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好一会儿,静贵妃有些不耐,身后的宫女见主子使了眼色,故意将呈上的茶水不小心摔到地上。
发出的声响令徐嘉佟睁开眼,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东南西北的朦胧状。
“大胆!”静贵妃反应极快的骂道:“竟敢惊了娘娘!”
“奴婢该死!”宫女连忙跪了下来,“请娘娘恕罪!”
“回去你就知道了!”静贵妃装模作样的啐了一声。
“带你出来尽给本宫丢人,立刻随本宫回宫,杖责二十。”
“是,贵妃娘娘。”
“怎么就走了?”丽妃柔声的制止,“既然是惊扰了娘娘,就不能把人带回去处置才对,姐姐该现下就叫人给拖出去,狠狠的打个四十大板,给娘娘泄泄气才是。”
静贵妃听到丽妃开口,眼底闪过一抹愤恨,她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的说:“既是本宫的人,就该由本宫处置,妹妹毋须费心。”
“这个贱婢是姐姐的人,妹妹自然是毋须费心,但若惊扰了皇后娘娘,就可不是姐姐宫里一名小小宫女的事,若姐姐不好好处置,只怕人家会说奴才学着主子的样,或是奴才带坏了主子。”
静贵妃一时语塞,目光移向徐嘉佟,指望她能说句话。
徐嘉侈开了口,语气没有半点亲近,“这几日本宫睡得不多,难得方才睡得香呢。”
一听到徐嘉佟的话,静贵妃脸色一沉。
“真是该死的奴才!”丽妃立刻喝了一声,“来人!把人拖下去狠狠的打四十大板。”
静贵妃一脸的不甘,但也只能把话全吞进去肚子里。
徐嘉佟没什么表情,反正又不是她的人,她们要去狗咬狗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的同情心有限,没有办法无止境的滥用。
“还不把人给拖出去!”丽妃对一旁的太监说。“给我狠狠的打!”
第2章(2)
一旁的太监没有迟疑,就把跪着的宫女往外拖,没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凄厉的叫声。
“回娘娘,打了二十几个大板,人就晕了过去。”一个太监进来回报。
“把人泼醒再打。”丽妃赶在静贵妃的前头说,又看向徐嘉佟,“娘娘,臣妾这番处理可好?”
徐嘉佟面无表情,俗话说的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只要静静看戏就行,夏涣然抬了个贵妃,还是手段特阴狠的丽妃,这事情可真是有趣了。
她喝了口茶,柔柔的说道:“奴才就是奴才,对主子不敬,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罚吧,罚得重些也是好事,让大伙儿认清自个儿的身分,别得寸进尺才好。”
静贵妃拧着手中的锦帕,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显露出来。心中明白徐嘉佟纵使失势,仍是皇后,今日的种种无非是无声的告诉她;就算她与皇后这个位置只差了一步,却有着天与地的距离。
四十大板打完,静贵妃的宫女也去了半条命,就算救回来,那双腿也废了,听着太监来报,徐嘉佟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悲,目光一扫静贵妃。
静贵妃原本心有不甘,触及她的目光,头立刻一低。
“你们都退下吧。”她浅浅一笑,“本宫乏了,封妃之事就有劳静贵妃多费心,只是丽妃……”
丽妃立刻起身,一脸娇笑,似乎不把方才弄残了个宫女一事放在心上,一心以为会得奖赏。
“你在未封妃前,就还是妃位,”徐嘉佟柔声说道:“见到贵妃该有的规矩可别忘了,方才你进门未行大礼,这是一错,抢着静贵妃的话,这是二错,你毕竟是太后跟前的人,言行举止总不好给人笑话了。”
丽妃被这么一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最后挤出一笑,连忙跪下,“臣妾知错,臣妾明白。”
“退下吧。”
看着一群人鱼贯离开,清碧阁又恢复以往的清静,徐嘉佟呼了一大口气。
她今天真是出息了,一次得罪了夏涣然的两个宠妃,不过得罪了一次,可以让她们安分一阵子不来清碧阁求见也是好事。
将来静贵妃和丽妃平起平坐,后宫俨然有了两个主子,虽然对彼此和其身后庞大的母家有所牵制,但一个不好也会出乱子的。这一步棋,夏涣然下得太险,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一心要把她给搅和进去。
徐嘉佟摇着头,隐约感觉自己平静的日子到了头,自在生活会因为当今圣上的转变而有所改变,她不知道他心头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可真别跟她说什么女人才是祸水,在她眼里,这男人才是害人不浅!
夕阳西下,晕黄的光线照了进来,一个下午,徐嘉佟就待在清碧阁右翼的偏殿里。
夏宏询练好字,兴匆匆的冲了进去,好奇的在母后的身边打转,“妈妈,你在做什么?”
“我想做整个皇城!”
