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突然出现会吓到苏深雪,他在暗处先叫了她。她先是一脸怀疑,四下张望,直到发现了他——
「小姐。」他离开了幽暗的墙边,走向她。
她看着他,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通杀,是你吗?」
「是的,小姐。」他低声的回答。
苏深雪怕他被发现,以手势要他退回墙边,然后自己起身往他走去。
来到幽暗处,她惊喜的看着眼前的他,「你回来了?」
「嗯。」他点头,「掌灯时分到的,听啾啾说起你跟魏缇打赌的事,就立刻来了。」
「你知道你不能随便进魏家吗?」她有点紧张。
魏崇范再怎么说也是个官,这可是官爷的府邸,寻常人没经通报带路,是不能随意进入的。他擅入魏府,要是被逮到麻烦可大了,就算她爹能保他,也要花上不少心力或金钱疏通。
「我明白,可是我不能不管小姐。」他眼底有着深深的内疚。
「还说不能不管我?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说着,她使劲的朝他的胳臂打了一下,「居然趁着我睡觉的时候离开向阳城?你好大的胆子丨」
「老爷有件事交给我办,因为很重要,我不能不去。」他解释,「要不是小姐不肯,我也不必偷偷摸摸的走。」
「怪我了?」她瞪着他。
「不敢。」通杀低下头,一脸歉疚,「都怪我不在,才让小姐跟魏缇打了这场赌。」
「你在,我还是会赌。」
「是没错,但不会输。」他斩钉截铁的说。
「咦?」她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禁皱起眉头,「你是说……因为你不在,我才输了?」
「正是。」
「好个通杀!」她又用力的在他胳臂上槌了一记,「你是在嘲讽我的赌技不如你吗?」
通杀不敢再说,因为他知道她好胜心跟自尊心都非常强大。她一直认为自己有逢赌必赢的本事,而他也乐于让她在那样的自信及自满中得到快乐。
「小姐,」他岔开话题,「魏缇刚才对你做的事,我都看见了。」
「喔,我早料到她会想一堆方法整我的。」她一派轻松,但其实心里满是委屈。
她只是好强,又不想让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因此总表现出一副她没事的样子,而这也是为了不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通杀神情凝肃,眼底闪过一道肃杀。
「这么冷的天,她竟要你用冰水洗衣,这可不是整,而是虐。」他气愤。
「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整我,你以为她会放过我吗?」她耸肩一笑,「我早有准备。」
「小姐,咱们回家吧。」
「不成。」她坚定的拒绝,「我要是逃了,岂不是要让她笑一辈子?」说着,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快走吧,要是被看见可不好。」
「小姐……」他怎能丢下她一人在魏府受罪?
「别说了,快走。」她推了他一把,以命令的口气,「通杀,你敢不听我的话?」
通杀浓眉蹙起,眉心堆栈出三道懊恼的、气愤的线。他懊恼气愤的不只是魏缇竟如此虐待苏深雪,更是气恼自己没办法保护她,为她做些什么。
「快走啦!」她生气的瞪着他,「再不走,我揍你。」
她是真的会揍他,但对他来说实在不痛不痒。但,他从来不能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她要他走,他不能不从。
「小姐,那……我先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他说着,眼底满是不舍。
迎上他那怜惜的眼神,苏深雪的心头一紧。
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关怀跟怜惜,她可以很坚强很勇敢,但如果有人在她如此脆弱的时候怜惜她,她反而会变得很脆弱。
而这就是她拚命的赶通杀走的主因。
现下的她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只要轻轻一弹,就会绷断。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软弱的样子,尤其是通杀。
只要她在他面前掉下一滴眼泪,他就会被自责给淹死。虽然不是他的错,但他一定会恨自己竟在她跟魏缇赌大小的时候,不在她身边。
从小到大,只要她受一丁点的伤,他就会自责内疚,觉得是他没有善尽保护她的责任,纵使那是她调皮捣蛋所致,根本是活该,他也会觉得是他不好,是他不对。
所以,她不能让他发现她其实很委屈、很辛苦、很想哭。
看着他离开,并消失在黑暗处。她望向这寂静又冷清的院落,再低头看着泡在冰水中的那堆衣服,委屈又气愤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落下……
第3章(1)
「呜——」苏深雪小心翼翼的不哭出声音,可还是不小心发出了低微的呜咽。
她气自己不争气,可肉体的痛苦加上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再也止不住奔流的泪水。
那泪原是热的,可一自眼眶涌出便冰冷得让她脸颊刺痛。
突然,一双大手轻轻的覆在她后脑杓上——
她一震,倏地转头一看,讶异的唤道:「通……杀?」
早该在她的命令下离开的通杀,此时竟站在她身边。他的眼睛温柔却又难过的凝视着她,似乎要说什么,却没说。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的样子,拚命的擦着眼泪,可她越是想抹去泪水,泪水就越不受控制的自她眼底涌出。
她觉得好丢脸,因为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样子,可如今却只是因为被魏缇恶整就哭得这么可怜兮兮。
「你走开。」她羞恼的推了他一把,「为什么不走?」她把脸别开,胡乱的抹着眼泪。
这样的她,让通杀看着更心疼了。
「小姐,我不放心你,所以……」
「你敢不听我的话?!」她气怒的瞪着他,甚至站了起来,用力的朝他胸口槌了一下。
他文风不动的站在那儿,眼底满是不舍。
