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伊芙加大了聱调,更增添了一份坚决。
这一回,苗书恬依言乖乖地将视线调向伊芙,但那了无生气的瞳眸让人看了直打寒颤,生怕她一个想不开,随时会跟着逝者的脚步而去。
“好好哭一场,什么都别想,让时间带你走出来好吗?”伊芙捏了捏苗书恬的手掌,接着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请你一定要看着这个小生命的诞生。”
伊芙不敢奢望失去的伤痛真可以教时间抹去,但至少新生命的诞生可以为她伤痛的心带来小小的喜悦,更提醒她生命的美好,千万别轻易放弃它。
苗书恬凝视着那再平坦不过的肚皮,很快地理解了伊芙的话意,无比真心地感谢她的关心。
“我会的。”刚才在心底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没有了最爱的他,她还能活下去吗?答案是可以的,只是会孤独了点,痛苦了些。
她不是个自私的人,失去了一个爱人,但她还拥有犹如家人的至友们,他们也爱她,而现在,她能爱的人又即将多了一个。
“多大了?”她指着伊芙的肚子。
“八周了,子轩上星期陪我去检查的。”其实她还没有即将身为母亲的感觉,但是,随着肚皮逐渐拢起,那份天生的母性便会渐渐地觉醒吧?
“恭喜你们。”说着,一股失落的遗戚在淌血的伤口上蔓延开来。
如果……她也能怀上他的孩子,那该有多好?但可惜的是,她来不及了……
“等孩子落地后,你会来看我们吧?”伊芙不得不追问,她就是要一个保证,确保苗书恬会出现,说是要她来看他们,倒不是说是他们想看她是否安好。
“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苗书恬做出保证。“子轩醒来了吗?”
“刚才有睁开眼,但又睡去了,医生要我们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再醒过来的。”
得到了保证,伊芙悬挂的一颗心这才算是真正的放下,而她以为苗书恬会留下来,一块等邬子轩再度醒来,等待杰西的到来。
但她错了,苗书恬并不想等,她走了。
离开医院,离开让她伤心的国度。
苗书恬只交代伊芙把后续处理的事情告诉她便离开了,伊芙甚至不知道苗书恬是要回台湾去,还是转往其他国家去散心?
只是,苗书恬前脚才刚离开,邬子轩便醒来了。
“子轩。”看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伊芙便试着轻喊着他的名。
病床上的男人努力地想睁开眼,他一试再试,表情开始纠结,似乎睁开双眼是件多么吃力的一件事。
“子轩。”伊芙又轻喊了他一回。
终于,男人吃力地睁开了双眸,只是似乎无法在第一眼就适应光线,只能一再地眨动眼皮。
隐约中他感觉到眼前有个人,还是个女人。
“你醒了,感觉如何?哪里痛吗?”伊芙站在床畔俯看着他,纵使心底为他着急,但仍是极力地克制情绪,以着平缓的口吻问道。
“痛?”他听见了女人的问话,但大脑却无法快速地运作,只能蹙起眉缓缓地感受自己全身究竟哪儿不舒服。
“手……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喉咙像是火烧般灼痛。
“你撞伤了头,手也骨折了,先别乱动,我这就请医生过来。”
待医生过来后,做基本检查的同时,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伊芙身上打转,眉心却是紧蹙着。
突然,他开口问出了令众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你是谁?”她很眼熟,但她的身分他怎么就是回想不起,甚至,他发现他有个更大的问题了。“我又是谁?”
“什么?”伊芙惊叫着。
一旁的医生及护士也因为他的问题而明显错愕。
“我是伊芙呀!你的未婚妻。”
“我没有未婚妻。”他直觉性地回应着。
虽然他忘了所有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但直觉告诉他,他没有未婚妻。
听见了这句话,伊芙一脸受伤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似的。
他怎能忘了她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误。
“医生?”伊芙惊慌的眼神紧紧地瞅着一旁的医生。
“请问你还记得些什么?”医生神情凝重地问着,心底已经有了可能性的答案。
听见医生的问话,他偏着头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模样。
半晌后,他摇着头。
“现在什么都很乱,很多画面、很多脸孔,但我怎么都拼凑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隐约有着某些直觉……”说到后面,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了。
就好像内心有个声音很笃定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未婚妻,但他无法说出为什么。女人一脸受伤的模样让他迟疑了,感觉一切全都好混乱,难道他的直觉是错的?
