜所托非人。
萨伦哑口无言。在权力与爱之间,他茫然了。
“萨伦贝子,你真的爱寿雅吗?”她用很轻的口吻问道,仿佛不带任何重量,却给他重重的一击。
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你就像个小孩子,当失去最心爱的玩具后,才发现那东西对你何等重要,你想要抢回来,这才是你掳我到这里的目的。”
“绝非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
她打断他的狡辩。“别再替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你这样悄悄地把寿雅抢过来,绑回草原藏起来,足打算让她从此一生见不得光,活得没有尊严,任你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她厉声责难,“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我是不清楚你跟寿雅之间曾有怎样的海誓山盟,但你不配拥有这段感情,你从来没有去考虑寿雅的幸福。”她替寿雅不值。
“你闭嘴。”
“好比现在,你根本没有问过寿雅的意思,就把她掳来这里,让她蒙受抛夫弃女的罪名!你好自私,你知不知道,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的爱寿雅,你不会让无依无靠的她在运河边苦苦守候,最后令她放弃生命,落水而死。”
“你说什么?”萨伦错愕的看着她。
“萨伦,站住别动,我的箭已经瞄准你的心口,你可知道,每年秋猎,我隆磬从没让一只猎物逃脱过。”一道低沉的声音犹如鬼魅般飘来。
“隆磬。”寿雅惊喜交加,她一回头就看见拉满弓,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后的丈夫。他不曾抛弃她,总在她最需要他时出现。
“寿雅,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隆磬,我一定要杀了你。”萨伦狂啸,咬牙切齿。
“很可惜,你的人都被我的侍卫杀了,你不用再想他们会赶过来救你。”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依偎在他的身畔。
“寿雅,马就在后头,你能骑上去吗?”隆磬说着话,手中的箭不曾有半丝颤抖,稳稳的,这让萨伦不敢轻举妄动。
“隆磬,我还有话对他说。”她柔柔地要求道。
他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萨伦贝子,我不是寿雅,你说过寿雅不识字,而我能。”抄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她在脚下的泥地上写下——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几个字在篝火的照耀下,无比清晰。
萨伦这下更是惊讶,隆磬则无太多反应,沉稳地拿着箭,对准他。
“哈哈哈,为了逃避我,你竟然编出这个理由。”他笑得泪流,嘴硬不承认,但心里有数,眼前的女人的确不是寿雅。
“其实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看出我和寿雅的区别,我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狂乱的笑声止住,萨伦目皆尽裂。
“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如道寿雅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请求上天,带她离开令她绝望的一切。当她发现你不能再回应她的爱,不能再呵护她的爱情,她彻底绝望,她看重你、爱着你,结果换来一场空,是你,是你把她推向深渊,令她选择以死做为解脱。”
“不!不是我,不是我。”直到真正失去,才知道珍惜,可惜为时已晚。
“寿雅比我聪明,她在运河边见不到你,就已明白了你的心。”
她看向隆磬道:“一个人爱不爱你是可以感受到的,好比此时,贝勒爷对我的真情实意我真真切切的领略到了,他明知私自出京,极有可能被严惩,甚至还会被削去爵位,但他还是来了,在利益得失之前,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我。”
寿雅声音变得好温柔,“虽然这样做,世人会觉得很傻、很不值得,但做为女人,我比寿雅幸福太多太多。萨伦贝子现在明白了吗?贝勒爷始终相信我、爱我,才会到这里来找我。书尽于此,请你以后别再叫我寿雅,你没有资格。”
说完这些,她翻身上马。
隆磬收起弓,面对着萨伦。“以后不许你出现在我妻子的面前,希望你好自为之,否则我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他很想给萨伦一个教训,但今天这事不宜闹大,毕竟他私自出京这事如果传出去,皇上想不办他都不行。
“不许你带走寿雅。”萨伦面容扭曲,他疯狂地跃起,举步冲向隆磬,脑袋里只想着他必须留住眼前的女人,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寿雅,留下她,至少他还能看着她,想念那个他所爱的女人。
嗖嗖嗖,几支从暗处射来的箭,精准地射中他手臂,吃痛的他跌倒在隆磬的脚边。
“你再执迷不悟,哪怕被皇上问罪,我也会杀了你。”隆磬冷眸阴骛的警告,他从容地走到马边,确定寿雅已经坐好,才翻身上马。
萨伦捂着伤口倒在地上,痛彻心扉地狂嚎。他输了,输得好惨!
