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棠,姊姊和你玩一个游戏好吗?」她拿出预备好的布条,那是给他遮眼用的。
「妳要跟我玩游戏?」他闻言喜出望外。「好啊好啊,我要玩。」
「你坐正,姊姊给你绑布条。」她痛苦的微笑,一方面希望他复原,一方面又怕他复原,多种情绪在她内心拉扯。
「为什么要绑布条?」他不懂,这是什么奇怪的游戏。
「因为姊姊想跟你玩猜猜看的游戏。」她骗他,其实她是要为他施针,但她不能说。
「猜猜看的游戏?好啊,我最喜欢玩猜猜看的游戏!」季玄棠一听要玩他最喜欢的游戏,马上就坐直身体,闭上眼睛。花橙倩为他的眼睛绑上布条,季玄棠的眼前顿时变黑,什么也看不到。
他虽然害怕,不过还是很听话地乖乖坐好,等待花橙倩给他提示。
花橙倩打开针包,取出四根长度相同的长针,再取出五根长短不一的针,点燃桌上摆着的灯火,拿起针一根一根的消毒。
「姊姊,好了没有?妳好慢哦!」季玄棠久等不到提示,不停抱怨。
「马上就好了,你乖,不要吵姊姊。」她现在需要安静,不可以分心,因为他的生死及未来都掌握在她的手上。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针,手不停地发抖。
冷静,花橙倩,不可以紧张。妳取错穴位,他可能性命不保,或是情况变得更糟,妳希望他永远痴傻吗?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
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惊慌,花橙倩拿起手中的长针沾了一下药剂,在四神聪穴的第一个穴位,下了第一针。
如果取对穴位,患者通常只会觉得酥麻,不会觉得痛,季玄棠没有反应,就表示她取对穴。
「好痒哦!」他不知道花橙倩在他头顶上扎针,只是觉得头顶突然痒痒的,自然而然伸手去抓,花橙倩连忙阻止。「不可以,玄棠!」她喊道。「从现在开始你都不许动,直到我说可以,你才能动,知道吗?」
「为什么?」他不懂,明明就很痒。
「不许动就对了,别问这么多!」她要专心帮他施针,没空应付他的小孩子脾气。
「姊姊今天好凶。」季玄棠明显觉得委屈,但他还是乖乖听话,不敢再乱动。
她知道她的口气很不好,但这是最重要的时刻,开不得玩笑。
有了第一个穴位取针顺利的鼓励,花橙倩接着取第二个穴、第三个穴……直到她分别在四神聪四个穴位,以及囱会、前顶、百会、后顶、强间五个穴位各施一针,九针齐发,让花橙黎调配的药剂,顺着针送进季玄棠的脑子里面。
第九章(2)
季玄棠起初感觉不到异样,只觉得头很痒,花橙倩在他头上乱插东西,插了一阵子后又一根一根拔下来。
而后,他的脑子开始产生变化,好似凝结了许久的某个硬块开始松动,接着融化。姊姊……他原本想呼唤花橙倩,告诉她,他的头好痛,她到底在他头上插了什么东西?然而排山倒海瞬间涌入的影像让他住嘴,转换为痛苦的申吟。
「啊!」他痛得抱头大叫,被脑中有如流星雨般的影像扰乱神智,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就是令公子啊?听说是神童,真了不起。
你不过比咱们聪明一点儿,犯得着这么神气吗?
玄棠贤佳,四叔有话对你说,咱们到后花园的池塘边走走吧!
不好了,少爷跌倒了,快来人呀!
只怕在下的医术不精,无法医治令公子。
妳一定很适合戴花。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我也不会…妳,咱们是好朋友。
曾经遗失的记忆,在这一刻交错,一幕一幕竖立在他面前。
他身处于记忆的中央,被他十岁以前的记忆围绕,新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又不断从地面上冒出来。
「玄棠!」怎么办?她搞砸了,硬块没化成,反而把他逼至疯狂状态。花橙倩焦急地想扶住季玄棠,被他一把推开,他的头痛到彷佛要裂成碎片。
「玄棠!」
「不要碰我!」他推开椅子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
「不要碰我……」然后,他手抵着柱子,身体慢慢滑落到地面倒下。
「来人,快来人!」花橙倩见状尖叫。「季公子昏倒了!」
柳府接着陷入一片混乱。
季玄棠脑中的硬块有如冰山慢慢融化,每融解一块,他的智力就回复一些。他的人生,彷佛是上天恶意开的玩笑,给他最完美的家世、最完美的相貌和无人能及的聪明脑袋,却也同时给他多舛的命运。
随着脑中的硬块被花橙藜调配的药剂侵蚀,他一直混沌的记忆终于找到自己的出口,一片一片拼凑,一个一个归位。
「唔……」他自黑暗中醒来,总是沉重的脑袋不可思议的轻松,曾经无神的双眼,开始变得锐利,防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感谢老天,他醒过来了!」耳边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他循声转过头看声音的主人,对方的脸上正挂着兴奋的笑容。
「你还好吗?」女子十分焦急。「要不要紧?」
他没见过这名女子,她的五官精致,肌肤白哲吹弹可破,是个很美的女人。
「季公子,你没事吧?」柳絮飞站在艾岚旁边问季玄棠,艾岚拚命点头。
季玄棠瞇起眼睛打量四周,猜想这里应该是柳府,花橙倩最后把他带到这里来。
「柳兄。」他挣扎着坐起来,柳絮飞因为太惊讶了,几乎忘了趋前搀扶。
「你、你称我什么,柳兄?」他认得他?