她停不住委屈、愤怒又羞惭的眼泪,因为止不住泪,她更生气、更激动了。
「臭通杀!我叫你走,你居然敢不走?」她用力的推了他几把,「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小姐……」
「臭通杀!笨通杀!」她疯了似的边哭边骂,然后一步又一步将他往墙边推,「你走,滚。」
他在她身边十年时间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尽管此刻的她是这么的刁蛮、霸道又凶恶,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生气或无奈。这样的她,激起了他更多、更深的歉疚及不舍。此刻的通杀是万分的气恨自己,为何没守护她,以至于让她遭到魏缇的设局及虐待。
「呜——」苏深雪气得哭了。
她不断的推他、打他,可那拳头却软弱乏力。她真的好累,好痛,她真的想逃,可是不行。
突然,她彷佛全身气力用尽,一个腿软,整个人往下一沉——
就在这时,他一双劲臂及时的捞住她,然后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他知道这逾越了分际,但此时的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
他只知道他想守护她,他只是想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在她身边。他愿意担她的苦,替她受罪,如果可以……他希望代替她待在魏府受魏缇的奴役。
「小姐,别气,别气……」他低沉的声音温柔的安抚着、安慰着她。
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苏深雪紧绷的身心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她不怕在他面前大声的喝汤,大口的吃肉,她不怕在他面前流鼻水打喷嚏,她不怕在他面前放又臭又响的屁,她不怕在他面前出糗,可她从没在他面前哭……
但这一刻,她深深觉得她可以。在他身边、在他面前,她想怎样都可以。
于是,她再也不忍了。她牢牢的抓着他,尽情的在他面前宣泄自已的情绪。她知道他不会笑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觉得她孬,她不争气,他也会守护着她,让她知道——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通杀……通杀……呜……」她将脸埋在他胸口,「我好累,好冷,手好痛……」
她像个撒娇的孩子般向他泣诉着。
通杀忍不住轻拍她的背。这是他伴她十年来,最放肆的一次。
他是仆,而且是男仆,对于她这个小女主子,向来是保持距离的。
一直以来只有她主动的碰触他,他从不曾也不敢触碰她半根头发。
他知道自己此举是多么的不可原谅,也想过她可能会一把推开他,甚至赏他一巴掌,骂一声放肆。
可她没有,她反手抱住他,并放心的在他胸口哭泣,彷佛他是她的避风港。
他内心激动不已,也更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为她而活,自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便为她而活。
他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守护她,不求任何回报及可能的守护她。他不曾像在乎她般的在乎过任何女子,这样的情愫,也许不是爱情,但肯定是他心怦跳的原因。
「小姐,你想哭就哭,我会在你身边的。」他说。
「嗯……」她点点头,更牢更紧的抓住他。
哭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这样其实有点危险,要是有人来了并撞见,那可不妙。
于是,她轻轻的推开他,离开他的胸口——尽管她仍依恋着它。
「这里不比咱们自己家,你先走吧。」这次,她不是用命令的语气。
「我不能把小姐丢下。」他说着,小心的拉起她的手,看着她那被冻坏了的手。
当他看见她的手在经过七天劳役,已磨破皮,处处是伤痕时,他更心痛不舍,也更愤怒难消。
「小姐怎受得了这样的糟蹋?」他转头看着那泡在冰水中的衣服,「我来帮小姐洗衣服吧。」
「这怎么行?」她急忙阻止,「要是有人来了看见,那就……」
「不怕。」他一笑,「小姐帮我把风,我来洗,就像小时候那样……」
提起小时候,她终于破涕为笑。
小时候,每当她做些调皮捣蛋的蠢事时,总是由他替她把风,有时被逮住了,他就替她顶罪。
想起小时候的他,再看着现在的他,通杀早已是一个男人了呢。
当初她留下他,是因为看他年幼可怜,抱着想保护他的心态将他留下当自己的跟班,可曾几何时,当年那个男孩已经蜕变成一个有着宽厚肩膀及胸膛,能够保护她的男人了。
不知怎地,她的心狂跳起来,而那是她不曾有过的悸动——
「小姐一旁把风吧。」通杀对着她笑笑,挽起了袖子。
通杀每天都悄悄的躲在隐密处,悄悄的守护着苏深雪。
只要四下无人,他便现身帮她做好所有魏缇交付她的差事。但就因为他一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待着,也就将魏缇羞辱她、恶整她的行径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魏缇那可恨的、刻薄的嘴脸及德行,他怒不可遏。
他不只一次在心里想……总有一天他会替苏深雪将这一切讨回来。
这日,是苏深雪的十八岁生日。
像是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魏缇从早到晚安排了满满的工作给她,连让她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而且像是怕她偷懒似的,一整天都派人盯着她。也就因为这样,通杀即使就在暗处里看着、急着、气着,也做不了什么事。
终于到了午夜前,苏深雪将所有的活儿都做完,得以回到那位在魏家厨房旁的小房间歇着。
一进房,她已累得动不了,砰的一声躺在那硬又冷的木板床上。
她连咒骂魏缇的力气都没了,闭上眼睛,她只想立刻进入梦乡。
突然,有人轻敲房门——
「谁?」这该死的、没良心的魏缇,该不是还要编派工作给她吧?