第9章(1)
抛下萨伦,隆磬策马飞驰在山林间。只要再过两三里路,便是喜峰口,出了喜峰口,便是他的地盘。
茫茫草原,在即将出关的时候,他成功地救出寿雅,为此,他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此刻,他们必须快些返京,比起自己会受到惩罚,他更担心会有不利的谣言中伤寿雅。
她躲在他厚厚的大氅下抱住他的腰,迎面而来的劲风被阻隔在大氅以外,而他的体温给她无尽的暖意。
抬头往外看,幽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她只祈求在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回京城,她希望富察氏没有抓住隆磬离京的小辫子,否则就麻烦了。
经过不眠不休的赶路,途中换掉三匹骏马,他们才终于在第二天的巳时抵达京城的城门。
仍做小厮打扮的寿雅跳下马,与隆磬肩并着肩,迎着太阳,走入雄伟的城门。
他们终于回来了。
进了城门,两人同时察觉到四周守城的士兵隐隐的躁动,时不时交头接耳。
没有去理会那些变化,此时,他们只想好好看看对方。
阳光温柔地拂照在他们的脸上,两人深情对望。
隆磬抚上寿雅的后脑。“还痛吗?”昨晚在马上他就已发现这个伤。
“萨伦贝子劫了我,堵住我的嘴,绑着我的手,我拚命的想,该如何留下线索给你,最后只好把脚上的鞋踢掉,看管的人发现打晕了我,以便顺利出城。”
“我真该杀了他们。”他眼底腾出杀机。
“隆磬,我的贝勒爷啊!你不知道我在林中看见你时,是多么的高兴。感谢你这么宠我、呵护我。你从未让我失望,是你让我的人生变得圆满有意义。”寿雅说着,不由得泪流满腮。她没有爱错人,大干世界,芸芸众生,她爱了对的人,何其有幸。
“不哭!”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不是寿雅?”听她说出那些话,他并无太多讶异。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就知道了。
“去叶赫那拉家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我很喜欢听到你说,你叫‘隆磬的福晋’。”隆磬深刻的轮廓染上温柔笑意。她是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他隆磬的一帽晋。
“我忘记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原本的世界在我脑海里只是一幕幕画面,我也许来自未来,我没有名字,我……除了爱你、除了拥有你,再没有别的什么,所以,贝勒爷,如果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何妨学那个可悲的寿雅不如归去。”
“不许你这么说。”不顾大街上入来人往,隆磬一把拥住她。“请你永远做我隆磬的福晋。”他附在她耳边柔情道。他抱得很紧,仿佛怕扬起的秋风将她吹走。
“嗯!我不会客气的。”她笑了,能再次闻到他的气息,她好安心。
“接下来,我可能得离开你一段时间,但我保证,三年后,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隆磬放开她,将她的两手包覆在大掌里拉到胸前。
“不,再重的惩罚我也要与你一起面对。”她频频摇头。
“这次私自出京,绝对逃不过责罚,是流放还是被圈禁都有可能,我不能让我的福晋再吃苦,我知道这很难,但请你忍耐,我会很快回到你们身边,你给我时间。”
“贝勒爷,我不在乎吃苦,我不在乎被流放,我只要永远跟在你身旁,寸步不离。”她抹干泪水,正色道。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怕,疾病、死亡、劳苦都会夺走你的性命,而我哪舍得?”
“贝勒爷,我没有你想的脆弱。”
“什么事我都能为你妥协,但今天,为我退一步。出京城找你以前,我已经做好打算,我若被带走,你也别害怕,我已经托人照顾你、英薇和隆晋。他是富察氏也动不了的亲王,所以你放心,你们还能过上原来的生活,不会受半点委屈。”他在朝廷当差,深耕数年,敌人有之,朋友也有几个。
“贝勒爷,请随下官走一趟吧。”宗人府、刑部的官员已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站定。
隆磬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再次转向寿雅道:“回府去,替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英薇和隆晋。”
寿雅握紧他的手不肯松开,他的大掌拍了拍沾上泥土的小手,毅然无畏地走向准备羁押他的官员。
“贝勒爷。”她压抑地叫道,抓住隆磬的手被拉开了。
她含着泪,一直叫一直跟,却被宗人府的士兵拦住去路。
她只能无助的看着丈夫被带走,消失在长街的另一端。
失魂落魄的她僵在原地。她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出贝勒爷?
“福晋……”赶来的桂莲和李全小心翼翼的唤道。
“怎么办?爷儿被他们带走了!”寿雅泪眼模糊。
“福晋,上车吧,奴才先带你回王府。我们……都救不了爷儿。昨晚老福晋的人,就把爷儿告到皇上面前了.”
