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允面如死灰,死命的瞪着徐嘉佟,因为她交出的不只是一面令牌,而是徐府上下无数条人命。她想死,他不拦着,但她竟然还拖着徐氏一门陪葬
夏涣然看着手上那枚通透的羊脂美玉,正面刻了只勇猛威武的虎,背面则有只站在山颠嚎叫的狼,眼底闪过精光,“太子交给你,若他伤了根寒毛,可别怪朕心狠。”
“臣妾明白。”
“丞相大人,”要离去前,他深深看了徐尚允一眼,手中的虎狼符一晃,“你就好自为之吧。”
夏涣然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就领着朝中大臣转身大步离开。
目光随着他毫不留情的身影远去,徐嘉佟直挺挺的站着,脸上依然瞧不出太多思绪。
“娘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现在侄女贵为皇后,徐尚允早就一巴掌挥了过去。“你这不是存心添乱子吗?怎么可以如此随便就将虎狼符这等可以保命的贵重之物给交出去?”
徐嘉佟冷冷的看着他,虽说是自己的叔父,她却没什么感情,至今依然以礼相待不是因为他高居相位,而是因为待她极好的祖母,如今祖母死了,人走茶凉,什么情义都可以丢在身后了。
她清明的眸子直视着徐尚允,想起芳华早逝的徐甄云,过去的事如同昨日历历在目。
徐甄云原本可以不死的,只要当时太医能快点到,偏偏丞相夫人的心绞痛老毛病早不犯晚不犯,竟在太子妃羊水破了那时候犯了,宫中太医这么多,他却硬是要伺候太子妃的太医亲自照料,碍于不敢得罪丞相,所以太医只能急着去了辅国公府。
她真是没料到辅国公一门忠烈,却出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畜生。
甄云姊姊虽贵为太子妃,但为了夫君的将来她也只能咬牙苦撑,最后难产又在其他太医赶到也不及救治的情况下,勉强生下孩子,产后大血崩,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祖母既将虎狼符给了我,我想给谁就给谁。”徐嘉佟下巴微扬,平静的提醒,“丞相可别忘了自个儿的身分,在本宫面前不知礼数进退,失了分寸。”
徐尚允气得涨红了一张脸,想破头也没料到娘亲竟然不把虎狼符给他这个亲生儿子,反而给了徐嘉佟这个出嫁的孙女,而今还落入了夏涣然的手上,这可代表着倚凤山下的那批人全都为夏涣然所用了。
“丞相向来饱读诗书,自该明白锋芒毕露,终会惹来杀身之祸,如圣上所言,以后大人就好自为之。本宫乏了,退下吧。”
徐尚允冷着一张脸,他生气却又无法发作,只能拂袖而去,他得快点召集些人马,宫中若有变化才能随时应变,他急急转身走了出去,连行礼都省了。
“娘娘……”兰儿上前扶住了徐嘉佟,看她一脸平静,她心头可是难过得想掉泪。
徐嘉佟没有说话,心知肚明自己将祖母死前留给她的保命符给送了出去,夏涣然之后对她或徐家一门不会留情分,但为了夏宏询的安危,她只能这么做,毕竟太子还小,李墨芸将来若生了个女儿倒还好,若是儿子……在这宫中少了她的保护,她怕太子活不到长大。
祖母仁慈,怕是死前就已预见她将来在宫里的处境艰难,更明白自己么子的野心早晚会毁了徐家,所以才会在临终前把虎狼符给了她,该是指望着紧要关头能保她的命和徐家命脉,但她终究辜负了祖母的疼爱。
为了夏涣然的皇位,为了询儿的将来,“徐半朝”势必得走入历史,她只能求祖母若地下有知,能够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到时黄泉相见,她一定会好好的跟祖母赔罪。
看着这华丽的宫殿,她闭上了一双闪着复杂思绪的眼,这里就像牢房,自古以来困住了多少人,而她何其有幸也何其不幸成了这其中的一个。
一夜无眠,最终一道密旨传来,她被罢黜了后位,她无悲无喜,默默的接了旨。此事秘而不宣,最终还是权谋,而一个被夺了实权旳皇后,表面上虽然依旧风光,但实际已是个废人了。
第1章(1)
晋元九年 清思殿
想他夏涣然一生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
他傲视天下,独自一人坐在大殿的宝座上受百官朝拜磕头,应付数不清的繁琐礼节,就算曾有情感,也全都在这冷酷刻板的深宫大院里悄然逝去。
绝望如同外头的风雪,覆住了他的心,刺骨的寒风冻得大地一片雪白,夏涣然半卧在床上,看着窗外,对外头的天寒地冻似乎一无所觉,他的脸色就像窗外飘落的白雪,冰冷而没有血色。
身后的大太监小六子又派人生了好几盆火,但屋里还是冷极了。
与徐嘉佟相遇也是在这样的冬季,她像个孩子似的在雪地里由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笑得灿烂,为寒冷的冬天带来一丝的暖意—只是她已经走了。
