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黯淡,夜深沉,冷风凄凄,大地悄无人声,彷佛都沉睡了。
暗室里,床帏随风飘扬,微微烛火摇曳,映在一脸略显苍白的小脸上。
她的视线直凝着桌上的六十四卦,久久没有动作,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纤指在指节中移动着,白乐儿愕然的倒吸了一口气。“不……不可能。”她小脸一白,血色褪尽,自言自语道。
她不信邪,又替自己卜了一次卦,心跳愈加急迫,胸口传来愈加熟悉的刺痛,只因仍算出相同的结果。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她安慰着自己。
于是,又拿起龟卦,口中念念有词之后,龟壳里的甲骨掷了出来,凝神一看,又是一阵惊心。
死局!竟然又是死局!
她胸口猛地一抽,颓然地瘫软在椅子上。
她天生异能,三岁能断吉凶,五岁能替人指点迷津,七岁能教人逢凶化吉,她能算出何时大洪、何时大雨,何时将久旱断泉,人们尊称她为“白衣神算”,既然如此,她应当有自救的本事才是。
白乐儿不死心,一卜再卜,卦象上不停的显示出她的死期,教她胸口的郁闷有增无减。
暗月上了柳梢头,继而攀上天边,用着又沉又缓的脚步,慢慢沉落……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白乐儿闭上眼,小手抚着快喘不过气的胸口,终于让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快死了。
这是自己长期泄露天机,惹来神怨的处罚吧!
只是,她不许自己就这么屈服于老天爷的安排,既然十余年来,她都在逆天而行,现在怎可放弃为自己寻一条生路呢?
心意既定,她屏气凝神,收敛心绪,专注地让自己沉淀下来,几个深呼吸后,她决定靠自己破解天命。
是的,她要活下来。
既然是劫,她就能破,她要利用与生俱来的异能,救自己一命!
她拿起古书内的地图,平整的铺放在案上,口中念念有词,慎重平握卦壳,虔诚朝天连着三拜,深吸一口气,掷出……
“叩”地一声,卦象分明,白乐儿接着屈指一算,半晌后凝眸看着地图上清楚的两个字——铁城。
她闭目凝神,接着,再算。
二十生辰,生咒;需有人自愿承替死劫,以命换命。
脑海中,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正站在铁城城门口,画面彷佛笼罩着一层薄雾,朦胧中她看不清那男人的长相,只知道预知中的他,定是自己的救星。
白乐儿垂眸,看着案上的地图,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铁城,我来了。
第1章(1)
时值春分,天气微凉,云鹤峰上,云雾氤氲,峭壁上可见一雄伟山墙,乃“铁城”所在之地。
一个小小人影,抬头仰望着巍峨兀立的铁城,颇有气吞江河的霸气,不禁让她露出倾心的表情。
“但愿此人如此城,那我就满意了。”乐儿惊叹地望着山城,大眼里漾着盈盈秋水,眉儿笑得弯弯,红唇水润,莹白如玉的小脸染着红晕,看来分外美丽。
只不过,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朝她兜头淋了一桶可比冰川的冻水。
“哎!就怕此人对妳不满意。”陈九冷冷地说道,魁梧的身躯搭上没有表情的五官,看来十分讨打。
乐儿回眸睨了身后的陈九一眼,不吝分享她大眼里属于白色的部分,很用力的瞪着他。
“你是我爹派来保护我的保镳,不是专泼冷水的浑小子。”乐儿很不客气的提醒着他的“职责”。
“我已经长得比妳高很多了……”陈九靠近一步,仗着身高的优势,由上往下觑着一脸不悦的白乐儿。“所以,不要叫我浑小子。”
“就算你五年前就长得比我高,就算你看起来比我老,但,你的年纪永远比我小,我就永远能叫你‘浑小子’!”乐儿气得直跺脚。
陈九看着她气红的小脸,也不再反唇相讥,只是摊了摊手,一副她爱怎样就怎样的神情,横竖她这个胆小鬼,也只敢对他发飙。
乐儿翻了翻白眼,真气她爹爹多事,没事派陈九跟在她身边,他老是气得她头顶冒烟,说是要保护她,要不是她修养好,说不定还没到铁城,她就怒气攻心,回苏州卖鸭蛋去了。
“陈九,我跟你说正经的,待会儿见到了铁城城主,你可别坏了我的大事。”乐儿细细交代,心里好生忐忑。
“这么丢人的事,我不会说是‘大事’。”陈九不改其冷言冷语的本色。
“攸关我的生死存亡,对我来说自然是‘大事’。”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为了自己的未来,试图逆天而行,替自己化灾解厄,却没人支持她这么做。
“女子贞洁,也是大事。”陈九始终无法理解,凭着几块龟壳、烂骨头,怎能因此就罔顾女人家的矜持。
“你真的希望我为了摸不着的名声,赌上自己宝贵的性命?”乐儿气得咬牙切齿,却还是撑着残余的自尊,用冷静的语气提问。
陈九看了她一眼,双臂环胸,像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回答。“妳一个姑娘家,要拦住一个未曾相识的男人,拜托他得娶妳,要不然妳就死定了……妳真的觉得,有哪个男人会相信妳的话?”陈九面无表情,垂眼看她。
热烫的一抹红潮,瞬间涌上她的粉颊,内心的慌乱被他一语戳破,她咬着唇,努力维持镇定。
“铁城城主不是普通男人,他是见过世面、做大事的人,他会娶我的……”乐儿虽然内心忐忑,但为了继续活下去,她豁出去了。“更何况,我身俱异能,娶了我之后,对他大有帮……啊!”