“富察氏!”寿雅咬牙切齿道。很快地,她从慌乱和无助中回过神来。“快回府,不能让英薇落到东院手里。”她得先保护英薇,再想下一步。
主仆三人风尘仆仆的赶回王府,寿雅第一件事,便是把英薇抱进怀里。
英薇一见她,立刻放声大哭。
“不要害怕,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英薇,我不会在王府等着,我一定要带着你跟你阿玛团聚。”
其间,侧院外,东院的人数度来挑衅,想闯进来,都被忠心的侍卫拦住。
寿雅听甄嬷嬷说,侍卫中有洵亲王的人,富察氏投鼠忌器,才不敢硬闯。
隆磬果然设想周到,她不得不再次佩服自己的夫君。
“福晋、福晋,有消息了。”没一会,被派去打探消息的李福跑了回来。“皇上已经下了旨,将贝勒爷押入西山别院圈禁。”
“西山别院圈禁?”寿雅惊叫道:“还有其他的吗?”
“回福晋,没有了。”
她抱着英薇来回踱步。没有削去贝勒的爵位,只是圈禁,看来皇上并不忍心重罚隆磬。
“福晋,西山就在京城的西北。”桂莲提醒主子。
原来这么近。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隆磬被刑部尚书押往西山别院。
“贝勒爷。”虽然被圈禁,但他的爵位还在,刑部尚书不敢怠慢。“西山别院清净,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下官特别给你准备了些典籍,供你消磨时间。”
“多谢大人了,隆磬是待罪之身,你甭跟我客气。”
“贝勒爷哪的话,以后有任何需要就吩咐外面的奴才,下宫会尽力为贝勒爷办到。”
“嗯,大人公务繁忙,隆磬就不再久留。”
“谢贝勒爷体谅。”刑部尚书打完揖,领兵而去。
偌大的主厅里只剩下隆磬,他听着窗外悦耳的鸟鸣,静静地坐了下来。他知道皇上的用意,既不想重罚他,又要向群臣交代,权衡之下,才做出圈禁的判决,估计在这里的时日不会短吧。他心底喟叹。
端起奴仆才送上的热茶,他轻呷了一口。从此时起,他要如何熬过思念寿雅的日子?不过他并没有想念妻子多久。
秋雨连续下了四天之后,第五天,口大箱子,来到他的面前。
一个女人眉开眼笑的背着一个女娃,带着两看着女人头上挂着的雨滴,隆磬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贝勒爷,我和英薇从今天起,就要住在这里了哦!请多关照。”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看看箱子,看看妻女,百感交集。
才几天未见,寿雅瘦了许多。但是英薇,长得圆圆胖胖,一脸开朗。
“贝勒爷,我去求太皇太后了。起初,她并不愿见我,我就在午门跪着,等啊等啊,诚心感动了她老人家。”隆磬被圈禁,京城中传闻四起,大都将矛头指向寿雅,太皇太后对她不免有所不满。
“你……”他真拿这个女人没辙。他是待罪之身,被圈禁等同于坐牢,她怎能为了他抛开自由。
“后来在午门见着了晏大人,他跟我姐姐有交情,我就拜托他帮我到太皇太后面前求情。晏大人还算帮忙,他找准时机向太皇太后进言,太皇太后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说服皇上让我们一家团聚。”
“寿雅,你知道圈禁……”
“这里好清静哦,我进来时,看见院门口种了好多的奇花异草,哇!深吸一口气,都觉得空气无比清新,院后的山林青翠欲滴,真像人间仙境啊。”
她拉起隆磬的手又道:“贝勒爷,英薇也想你了呢,你总不能让女儿想你却见不到你吧。”寿雅解开系绳,从背后取下英薇抱到胸前。
“来,英薇。阿玛在这里呢,你要说什么?”
她澄澈的眼睛眨呀眨,嚅动嘴唇,含糊地说:“阿……阿玛,想想。”
强大的惊喜让隆磬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女儿会说话了。
“英薇好厉害哦,已经会叫阿玛了。”
强健双臂打开,拥住母女俩。
埋在隆磬的胸口,寿雅泪湿衣襟道:“贝勒爷,我不想让你错过英薇成长的时光,也不想在等待中消磨岁月。被圈禁,失去自由,但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啊。”
“嗯。”他鼻子微酸,同意她的说法。
“我们要珍惜每一天。”
“好。”
“编织最美的回忆。”
“好。”
那一天起,别院里有了稚儿的欢笑声和女人的忙碌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