「我全想起来了。」季玄棠点头。「我想起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过去和现在、曾经失落的和被夺走的,统统都记起来了。
季玄棠最后这一句话包含太多意思,柳絮飞是明眼人,一听就懂。
「橙倩呢?」他真的什么都想起来,并未像上次一样,恢复聪明后就把她忘记。
「她在后面。」艾岚几乎高兴到快要跳起来。「橙倩姊!奇怪,人呢?刚才明明还在的。」
「可能是太过感动,跑到自个儿的房间去偷哭吧!」柳絮飞猜。有可能哦!依照橙倩姊的个性,确实有可能为了面子躲起来偷偷哭泣,她也真是的!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就算高兴到哭也是正常。
「我去叫她——」
「算了。」季玄棠阻止艾岚,不让她去。「让她静一静,这个时候她需要安静。」
「好,不去。」不愧曾是恋人,好了解橙倩姊哦!不对,他们到现在还是恋人,她说错话了。
「柳兄,可否为我解释季氏目前的状况?」季玄棠开始动脑,发誓要夺回家产。
「目前季氏是由季四爷当家,因为季二爷、季三爷、季五爷经过上次宗族大会的事后,已经不被族人信任,这当家的位子,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
「果然是四叔。」季玄棠一点都不意外听见这个消息,他四叔的心机深沈,他那几个笨叔叔哪是他的对手?
「季兄,季四爷目前虽然说是暂代你的位子,但是相当懂得笼络人心,我怕季兄再不赶紧出面,家产会真的全数落入季四爷的手里,到时候就难办了。」正因为事态紧急,他们不得已走险棋,幸好结果是好的,否则他们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我明白,我不会让四叔的计划得逞,我的手中还握有一样利器。」
「利器?」
「嗯。」季玄棠点头。「但是这足以扳倒四叔的利器,此刻不在我身上,在季府。」
「在你府上?」柳絮飞愣住,这就有些难办。
「没错。」季玄棠答道。「如果能联络上我的手下,我可以让他为我取来,但我怕这么做会打草惊蛇,四叔一定也派了人监视我手下们的一举一动。」
有可能,如果季四爷是这么工于心计的人,一定会想藉由监视他的手下,循线找到他。
「再说,我四叔一定在季府布下不少重兵,等我自投罗网,我若贸然行动,一定会中了他的计。」当然如果他可以自己回去拿最好,但眼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必须另想办法。
「这有什么问题?」艾岚拍胸脯,要季玄棠别愁。「我可以请媚儿帮这个忙,她正嚷嚷好久没出去活动,有些技痒呢!」
「媚儿?」
「就是闵斯珣的老婆,她可是偷东西的高手!」
「岚儿!」怎么把人家的秘密都说出来?不象话。
「有什么关系嘛!」艾岚獗嘴。「不解释得清楚一点儿,季公子怎么会知道可以将这项任务托付给谁?咱们两个又帮不上忙!」
的确,若要论这项任务交给谁最适合,非古芸媚不可,可闵斯殉会答应吗?
「再不然请燕大娘帮忙,她一定会肯的。」她跟娘是好朋友,她又疼她,只要她随便撒个娇,燕大娘肯定点头同意。
「燕大娘的身手了得,若是她同意帮忙当然最好不过,我倒是赞成妳去说说看。」毕竟若要论偷东西,谁也比不上「千手白莲」,若非她很早就金盆洗手,不知还有多少人的金银财宝要被这江湖中最知名的女神偷偷去呢!