所以,他目前的状况无法解释再多了。
听见他这么回应后,医生又问了一些有关他生活周遭的相关问题,然而得到的答案不是摇头说不知道,就是偏着头说他想不起来。
“怎么会?”一旁伊芙的情绪随着这异常的状况越显焦虑,但她并非专业人士,无法理解这一切,除了等待她别无选择。
最后,医生沉着声说:“看来这很可能是脑子里的血块压迫神经所产生的短暂失忆现象。”
“那么……等血块消散后就能恢复吗?”
“没意外的话,是的。”人体的大脑是很复杂的,更是没有绝对的,他无法给出百分百的保证。
“没意外?”伊芙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床上的男人也是。
“没意外的话,他脑子里的血块会自动消散,而受到压迫的神经系统也会逐渐恢复,但若是血块无法散去,那么届时就得评估是否需要接受手术了。”
第5章(1)
一星期后 美国纽约
落地窗上的窗帘半掩着,金色光束穿透玻璃斜照在光滑木质地板上,窗外车水马龙喧嚣繁多,然而,吵杂的声响却怎么也传不进偌大寂静的卧房里,所有的烦嚣喧闹全都隔绝在墙垣之外。
男人静静地坐在床沿,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是放空的。
一直到房门被敲响了,他才将远走的神智拉回。
“请进。”
“子轩,吃饭了。”打开房门,伊芙轻声向他喊道。
房内若不是有撒入的金色光阳,肯定是一片幽暗,但阳光所无法照射的部分,视线仍是不够明亮,伊芙可是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不动手去开启电灯开关。
所以,肉眼上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而在心底,她也一样看不清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三天前他们与杰西一同回到了美国,为了避免媒体的打扰,他们在纽约市区临时租下了公寓,隔绝所有人的打扰。
他们并未对外公开他的伤势,也未曾说明究竟是巨星邬子杰,还是精明能干的经纪人邬子轩活了下来。
所以,现在各式各样的揣测满天飞,甚至有记者大赡猜测,经纪公司之所以不愿透露任何消息,是因为那场严重的车祸,让双胞胎兄弟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人伤势严重,两人可能早已双双过世。
而事实究竟为何,只有当事人及少数亲近他们的人明白。
这间公寓很大,楼下有着严密的人员出入管理,进出不易,而能走入这屋里的,除了住在里头的两人,就只剩杰西了。
面无表情地在饭桌上坐定,男人没多说什么,只是专心在吃饭这个动作上面。
坐在对面的伊芙看着他,着实没有胃口。
他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几针,早已拆线,留下了一道约莫五公分长的伤疤,那无损他俊美的脸庞,只是……她看了却是莫名的刺眼,这或许是这一连串教人心烦意乱的后遗症之一。
她的男人矢去了记忆,莫名成了陌生人,连同他生活起居上的一些习惯动作都跟着改变。失忆会教人改变习惯吗?看来下回她得问问医生这个问题。
发现了伊芙注视的目光,男人停下手里进食的动作回望着她。“有事?”
“好吃吗?”伊芙摇着头,目光改投在他拿着叉子的右手上。
她不擅料理,却又不想让陌生人打扰他休养,所以打消请厨子的念头,只得餐餐叫外卖。
但外卖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左手上仍裹着石膏,生活大小事情只能依赖右手解决——他明明是个左撇子,即使被迫使用另一只手,也不该是这么顺手才是。
“还行。”
“你的右手……”
“右手怎么了?”
“没有,看来你已经非常习惯使用右手了。”伊芙以为话题会在这句话之后结束,却没料想到他接了一句完全意外的话。
“我本来就是右撇子。”这是下意识的回答。
语毕,伊芙一愣,男人也一愣。
伊芙变了脸色,邬子轩不是右撇子!