夏宏询的双眼闪闪发亮,“哇!那一定很漂亮。”
从小他就知道这个娘亲有双巧手,可以做出精细好看的模型,在他眼中,母后不仅漂亮还很聪明,小小年纪的他不懂为什么父皇会不喜欢她。
他兴奋的在一旁帮忙,突然冒出一句,“妈妈,将来我一定要登上皇位!”
徐嘉佟心头一惊,但表面不动声色,“你已是太子,帝位本该属于你,但你父皇还在,所以终究是你父皇说了算。不论你是否是太子,是否登基为帝,依然是妈妈的好儿子。”
“我知道妈妈不希望我当太子。”夏宏询笑了笑,继续说道:“但若是将来我当了皇帝,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放下手中的土,徐嘉侈拉住了夏宏询,柔声说道:“这天下是夏家所有,这皇位是你夏家先祖用血、用命保住,将来若真有一日你能君临天下,这也是你父皇给的,跟妈妈没有半点关系,你若登基,你得谢天地,谢你父皇,但你要思量的是当个仁君,守护着天下人,而不是只想着我。”
夏宏询看着徐嘉佟嘴角虽带着一丝笑意,但眼底写着严肃,他垂下眼眸,“妈妈,我知道,只是我若不当太子、当不上皇帝,将来我们都会死。”
她的心一突,这不就是她心底一直担忧的吗?而今孩子大了,活在这宫廷之中,也该是明白了些事。
若将来天下真是是陆郡王的,以李墨芸的多疑性子,能否留夏宏询一命可是个大大的问号。
“放心吧!”她安抚的一笑,“妈妈会有办法的。”
有时她闭上眼,还可以看到徐甄云死时那不甘的眼神,她知道虽说是难产过世,但里头却有太多蹊跷之处,她的叔父在这件事上也难辞其咎,所以夏涣然才把徐甄云的死怪到她头上,认为是她为了权势不顾姐妹情谊。他对她的误会,她不想再解释,此生她不想再争,但为了夏宏询,不争成吗?
做人难,尤其在宫中做人,更是难上加难。
“怎么不见兰儿?”徐嘉佟转过身问着花儿,那丫头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人。
在一旁帮忙和土的花儿没有心机的说:“兰儿说是要去趟缎库,给娘娘拿些衣料。”
徐嘉佟挑了挑眉,这个傻丫头,这一去只怕要受气了。
这宫里的人心眼总比常人多了些,兰儿现在不过是跟在一个失势皇后身旁的小小宫女,她们清碧阁也因为叔父被黜,徐家人暗自埋怨她这中宫之主竟没有一丝作为,从此不再闻问,更不可能给她送银两进宫疏通,现在没权又没钱,在这宫里只剩吃膀的分。
徐嘉佟放下手中的土块,站起身,走到窗边,封妃的事顺顺利利的结束,转眼要到中秋了。
如今太阳一下山便透着一丝凉意,兰儿该是看她没什么新衣料,所以跑了趟内务府,只是这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小宫女可以左右,毕竟赏赐什么的都由静贵妃分配,物品到不到得了她这个清碧阁,可不是那些内务府的太监管得了的。
前头有了声响,徐嘉佟看着低垂着头的兰儿走了进来。
“娘娘。”兰儿抬起头看了主子一眼,神色有异。
徐嘉佟警觉的瞧着她,“有事?”
“奴婢去了衣库和缎库,个个都说赏赐全依静贵妃安排,若有任何不妥,要奴婢去见静贵妃。”
这点徐嘉佟并不意外,她相信跟在身边多年的兰儿也清楚,只不过小丫头忠心,不死心的想去试试,被拒也早该心里有底,不会太难过,但她现在的模样……
她锐利的看着她,“你在衣库或缎库遇上了什么事吗?”
兰儿迟疑的咬了下唇,“回娘娘,奴婢遇上了小六子公公。”
“遇上小六子……”徐嘉佟坐了下来,“你把事儿都跟他说了?”
兰儿点了点头,“娘娘恕罪。”
徐嘉佟静了一会儿,“罢了,说了又如何?我想皇上也不会有兴致理会这后宫之事。”在刚才那瞬间,她突然有些期待,期待他会插手这事,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父皇兴许会替妈妈做主。”
徐嘉佟淡淡一笑,揉了揉孩子的头,“随桂儿去洗个手,今日我乏了,你就在自己的屋里用膳。”
“好!”夏宏询酿酿跳跳的走开。
看着儿子走远,徐嘉佟脸上笑容微隐,在盆子里净了手。她此生唯一的希望便是守着这孩子平安,即使外头都说她这个失势的皇后企图掌握太子,图的是将来能有翻身之日,她也不在乎,只是李墨芸的肚皮争气,生了个皇子,若真有了旁的心思,到时要杀一个孩子——纵使是太子,只要算计得当,也不是件难事。
洗好手,她走到自己放在窗边的模型前,那是一副农村和乐的景象,平民百姓的茅草屋外,男人劈柴,女子在一旁静静缝补衣裳,只是平静无波澜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富丽堂皇。
她实在应该庆幸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了个丽贵妃,现在李墨芸忙着应付她都来不及,暂时也不会有心思想些阴损的计谋来对付她或询儿,说真的,这还是夏涣然这些年来对她做的唯二件好事,让她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舒心。
“这是什么?”夏涣然无声出现,他的双手负在身后,打量着这个模型。
听到身后的声音,徐嘉佟着实一惊,急忙转身,“皇上怎么无声无息的进来了?”
