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太爷挥动手中的拐杖击地,底下的族人顿时停止交谈,眼睛皆看往他的方向。
「咳咳!」五老太爷先清清喉咙,随后对着所有族人大声说道:「我想各位都知道今日召开宗族大会的目的,我就不再多加解释。」今天要推举新的族长,而季四爷就是内定的新族长,就是这么回事儿。大伙儿心知肚明五老太爷想要说什么,可就是有人不服气。
「不能再等一等吗?」不服气的人站起来公然质问长老,胆子不小。「玄棠少爷不过才失踪三个月,您们就急着决定族长的人选,这我可不能服气,我认为该等一等。」
「对,还得再等一等。」
「等玄棠少爷回来!」
和上回一样,只要一提到季玄棠,底下就有人喧嚣,说是他最忠实的拥护者也不为过。
「安静!安静!」十三位长老的拐杖亦是敲个不停,但已激起公愤,要平息谈何容易?任凭他们再怎么制止,底下的族人依旧喧哗。
令人头痛。
就连长老们都无法控制场面,季二爷、季三爷、季五爷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还以为老四有多厉害呢!同样也是挡不了年轻一辈对季玄棠的爱戴,看来他想顺利当上族长,还有变数哪!
「各位族人请安静,请听我说!」眼见喧哗不止,季四爷只得亲上火线,请求大家接纳他。「小弟知道有许多人不能接受玄棠失踪的事实,身为他的叔叔,我也很痛心。」
演得好哪!
季二爷、季三爷、季五爷在一旁为他们这个兄弟鼓掌,总觉得他没去戏班子演戏有些可惜,就算捞不到主角儿,也能捞个跑龙套的角色,可惜了他的天分。
季四爷知道他的三位兄弟都恨他入骨,但无所谓,只要能够取得族长的位子,再多的嘲笑他都不怕。
「我当然也和大伙儿一样,希望玄棠现在就现身跟大伙儿说几句话,但这却是不可能的事,他若想现身,他早就现身了。」
说得好哪!
季玄棠领着一班手下在祠堂外头听了他四叔半天废话,还没听他说到重点,倒听他唱了不少哭调,哭得可自然。
「我不愿这么想。」他越唱越过分了。「但是我想,玄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抱歉,我还活得好好的,好到有足够的力气回来找你报仇。」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方式登场。季玄棠在手下的簇拥下走向妄想取得大位的季四爷,心想他们这几个叔叔还真是不死心,一个接一个活像在玩推骨牌,只是结局一定是倒下。
「玄棠少爷!」底下的族人看见他竟然潇洒的现身,纷纷站起来为他喝采,他们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早已经死过一次,当花橙倩将九根针刺入他脑门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只是他没死就该他们死,他可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玄棠!」
四位叔叔看见他竟还活着都站起来,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好运。
不错,他就是这么好运,连续逃过两次死劫。
「玄棠孙儿……」
「五老太爷。」季玄棠朝五老太爷打躬作揖,问候他人家。
「你既然没死,为何到现在才现身?」五老太爷看见季玄棠,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族长毕竟还是该由嫡位继承,不能坏了祖法。
「孙儿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采取哀兵政策。「这一个月来,孙儿怕打草惊蛇,甚至不敢跟属下联络。」
「打草惊蛇?」姜不愧是老的辣,五老太爷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玄棠孙儿的意思是……」
「是的,五老太爷。」季玄棠回道。「孙儿并非无故失踪,而是因为逃避追杀,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五老太爷原谅。」
「你说什么,追杀?!」五老太爷听了以后气愤难耐,竟然还有人敢追杀季氏的族长。
「这追杀我的还不是别人,是想借着今日召开宗族大会成为族长的四叔!」
季玄棠此话一出,底下的族人皆哗然,不敢相信,看似温良忠厚的季四爷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季四爷算准了杀手已经被灭口,他提不出证人,反过来告他含血喷人。
「把人带进来。」季玄棠朝杨忠比一个手势,他马上喝令属下把杀手带进祠堂,看他四叔怎么辩解。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季玄棠朝季四爷笑笑,意味深沈的笑容令人头皮发麻。
「他是差点遭你灭口的杀手,名叫陆三,当日在罗新镇朝我放冷箭的人就是他。」
季四爷万万没有想到,他派人灭口的杀手竟然没死,还被押到祠堂来,这、这……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你别想随便找个人充数。」季四爷反应快;抵死不认,季玄棠早有准备。
「杨忠,把在他身上搜到的领据拿给五老太爷看,也顺便让四爷确认,他有没有在领据上具名。」
杨忠手上的领据,正是由季四爷亲笔写下,等事成之后凭单领钱的证据,季四爷想赖也赖不掉。
「他说谎!这领据是假造的,上头的具名也是假的!」季四爷赖到底,不承认就是不承认,就想看季玄棠能拿他怎么办。
「领据可以造假,宝珠就无法造假了吧?」季玄棠使出杀手锏,定要扳倒季四爷。
「五老太爷,请您看看孙儿手上的宝珠。」季玄棠从腰带里头掏出一颗青黄色的珠子,交由五老太爷鉴定。
五老太爷接过宝珠,仔细瞧了瞧,最后激动认定。「这是我送给大哥的宝珠呀,为何在你手上?」
「回五老太爷的话,这颗宝珠,是在孙儿十二年前跌伤头那时从凶手的身上扯下来的,当时我把它紧紧捏在手心,随后随即倒地,凶手才没有发现这颗宝珠,孙儿也才能在十二年后藉由这颗宝珠,请求五老太爷及诸位长老,为孙儿主持公道。」
「玄棠孙儿,你可是在说,十二年前你不是因为意外跌伤头,而是遭人陷害?」竟有这等可怕的事?