乐儿没有说完的话以惊叫结了尾,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拎住她的后衣领,像拎只小鸡似的,让她一双腿踏不着地。
“陈九、陈九……是谁?是谁拉我?”乐儿一双小绣鞋踢啊踢的,就是踢不到站在一旁的陈九。
一阵不寻常的寂静笼罩在空气之中,就连一路上威风凛凛的陈九,也被她身后的人震慑住,整个人倏地紧绷。
“妳说,妳来找铁城城主,让他娶妳?”低沉不悦的声音从她的脑后传来,带着浓浓的杀气,她浑身一颤。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尽办法要把自己嫁出去,不但爹娘有意见、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有意见,现在,连一个陌生人也有意见吗?
“请问您哪位?可以让我下来说话吗?”乐儿保持礼貌的语气,光看见陈九被吓得一动不动,就知道身后的人绝非善类,她得敬上几分。
提着小鸡……不,是提着她衣领的人,有半晌没出声,似是正在考虑些什么,正当她还要开口继续游说时,她发现自己被旋了半圈后,迎向一双深邃又冒火的黑眸……
这男人看来黝黑、刚强,整张脸像石头雕的一样,缺乏和善表情,一头黑发一丝不苟的用皮绳束在脑后,看来就是个不好商量的人。
但是,那一抹杀气,掩不住他好看的剑眉、深邃有神的黑眸、挺直的鼻梁,还有那紧抿的双唇……
乐儿当下的第一个感觉是,如果这男人看起来不是又气、又恼、又狰狞的话,这是一张皮相看来相当、相当好看的男人。
“大、大、大侠……”乐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虽然她也被这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给瞪得心里发毛。
“请问您有何贵事?”虽然她心里想用的词汇是“你搞什么鬼”,但权衡生命安全之后,她还是选择用温柔的语气开口。
“妳要嫁给孙南刚?”男人将她提得更近,灼热不悦的气息就喷在她的鼻尖,嘴里说出的名字,是她从卦里求到的保命签——“铁城”城主孙南刚。
“呃,如果没有意外,我的确是这么打算……”乐儿心想,不会运气这么差,遇到孙南刚的死对头吧?要不这男人那怒气高涨的表情是怎么来的?
男人听完她的话,一双深邃的黑眸瞇得更紧,接下来的话几乎像是从牙根里挤出来似的。
“妳——”低沉的嗓音平滑,像温好的酒,却也像闭气凝神的野兽一般,充满危险与威胁,他更加倾近她的脸。“妳就是他不来迎娶幼柔的原因?”
雷子扬冷笑着,锐利的黑眸变得冷冽,视线直凝着眼前的白皙女子,眸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一想到眼前这纤细的女子,挂着无辜单纯的假面具,勾引着孙南刚,害得幼柔无法得到幸福……雷子扬胸中一把怒火燃得更烈,怎么能容得下这虚伪的女子,在这里继续嚣张下去。
那流露出来的可怕气息,让乐儿心寒,要是下一秒他掐上她的脖子,送自己上西天,她也不会太意外。
只不过,谁是幼柔?
疑问才起,一只小手就搭上那男人的手,她轻柔一唤。
“大哥,你把她吓坏了。”雷幼柔几个大步向前,温柔的声音轻易浇熄眼前怒烧的黑眸。
“幼柔,妳别插手,如果孙南刚敢毁婚,我雷子扬不会让他好过,管他是不是什么‘铁城’城主,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男人压低声音,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乐儿的脸,怒气彷佛就绷在弦上,会在下一秒射出,直射乐儿的心口。
乐儿抖颤了一下,怎觉得那“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会是她?
“抱、抱歉,我可以打个岔,问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吗?”乐儿虚心请教。
虽然早在出发之前,乐儿就算出“求婚”的路上必崎岖多险,甚多阻路大石,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大石”,竟是如此巨大的一颗。
雷子扬高大的身躯充满威胁感,紧抿的唇显示他正压抑着怒气,那可怕眼神正凶狠地瞪着她。
“孙南刚与我妹妹从小指婚,但幼柔已届双十年华,孙南刚却始终没有提亲打算,借着此次押镖路经铁城,我要去向孙南刚讨个公道。”雷子扬全身的骨骼因为过分使力而嘎嘎作响,巨大的拳头除了拎住她的后领,还在她的面前握紧着,像是在努力克制不要当场动手,以免掐死这“与妹争夫”的黄毛丫头。
指婚?