他轻挑了下眉,“给皇后一个惊喜,怎么,不喜欢吗?”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你还没跟朕说,”他伸出手,拿起一个玩偶,“这是什么?”
她垂下了眼,“不过是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他打趣的看着她,“这该是朕与你吧?”他指的是那两个村夫农妇。
徐嘉佟的反应不冷不热,“外人眼里,臣妾贵为皇后,怎么当得了自由自在的村妇?至于皇上乃一国之君,也成不了乡村野夫。”
他轻挑了挑眉,“这话该不会是说朕连个乡村野夫还不如?”
“臣妾不敢。”她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退了一步,迳自看着窗边夕阳西下的晕黄。
明明不想要他来,但为何一见到他,心里就是不平静,甚至还有些窃喜?
他的目光紧盯着她,注意到了她眼神飘远,“你不快乐吗?”
她静了一会儿,思量他问这话背后的用意。在宫中久了,一字一句总要猜测心思实在太累,原以为被逐到这最冷清的清碧阁就可以自在点过日子,但谁料到他突然的又想起了世上还有她这号人物。
“皇上该明白,快乐与否,在这深宫后院,并不是最重要的考量。”
他站到她身旁,细细玩味着她的话,“别总想着朕是皇上,就当朕只是你的夫君,朕亏欠你许多,你总得告诉朕,朕才知道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开心。”
他竟然会认为自己亏欠她?她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他语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祈求令她心悸,她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距离,从他大病之后,他的态度转变得叫她莫名。
她移开与他胶着的目光,看向远方,“皇上变了。”
他不由得一笑,“姑且说朕是用了十年的光阴才了解人生如浮云,看透了自己的前生后世,明白此生对朕最重要的事物为何。”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就不能给朕一个笑容吗?就像当年初见朕之时。”
提起过去,她的思绪飘远。
那天,天地一片白茫茫,她一心只想要回到自己的时代,在路上赤脚走着,却遇上了他,她巴着他不放,要他想办法带她回家,只是他当然不知道“此家非彼家”,最后把她送回了辅国公府。
她的语调没有太多的情绪,“我只知太子妃与皇上青梅竹马,但不过几年的光阴,不论是皇上自愿或被迫的在房里收了几个人,其中还包括了我……”说到后来,笑容多了丝嘲弄。
“姐姐是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大姑娘,自小受尽万千宠爱,曾几何时竟得防范那些争宠女人的尔虞我诈,怀了询儿还得应付府内府外繁琐之事,我还记得那时我不过说了句话,就被你以冒犯之名禁足于房内,让她最后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姐姐生产那日,你亲自请旨带兵出征西北,当时你人远在边疆,为了你的显赫名声,大好江山,她却失血而死,就在我眼前。”
当年幸亏傻愣楞的花儿不顾可能的责罚,偷偷放了她,若不是她赶到,还不知夏宏询的小命是否能保住,可最后她的一片真心好意却落得被人诬蔑的下场。
“你现在是在怪朕吗?”
“臣妾岂敢。”目光看着自己亲手所做的模型,那是她真心向往的平静生活,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
“但朕以为云儿是因你而死。”
“是啊!”她的眼神冷了,“这天下所有事,不全都是皇上一人以为吗?皇上君临天下,说出的一字一句都是圣旨,没人可以怀疑半分,质疑半句。”
夏涣然沉下了脸,“你逾矩了。”
“皇上大可转身走开,这也不是第一次,此生臣妾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她只要想起徐甄云的死,心也无法平静。不过就是为了权势两字,却要害死这么多的人,“这清碧阁本不是你该来之地。”
“别口口声声要赶人,”他一把拉过她,锐利的眼神直视着她,“这天下没有一处朕去不得。”
她看着他,柔柔一笑。
她突现的笑意令他皱起了眉头,“你笑什么?”
“九泉之下,”她轻声说道:“皇上去不得。”
他的心一惊,“你——”
她不带惧意的看着他,“纵使再权倾一时,双眼一闭、人一死,一切都是空的。”
他的手一紧,“你想寻死?你竟然敢威胁朕?!”
她觉得有趣,“臣妾有询儿要顾全,自然没有寻死的念头,即便真有一日得死,臣妾也会死得有价值。更何况臣妾压根不认为这么一条贱命,有那份能耐威胁得了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