「请问柳兄,燕大娘又是……」
「媚儿她娘,没嫁人之前是个女神偷。」艾岚抢先解释。
「岚儿!」所有人的秘密都被她泄漏光了,以后谁还敢跟他们交往。
「原来如此。」看来她所提到的这些人名,都是武林中人,这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反正就这么说定,我今儿个就去找燕大娘请她帮这个忙——对了,你要拿的是什么东西?」说了半天,差点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是一颗宝珠,就放在……」
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季玄棠将季府的院落分布,乃至于他房间的陈设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嗯,嗯!」
艾岚听得频频点头,仔细记下他的话好转述给燕千寻知道。
就在他们热烈讨论的当头,谁也没注意到花橙倩正驾着马车离开柳府,阔别京城。
第十章(1)
美妙的丝竹乐声在季四爷家的花厅响起,季四爷扬起双手击掌,家中女仆马上上前斟酒,季四爷的酒杯又是满的。
「干!」
「干!」
季四爷大可摆席狂欢,然而现在是重要时期不宜张扬,所以他只设了一场小小的家宴,唯一的宾客是他两个儿子,他们将是季氏下一任的继承人,只要他能守住这一个月,到时候季氏的财产会全数落入他的口袋,他要成为族长也就指日可待。
「爹,玄棠已经失踪快两个月,您说,他是不是死了?」季四爷的大儿子,自认未来即将接掌季氏,自是特别留意他的死活。
「一定是死了吧!」季四爷的二儿子猜。「如果他没死,早就出面了,哪能让爹暂替他打理季氏?」
「话是没错。」大儿子担心地蹙眉。「可没见着他的尸体,着实令人不放心,咱们派去的人不也说,那臭婊子放出假消息,害他白白等了几天,最后才发现被骗了吗?可见他是有帮手的。」
「那个没用的家伙!」二儿子呸道。「当初直接杀进那座该死的医馆,痛快地给他补上几刀不就好了,现在可好,搞得不上不下,连杯酒都不能安心喝。」
季氏两兄弟皆对季四爷派去的杀手不满,要不是他顾虑太多,今日也轮不到他们费神。
「爹,您有派人解决他了吧!」不能留活口。
「当然,为父的行事作风如何,你们是知道的。」该下手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必要时候还可以更狠。
「明白,当然明白。」大儿子赶紧拍马屁。「论聪明才智,没有人是您的对手,季玄棠那小子算什么?连您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在儿子的心中,您才是真正的天才。」
季四爷生的两个儿子资质平庸,除了不会在外打架闹事以外,无论是经商或是读书成就皆乏善可陈。季四爷时常感叹,自个儿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这么两个笨儿子来?不过他们虽然资质平庸,害人的狠劲儿却不输他,若单凭这一点来看,他也算是后继有人,值得安慰了。
「不过荣华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天不见玄棠的尸体,我一天不能安心。」季四爷沈吟。「要不要再派人到那女人居住的镇上瞧瞧?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到小镇,咱们刚好乘机杀了他。」
「不行。」季四爷否决。「眼看着又要召开宗族大会了,这个时候不宜动手。」
「没错!」猪脑袋,净想些馊主意。「何况玄棠不会那么笨,自己跑去赴死,他一定躲在哪个地方,不然就是真的死了。」
「我认为他已经死了,不然为什么一直不出面?」
是呀!季四爷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出面,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他的手下有没有什么动静?」但是他如果没死,应该会去找杨忠,好像也没有。
「没任何动静。」
果然。
季四爷越来越弄不明白眼前的局势,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想这么多做什么?喝酒!」二儿子富贵拿起酒杯跟父亲和大哥邀酒,父子三人同时举起酒杯,大声说干杯。
另一方面,燕千寻顺利取得季玄棠放在季府大宅中的宝珠,将宝珠转给季玄棠。一切均已备妥,只欠东风。季玄棠打算发挥草船借箭的精神,一举扳倒季四爷,现在就只等召开宗族大会。
每个人都在等待宗族大会,因为这次的宗族大会将决定季氏的未来。
如同数个月前,这次召开宗族大会,同样有不少族人风尘仆仆从各地赶到京城,为的就是见证新族长产生。
十三位长老皆到齐,连同险些被家族除名的季二爷、季三爷、季五爷,也被迫前来观礼。
与其说是召开宗族大会,不如说是要大伙儿一起见证季四爷的荣耀。今天即将会有新的族长产生,而季四爷无论是辈分或是声望,在家族中都是数一数二无可挑剔,况且现在他本身就暂代族长之位,预料十三位长老会共同决议将族长的位子交给他,连带着连季氏嫡房的财产也一并任他发落。事情发展至此,季四爷已经是最大的赢家,即使其它三位兄弟再不服气,日后一样会被他踩在脚下。呵呵,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
季四爷笑呵呵,得意全写在脸上。今天是他人生中最光荣的一天,过了今天,他就是季氏的族长、有大量的家产任他挥霍,随他爱娶几个偏房就娶几个偏房,只要能搞定十三位长老,他什么都不怕。
当然底下也有不服气的,他们都是季玄棠的拥护者,但是既然他已经失踪数月,至今下落不明,他们也只得接受他可能已经不在人间的事实。
五、六百位季氏子孙浩浩荡荡地在主祭官的领导下开始一连串繁复的祭祖仪式,接下来终于轮到十三位长老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