而男人也随即恢复正常不过的神色,但他心底纳闷的问题又多了一个——他如何笃定自己是右撇子呢?就好像笃定她不是他的未婚妻那般。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就是知道这些莫名的笃定是对的,但他无法再次说出口,因为对面女人脸上受伤的表情不是假装出来的。
他是对的,但那不表示她说了谎,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现下是没能有个答案了,但他隐约明白一切问题或许可以在他的记忆中找出答案来,面前提是他必须恢复记忆。
餐桌上一阵沉默,就在他们用餐结束后,伊芙的手机警了起来。
“好的,我马上为您开门。”她很快地结束通话,这又对着对座的男人说:“是杰西,他到楼下了。”
“杰西。”面对这位据说是他最亲近的叔叔,他心底有股踏实的亲切感,直觉地知道他从前十分地敬爱这位长者。
头发灰白的杰西一脸疲惫,神情看似十分平静,但那只深邃的绿眸中有藏不住的悲痛。
“手还痛吗?”杰西关心地问。
他摇着头说:“您看起来需要休息。”
醒来的第二天,虽然他暂时遗失了记忆,但杰西没有隐瞒他任何事,从车祸到死去的兄弟,甚至也将他俩的身分及背景一一说明。
乍听自己的兄弟死亡的讯息,虽然他想不起任何有关他的事物,但一股悲不可抑的情绪涌出,他哭了好久、好久……
他能明白那份悲伤的心情,知道那是短时间内难以平复的,他不能,杰西不能,另一个女人也不能。
那个差一点成为他大嫂的女人,他醒来后便没见着,伊芙说她太伤心仍无法接受这一切的打击,所以离开了,希望下回再见到她时,她已能走出伤痛——大家都是。
“会的,等你决定完几个问题后。”
伊芙从厨房里端出果汁来到杰西面前,同时也给了邬子轩及自己一杯,这才挑了另一头的沙发坐下。
她的男人坐在单人沙发椅上,她知道他这是在与她保持距离,就像他坚持与她分房居住的意思是一样的;他失忆并且尚未认同她的身分,即使明白她已怀了他的孩子,仍是不曾改变心意。
“现在经纪公司仍在等待你的答复,他们仍是十分希望你能以邬子杰的身分出现在萤光幕前,这一点我不给任何意见,由你自己决定。但若你决定接受这个提议,那表示你这辈子就不再是邬子轩,连同墓碑上的名字也得更改。”那就表示大家必须假装死去的人是邬子轩。
这是经纪公司强烈的希望,也是抑止粉丝伤心与失落,而任何人都知道邬子杰是多么热爱演戏,若是邬子轩愿意替代他的位置,他肯定是欢喜的。
只是……那表示他必须将自己的未来全数抹去,所以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以外,任何人都无法为他做决定,也不能干涉他的想法,得由他自己思索并给出答案。
“你知道的,这事本不该催促你做出决定,因为你的记忆尚未回复,但子杰需要尽快入土为安……”杰西思及当初看见邬子杰惨不忍睹的模样,当场泣不成声,悲痛欲绝,现在他仍是没有勇气见他第二回,但他绝对需要尽快入土为安。
本以为他应该无法立即给出明确的答案,杰西这回过来只是打算要他短时间内再好好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却意外地得到这样的回答——
“我答应。”这是毫不迟疑的坚决口吻。
对于他的回答,杰西没有意外,因为这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经纪公司仍可接续早已与厂商们签定的合作关系,粉丝们毋需伤心或惋惜;而邬子轩可以替兄长将美好的身影继续展现在众人眼前,而不是让人惋惜他凄惨的死况,这是他所能为他做的。
但一旁的伊芙听见了他的应允后,脸色惨白。
因为记忆丧失,现在的邬子轩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邬子轩了,他有意保持距离的动作让她害怕,有种担心失去的莫名恐惧;而现在他决定成为“另一个他”,这是否意味着他又将离她更远了?
可以不要吗?不要成为“他”……
伊芙的表情像是在哭,但她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她明白自己根本没那个资格。
“这是你仔细考虑过的吗?”杰西必须要再确认,因为这件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没错,我要成为邬子杰,我是邬子杰。”
我是邬子杰。
一句话,却犹如一颗威力强大的地雷,一脚踩下立即引爆剧烈的破坏力,炸得他自己头昏脑胀,也炸得伊芙一脸血色尽退,只能早早退回房里暂时避开他。
她不想去承认,更不可能逼着自己去面对可能的想法,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失忆了,所以才会产生身分认知上的错觉,她甚至怀疑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答应了经纪公司什么。
他是邬子轩,即便他要成为邬子杰,对她而言,他仍是邬子轩。
这一夜,伊芙不断地对自己诉说着这句话。
第5章(2)
而另一个房里的男人,同样被自己毫不迟疑的言词炸得心绪无法平静,在开口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甚至有种他便是邬子杰的错觉。
一个星期前,当他仍在医院里,要他成为自己兄长的这个提议,经纪公司的人早已提过,但当时被杰西以他需要休养为由先挡下了这个问题。
然而,身为一个受伤又失忆的病人,在听见邬子杰这个名字的瞬间,一股熟悉感让他当下就想脱口说好,所以这个问题再度被提起时,他才会这么地毫不犹豫。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的记忆仍是没有回复的迹象,但他没说的是,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影像似照片般闪过他的脑海。
为何不说?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影像都是同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黑长发的美丽东方女子,甚至有他与她亲吻的画面出现,他不能对着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说自己想到了另一个女人,那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