「是的,五老太爷。」终于等到这一刻。「陷害孙儿的人,此刻就站在这里,等着您宣布他继承族长之位,当年就是他把我推落水塘不成,害我变得痴傻,今日又派人追杀我,却又不肯承认的四叔。」
「老四你!」
「他在说谎,五老太爷,他在说谎,没有这一回事!」
「哦?」季玄棠冷笑。「那么,宝珠为何会在我手上?那是爷爷特地跟五老太爷要来送您的不是吗?您可别又说是我偷的,这个罪名我承担不起。」
众所皆知,季四爷那颗宝珠在十二年前就掉了,当时他宣称是出外游玩时不小心让水给冲走,如今若是改口,恐怕不但众人不信,还要遭到耻笑。
「你!」
「我全想起来了,意想不到吧?」季玄棠的口气比任何时刻都冷。「十二年前你假借有话对我说,诱骗我到池塘边想推我下水,因为你知道我不谙水性,若是落水必死无疑。只是你万万想不到我的运气好,没掉进水塘反而撞伤头,刚好这时候仆人经过发现我倒在地上,赶紧喊人把我带走,如果只剩我俩独处,我看也是难逃一劫,必定会被你丢进水塘。」
季玄棠当众揭发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季四爷十二年前就想杀他,并且把过错全赖给其它兄弟。
「老四!」季二爷、季三爷、季五爷纷纷站起来,怒视季四爷。
「难怪你那天会急着当好人,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还敢把责任推到咱们身上!」
接下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这似乎已经成为宗族大会的习惯,季玄棠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他已经看够了这些跳梁小丑。
「玄棠孙儿,没想到你受到这么大的委屈。」说到底还是贪婪害了他们四个兄弟。
「没关系,只要事情能够解决就好。」说也奇怪,他凡事追杀到底的个性,在经历这次事件以后,有了极大的转变,变得愿意给人留一条生路。
「你想怎么处理老四,要老夫帮你报官府吗?」只要他出面,老四就关定了,从此不见天日。
「不必报官府。」季玄棠这回意外的仁慈。「就将四叔交由诸位长老发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孙儿也不希望季氏成为人们口中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季玄棠这个处理方法好,五老太爷就希望他能够这么处理,不愧是年轻小辈最爱戴的族长,冷静沈稳,季氏未来大有希望。
「就这么办。」五老太爷拍板定案。
季玄棠再一次藉由宗族大会取回族长之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动族长位子的脑筋。
因为所有的叔叔都被扳倒了!咚咚咚咚,倒成一排。
第十章(2)
大获全胜之后,季玄棠的心情还是不好,原因就出在花橙倩身上。
「少爷,问题都解决了,你也该去罗新镇把花姑娘接到京城来了吧!」先不提他们两人的关系,就说他痴傻的病也是她治好的,如果没有她的大胆尝试,至今他仍是傻子。
「我也知道我应该去接她。」季玄棠很烦躁。「但是我总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是因为她曾经看过您变回十岁孩童的关系吗?」杨忠猜。
「啊?」季玄棠愣住,他未免也猜得太准了吧!