“依风,今日初八了吧?”他问着从刚刚开始就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男人。
韩依风微敛下眼,恭敬的答道:“回皇上,是初八。”
沉默了好一会儿,夏涣然心头缠着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久久不去。
“初八啊……是她的生辰。”
听到那语调里藏不住的落寞,韩依风的心不由得一紧。从他十岁从军,跟皇上不打不相识的那一日开始,他的心中便认定了此生唯一的主子,跟着原本就心有雄才大略的皇上用命在战场上替自己争得一片天地。
西北战事平定后,他受封为骠骑将军,受命镇守边境多年,四年前却被突召回京,在宫中内斗之中手刃叛臣有功,封为护国大将军。
跟在皇上的身边多年,经历了少年天子身上发生的点点滴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君临天下,他的心中对皇上有尊敬,有恐惧,更有一股不舍。
“她与朕结缡多年,我从未为她的生辰费心。”夏涣然幽幽一叹。
他清楚此刻皇上口中的“她”指的是谁,看着皇上一脸苍白,他轻声劝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无法时刻挂心后宫之事。”
“不是不挂心,是不能挂心,”夏涣然一脸嘲弄,“纵使在乎,也得表现出不在乎,你说,这位置坐得有多无趣。”
“皇上!”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但一场又快又急的风寒却使他现在如同风中残烛,看着苍白虚弱的他,韩依风一颗心荡到了谷底,“人死不能复生,放宽心吧。”
“朕明白生老病死皆人之常理,只是……”他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锐利,“你可知朕心中有多不服!”想到此生与她从此错过,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看着夏涣然动怒,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安抚,“皇上,保重龙体啊!”
韩依风在心中轻叹了口气,想起当年,他也是满心感慨。
晋元五年,皇上重病之际,李氏一门趁机作乱,欲改立静贵妃所生的陆郡王为太子,要不是皇后娘娘不顾自己的生死,入清思殿拿了虎狼符交给年幼的太子,让他带着贴身宫女偷偷出宫,召了辅国公生前的将士入城,又快马加鞭传旨边疆,急召他带兵回京,这天下早就已经被李氏一门给弄得天翻地覆。
他平乱有功,风光晋爵,心中却遗憾当年迟了一步,没能来得及救皇后娘娘一命。
徐嘉佟替夏涣然保住了江山,却因夏涣然当年一道废后的密旨在清碧阁被翻出,成了乱臣诛杀徐嘉佟的理由,最后尸首还被丢置宫外,找都找不着。
这四年来,夏涣然坐在朝思暮想的位置上头,天下皆臣服于他,他得到了一心所追求的一切,心中却五味杂陈,复杂得令他时常夜不成眠。
“她让朕连尸首都找不着,她真恨朕,恨到就算死都不愿意让朕留有她一丝一毫,让朕再看她一眼。”
“皇上,您多虑了。”韩依风担忧的上前看着他嘴角凄冷的笑。
一旁的太医上前,端来冒着白烟的汤药,这深宫大院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意,对皇帝这来势汹汹的病症皆感担忧,更是束手无策。
“你说,若能早一日明白这种无奈,朕是不是就不会废了她,杀了徐氏一门,让她连最后的保命符都没有?”
“皇上,光阴无法重来。”看着夏涣然行同槁木,他眼中的担忧更甚,“放宽心吧。”
“如何能放?朕多想带着她过她想过的平凡日子,不困在这深宫后院之中。”
韩依风在心中叹了口气,权势诱人,要舍下谈何容易,“皇上别忘了还有太子,当年皇后娘娘最舍不下的便是他。”
想起夏宏询,夏涣然心头一暖,只是徐嘉佟用命保护了他们父子俩周全,他又给了她什么?
挥手要太医退下,他喘着气说道:“宣太子进殿。”
“是!”小六子连忙叫人去请。
深宫内皇上病危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夏宏询虽聪明懂事,但毕竟才满十岁,还是需要父亲作为依靠。
夏涣然木然的目光看着窗外,他不是孩子,可以肆意妄为的宣泄自己的情绪,只是压在心头的悲伤找不到任何方式可以排解,每年一到她的生辰都令他泪干肠断。
“父皇!”夏宏询大步从殿外走进。
他躺在床上,让自己的儿子坐在床边。“方才在做些什么?”
夏宏询也没有隐瞒,“回父皇,儿臣方才在清碧阁读书。”
清碧阁吗……他扬了下嘴角,那是一个离冷宫颇近的处所,当年他手握虎狼符,一道密旨将贵为皇后的徐嘉佟安了个善妒的罪名逐去那里,却没从中得到一丝的快感,最后还害得她香消玉殒。
“在想你的母后吗?”