一听见这两个字,乐儿就像是落入冰窖一样,打从骨子里寒了出来。
孙南刚、孙南刚……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对象?那那……她该怎么办?
乐儿平日聪明的脑子,难得地停止转动,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为何这一切与她算出来的卦象完全不同?
卦象上明明显示出,二十岁的那年大劫,只有一个男人能解救她,这个男人就在铁城,而且还是个响当当、有权势、有威望的男人啊!
放眼望去,不就是皇帝钦点,负责守护边关的铁城城主孙南刚,最符合卦象上的指示吗?
但……指婚?卦象上可没半点提示,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我没有坏人姻缘的意思……”乐儿一双小手猛摇,惊慌与恐惧在她心里咕噜噜乱冒,她算命很行,看人脸色这一点,也是十分在行。
雷子扬的浓眉挑高,怒气虽未平缓,但也没有继续高涨下去。
乐儿赶忙说明自己的身分及来意。“我叫白乐儿,人称‘白衣神算’……”
“屁。”雷子扬无情的薄唇,冷冷的低哼了声,蛮横地打断她的自我介绍。
“呃……”那一点儿也不文雅的字眼,就这么当头丢了过来,乐儿愣了愣。
好歹她也是个姑娘家,有家教、有修养,他怎能用如此粗鲁的言语对待她呢?
“我真的是‘白衣神算’……”她努力想自清,好说歹说,她在江湖上也颇负盛名。
“真、是、放、屁!”雷子扬的声音又更低了点,鄙夷的语气更加明显。
想他雷子扬行遍大江南北,有哪个地方没去过,自是听过“白衣神算”这号人物,又怎会让这丫头给唬弄了。
据说“白衣神算”屈指能明五行,走马可断阴阳、明吉凶,六十四卦皆明了在心,而她光是看着他,就会发抖打颤,怎样也不觉得她像“白衣神算”。
轻视的粗俗言语又丢了过来,乐儿嫩白的脸上盈满幽怨,考虑了一会儿,虽然心有不甘,但反复衡量利害之后,只能认命的背着小包袱,不再与他争辩。
“可以先请您放我下来吗?”这么被悬在半空中,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让人连讲话都没法儿说清楚。
雷子扬的剑眉聚拢,黑眸掠过那张惨白无辜的小脸,考虑半晌之后,终于松开他的手,让毫无准备的她“咚”地一声就落了地。
乐儿痛得眉儿都蹙起来了,气得整个人站直,抡起小拳头,就要跟眼前的男人算起帐来……
只是,当她站直身子,双眸平视时,讶异地发现她只及他的肩。
她尴尬的抬起头,发现这男人比陈九还要来得更高大威猛,陈九与他相较,就像是个男孩。
这男人无论是气势,还是散发出来的危险杀气,都让人不敢领教。
一串想指责他的话才到了嘴边,瞧见他森冷不悦的脸,就再也吐不出话来,只能自个儿咽了回去。
他太有存在感,光是一双眼就能逼得她一脸嫣红,抓着包袱的手心,甚至还紧张的渗出薄汗。
大部分的姑娘家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总是应邀出门,不时替人解决难题,她爹娘十分不悦,总训斥她没有分际。
自此她才知道,她不是没有男女分际,而是她的身边根本鲜少出现“象样”的男人,瞧瞧,此时的她,多有“分际”、多想挖个洞埋起自己啊!
乐儿后退再后退、后退再后退,试图拉出最安全的距离,最后,整个人不偏不倚,就躲在陈九的身后,微倾着身子,露出一颗小脑袋。
“雷大侠,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雷姑娘与孙公子的婚事,一定能顺利圆满,这事儿另有蹊跷,让我再仔细算算,弄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迫于他比万仞高山还难跨越的气势,她只能暂且打消上门向孙南刚求亲的举动。
“误会?”雷子扬刀刻般的脸庞一侧,锐利的眸光像利箭一样,直射向她无辜胆怯的小脸,半晌之后,沉若雷鸣的声音从薄唇逸出。
“好,我就等妳弄清楚!”
铁城,地处边关要塞,山势雄伟、群峰竞秀,层峦迭翠,瀑飞泉涌,是一大美境,只是,坐在窗棂边的乐儿,可半点儿没有赏景的好兴致。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支着下颚,望着摆在桌上的龟卦,小脸不解。
明明卦象指出,能解她大厄的地方就在铁城,那命定里能解她大劫的男人也在铁城,为何眼下情形会如此复杂呢?
一直到进了客栈里,乐儿才知道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就是名闻遐迩的“骠悍镖局”总镖头。
骠悍镖局,一如其名,旗下镖师皆为武功高强、以一挡百的高手,黑白两道,各地皆有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