「同样身为男人,属下能理解您的想法。」换做他也会觉得尴尬。「但是她既然能够包容变傻后的您,当然也可以接受现在的您,您无须想太多,心情何妨放松一点儿?」
「你不懂,说不定她还比较喜欢我变傻。」他喃喃说道,想起她是多怀念那个小男孩。
「啊?」这次换杨忠呆愣。
「她很爱那个小男孩。」他苦笑。「虽然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爱那个小男孩,但是拜她的妙手之赐,我永远不可能再变回那个小男孩。」
他已经痊愈,再也没有变傻的可能。
「所以现在您是在烦恼,无法再变回那个小男孩?」杨忠更呆了,无法想象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究竟怎么回事?谜团呀!是也不是,他很烦。「总之,这件事再等等,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还想再沈淀一阵子,不想立刻就面对花橙倩。
「好吧!」搞不懂。「属下不再催您。」
季玄棠以为他有足够时间准备好面对花橙倩,没想到隔天抵达京城的马车,却给他带来坏消息,让他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
「这些都是什么?」当杨忠看到塞满整辆马车的书本,都愣住了。
「是花姑娘要还给季公子的书。」负责送书的驾车小哥答。「您能不能在这张条子上具名,就说您确实有收到这些书,我好拿着条子去向花姑娘领钱。」
「……等一等。」杨忠回神。「你先不要把书卸下,我去请少爷出来。」
「喂!」
杨忠不理年轻人急切的呼唤,跑进屋去跟季玄棠报告这件事,这次换季玄棠冲出来。
「什么,她竟然送回这些书!」该死的女人,做得可真绝,竟然连他最后的希望都给斩断。
「少爷,怎么办?」杨忠问。「还要再等一等吗?」等他收拾好心情……
「等什么等?」季玄棠气得诅咒。「咱们现在马上出发到罗新镇,我要去找那个女人算帐!」算帐,算什么帐?恐怕他只要一见到她,话都说不好了,还能算什么帐?
「是,少爷,属下立刻去准备。」杨忠不敢笑出声,再怎么说,季玄棠还是他的主子,虽然性格改了大半,还是不能冒犯。
「可恶!」季玄棠气得踢马车泄愤,惹来驾车小哥抗议。
「这位爷,这车我可是要还给人家的,请您别乱踢。」驾车小哥教训他。「还有,这些书你们到底要收不收?不收的话,我可要卖给专收旧书的铺子了。」
「你敢!」季玄棠气不过,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挫折感,全怪花橙倩那个女人,没事干么还他书?
「杨总管!」他气得大叫总管。
总管闻声立刻从屋子里头跑出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把这些书统统给我搬进书库放好,一本都不能少。」
「是,少爷。」总管赶紧吆喝下人搬书,不一会儿就把马车清空。
「可以了吧?」哼!
「等一下!」驾车小哥叫住他。
「又有什么事?」他皱眉,快要发火。「在这边画押。」驾车小哥指指手上的条子。季玄棠生气地夺过驾车小哥手中的毛笔,随手写下他的大名。「拿去!」可恶,居然还要他亲自签收,什么跟什么!
「谢谢季少爷。」驾车小哥愉快地接过毛笔,将签收条折起来放好,然后驾着马车一路吹口哨回家。
「杨忠!」他若是不找那个女人问清楚,枉生为男人。
「少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杨忠已经把快马牵来。
「现在就走!」这回季玄棠自己骑马,发誓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罗新镇。
一路上季玄棠都绷着脸,以往杨忠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胆颤心惊,这次却高兴到想要抿嘴偷笑。
他的主子,越来越像正常人。
虽然也有不少人认为他以前那种阴晴不定的个性很有魅力,但他私底下认为,是因为他的环境造成他乖张的个性。如今环境改变,他的个性也就改变,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
杨忠是杨总管的儿子,打小在季府长大,可以说是陪着季玄棠一起成长,是最了解同时也最同情季玄棠的人,他没有什么愿望,就只希望季玄棠平安快乐。
「喝!」在连续赶了一天的路,差点儿没有累死身下的马以后,主仆两人终于抵达回春堂。
季玄棠跳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回春堂找花橙倩理论。
「花橙倩!」
「季少爷,看病吗?」
他原本想直接冲进内院找人,没想到她就站在柜台后面算帐。
季玄棠立刻冷静下来。
「有点小毛病想请花大夫诊治,不晓得花大夫有没有空?」他朝她慢慢走近,在柜台旁站定,一如那天他无声无息出现柜台边嘲笑她算错帐,当时她气得半死,今天生气的人换做是他,她为什么还他书?
「如果有病的话,我一定医。」她手中的算珠拨个不停,似乎不打算抬头看他。
他伸手压住算珠,平静地问。
「心病医不医?」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非常认真清澈,就像是成年后的季玄棠和那个小男孩的综合体,两个人都是他。
「京城没有更好的大夫了吗?」她试着扳动被他压抑住的算珠,却赢不了他的决心。
「我的心病,只有妳能医,就算换再好的大夫也没有用。」直到此刻,他才敢对自己承认,说要找她算帐都是借口,他从头到尾就想见她,只是欠缺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