夏宏询沉默了一会儿,母后死了之后,这四年来他变得沉稳,一夕之间长大不少,“是。”
他拍了拍他的手,“今日是她的生辰,父皇也想她了,跟父皇说说她吧。”
夏宏询难掩担忧的望着父皇苍白的脸,在他的心目中,父皇不是个慈父,甚至对他有些冷漠,等他懂事后才明白,父皇并非有意待他冷漠,而是站得越高,心里越冷,事情也看得越透澈。
宫里变化莫测,纵使他是皇子,能活着,平平安安长大已是福大命大,只有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才能不让其他人危害他,这乃是父皇对他的爱护。
看着父皇的生命逐渐消失,他喉头一紧,心中难掩悲伤。
从他有记忆以来,母后就视他如己出,是他这一辈子最敬爱的人物,她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老师,而他的父皇是皇帝,也是英雄,文武双全,他此生之幸便是拥有他们。
夏涣然吐出长长一口气,闭上了眼,眼前似乎出现一双熟悉的动人眸子,他从未真正的了解她,他至高无上的权力足以摧毁任何人,也包括了她。
到了九泉之下,如果她知道她的生辰是他的死忌,他与她是否还有缘分一见?生命若能重来,他一定……
夏宏询温暖的手握着父皇,感觉他的手正在变凉,他流着眼泪,无声的送父皇走完看似风光,却满是无奈遗憾的一生……
“父皇会死吗?”
模模糊糊之中,夏涣然好似作了一场好长的梦,隐约听到夏宏询略带稚气的声音。
“我听说祸害可以活很久。”
这个声音……他心中一痛,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但回忆却在这熟悉的语调之中轻易被勾起,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她,很想、很想。
“所以父皇会死吗?”
“这父子就是父子,原来在询儿心目中,你这冷酷无情的父皇不是个祸害。”
“母后,现在清思殿里只有咱们俩,你在询儿面前说还行,但你这话若传到外头可是要杀头的。”
“询儿认为母后会怕掉脑袋吗?”
夏宏询整个人窝进徐嘉佟的怀里,摇摇头,“妈妈不怕死,可是询儿怕妈妈死。”
徐嘉佟忍不住轻捏了下他圆圆的小脸蛋。“就这小嘴会哄人开心。放心吧,妈妈有分寸的。”
她抱着孩子,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伟岸男人,扬起的嘴角带着一抹无法察觉的凄楚。她知道他不会死,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有他取人性命,绝不会轻易被人打败。
他拿走了她的虎狼符后,很快就给她安了一个善妒干政的大罪,将她所有的册封全都收回,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皇后的册宝,他还要她迁出中宫殿,移居最靠近冷宫的清碧阁,这决定等同将她皇后之位废除,只差没有昭告天下,打入冷宫罢了。
她接到密旨的那一刻就明白,他秘而不宣不是念在往日的情分,而是碍于徐家在朝中残存的势力,在外西北战事才平息,他不想内朝在这个节骨眼添乱子,他已稳操胜券,只要耐着性子等时机,让叔父自个儿犯错,就可以将包括她在内的徐氏一门一网打尽。
他的一心权谋令她心寒,终于认清他对她始终没有一丝情感。
在这宫廷内外,不论是夏涣然或是妃嫔,甚至朝中大臣,为了权势除去几条人命,花费无数年的光阴等待都实属平常。这一幕幕的丑恶让她的心累了也倦了,实在不想再掺和进去。
当年抱着都还走不稳的太子踏进清碧阁,那冷清的残破宫殿令她觉得前半生就像是场梦,那一刻,她的梦终于醒了。
之前一心为他的光阴已经足够,她终于毋须再为他而活,心思也不必再绕着他打转,平静的心湖更不再为他起任何涟漪。
被废之后,他们不再相见,今日她因他病重来看他一眼。在清碧阁过了段平静的小日子,自以为绝了一切念头,却又顾不得他清醒之后会怪罪,迳自来到他的跟前亲侍汤药,说穿了,自己就是个没出息的。
“询儿,放心吧。”她的手轻触夏涣然的额头,又转而握住了他的手。已经退了烧,想来他这次依然可以安然的度过。“你父皇没事的。”
夏宏询留意到母后眼底闪过的淡淡哀伤,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打小他就被养在母后身旁,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宫后院,他的处境艰难,全靠母后挡在面前,替他遮风挡雨。
父皇与他并不特别亲近,他听过宫里几个嘴碎的太监、宫女说这全是因为父皇不喜欢母后的缘故,他当时还气得派人把那几个家伙打了好几大板。他才不管父皇喜不喜欢他,他只知道母后待他最好,他最在乎的也是这个一心为他的母后。
“妈妈。”他小小的身子偎进了徐嘉佟的怀里。在私底下,母后要求他叫她妈妈,说是叫母后距离疏远了些。“等父皇好转,今年秋狩你跟我一起去可好?”
从他三岁起,每到秋狩就要离宫月余,他着实想念母后,但是只要让父皇知道,都免不了被斥责一顿,对这个父亲,他是又敬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