是没操到她过劳死,很不甘心就是了?
「是我。」门外传来的是通杀的声音,低沉而小心。
她虽然累毙了,可还是翻身爬起去开房门,房门一开,通杀迅速的钻进她房里,并关上门。
「通杀,已经没工作让你做了啦。」她说。
「今天不能帮到小姐,我实在……」
「不怪你,魏缇整天派人监视着我,你也爱莫能助啊。」她说着,又走回床边坐下,「累死我了,全身都痛。」
通杀来到她身侧,从衣袋拿出一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小姐,这是我今天在街市上跟一支来自西域的商队买的羊油,很滋润。」说着,他打开罐子,挖出一小团手指甲般大小的羊油,然后抓着她的手,帮她涂抹着。
苏深雪猜想那应该是类似绵羊油之类的东西。从西域商队那儿买来,也是舶来品呢,不便宜吧?
「很贵吧?」她问。
他摇摇头,「我存了不少钱,无妨,而且今天是小姐满十八岁的生辰呢。」
「嗯。」她嘲讽的笑,「或许就是因为是我的生辰,魏缇才特别给我一顿粗饱。」
她边发着牢骚的时候,通杀温柔的、小心的用羊油按摩着她的手,像是在呵护着什么易碎的珍品般。不一会儿,她的手又暖又舒服。
她知道,那不完全是因为羊油,而是因为是通杀为她做这件事。是他的大手、他的心意温暖了她的手、抚慰了她的心。
原来,她是这么贪恋着他的照顾及呵护,原来她对他的感觉并不一般。
按摩完她的双手,他就从袖中拿出一个比钱囊还大上两三倍的锦囊。「这是老爷要送给小姐的十八岁礼物。」
「咦?」她一怔,疑惑的看着他手上的锦囊。
「我这趟去金泉城就是为了取回这些东西。」说着,他打开锦囊,拿出了一条以金线及银线嵌合的链子,「还有耳环跟手炼,但是小姐要干活,不适合戴着,不过项链倒是无妨,藏在衣服里,没人看得见。」
苏深雪接过一看,那链子上缀着几颗大大小小的珍珠,可爱却又不失优雅。
「真漂亮,原来我爹要你去金泉城就是为了这个?」
「金泉城有最棒的金匠,老爷想给你最好的。」
她点点头,眼眶有点湿热。虽然她人在魏府,她爹不能来看她,也无法放下赌坊的生意,像通杀这样整天在暗处守着她,但她知道爹的心里一定记挂着她。
「通杀,帮我戴上好吗?」她说着,将项链交到他手上。
通杀拿了项链,她转了下身,将长发拨到前面。通杀小心的将项链绕上她的颈子,为她戴妥。
看着她雪白的颈项,通杀有点心跳加速,夹杂着悸动,还有些微的羞愧及罪恶感。
他很快的将手抽回,退后了一步。
苏深雪摸着珍珠项链,笑着问:「好看吗?」
「好看。」他低着头说。
她眉头一蹙,「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呢。」
「我看了,好看。」他仍没抬头。
苏深雪拉着他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我。」
他抬起眼看着她,眼神却闪烁。「小姐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说着,他转身快步的走向房门。
她还没来得及喊他,他已经一溜烟的走了。
她忍不住轻啐一声,「真是……我会吃你吗?」说着,她突然想到他刚才似乎脸红了。
为什么?帮她戴项链让他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