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个顽皮的小精灵,想从窗口溜进屋来,白纱窗帘却悄悄阻挡了它的顽皮。
邱淑瑛坐在病床边,凝看着沉睡中的林书亚。半夜里丈夫接到小儿子的电话,他们几乎不敢相信所听到的消息,于是丈夫便叫醒司机立即驱车南下,一路上她的眼泪没停过,因为他们怎样也无法相信,在他们心目中已是第四个儿子的林书亚,会只剩三个多月的生命,太残酷了。
外边的小客厅里,对角而坐的乔家父子沉默着。
乔君泉看着双眼浮肿、眼中尽是红丝,像在一夜间历经了无数沧桑般的幺儿,好一会才问:「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乔思羽摇头。
乔君泉没有再问,只是看着桌上的那杯开水沉思着。
「我们的幸福才刚开始,为什么会这么短暂呢?是因为太幸福了,才引起天妒吗?还是——」乔思羽突然低头掩面,声音颤抖着自责说:「老天爷给我的报应,惩罚我年少轻狂时所做的种种坏事,如果是给我的报应,也应该报应在我身上才对,而不是他呀,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为什么要这样突然夺走我最重要的人,为什么……」
乔君泉倾身过去,伸手拍拍儿子的肩头,劝他:「别钻牛角尖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样的理由没办法说服我。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乔思羽呐喊着,尽管他在心里已自问了千百遍。「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他又何尝甘心了,他也不甘心呀。乔君泉也和儿子一样,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同时间心里却浮现另一个想法。「一个人是不会平空来到这世上的,我想只要找到书亚的亲人,也许希望会大一些。」
「可是。」乔思羽抬起头来,转头看着父亲。「书亚从收养他的孤儿院院长那里得知的身世片段,只有母亲在大风雨夜里昏倒在一栋大宅前,好心的屋主救了她,又收留她在家里帮佣,临盆时还送她到医院,只可惜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不到两个小时就过世了,根本不知道生父是谁、是否还活在这世上。而他母亲一直带在身上的遗物除了一颗刻了『林』字的印章外,什么也没有。而大户人家的屋主也只知他母亲叫『阿彩』,他连母亲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那个印章上的『林』字是母姓带是父姓了。这太难了,就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找一个寻人高手来帮忙。」乔君泉说。
寻人高手?这话立刻让乔思羽联想到一个人,遂问:「是葛叔叔吗?」乔君泉一点头。「没错,就是你葛叔叔。我想他应该可以帮忙找到书亚的亲人。」
乔思羽的心情仍是沉重的,就算找到了爱侣的亲人又如何?能不能救得了他仍是个未知数。
病房里。
林书亚从睡梦中逐渐转醒,睁开跟,在朦胧中看见床边坐了个女子,有点像是邱淑瑛,但她应该不会在这里才对,是他眼花看错了吗?
「书亚。」
耳畔传来轻柔的叫唤,林书亚眨眼后细看,真的是邱淑瑛;愕然过后,撑身坐了起来。「伯母,您怎么会在这里?」
「书亚——」邱淑珙本想给他一个微笑的,却在唤出他的名字后,泪水就不听控制地泉涌而出。她张臂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对不起,都是伯母不好,都是伯母没有好好照顾你,甚至连你离开圣若医院都不知道,都是伯母的错。」
林书亚没想到她会这样自责,心里对她也同感歉然。「伯母,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伯母一直都是最照顾我的,我才应该要向您说抱歉,没告诉您和伯父我离开医院的事,让您和伯父担心了。」
这么温柔、善良又贴心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突然把他带走?为什么不能留在他们的身边,让他们好好地疼爱着这个自小便无亲无依的苦命孩子?邱淑瑛悲伤得无法再说话。
病床边,乔思羽细心地把葡萄皮剥干净,然后放到盘子里。
原本邱淑瑛也要留在这里和儿子一起照顾书亚的,可是第三天媳妇来电说那对双胞胎孙子感冒发高烧,思贤又刚好到国外出差,她只好又回台北去了。
林书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金灿耀眼的阳光,好一会才问:「你后悔吗?」
爱侣没头没脑的这一句,问得乔思羽一脸的疑惑。「后悔什么?」
林书亚转首凝看着他。「后悔爱上我。」
乔思羽只看着他,反问:「你呢,你会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林书亚手里拿着邱淑瑛昨天特地到庙里为他求来的吉祥护身符。「如果当初不要接受你的追求,我想今日不论我是否还有活下去的机会,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会拖累你和伯父、伯母为我难过和担心。」
乔思羽只是凝看着爱侣,满心凄楚却得忍住泪水,轻吸一口气,强抑悲伤,缓声地说:「如果当初不是遇到你,我现在肯定是个缺了条腿的残障人士,以我暴躁的脾气,又成了独脚怪的话,一定会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的。因为有你,才能让我脱胎换骨,家人不再为我伤透脑筋,所以爸妈一直视你为我和他们的贵人,更因为多了你这个优秀贴心的儿子而欣喜不已,可是——」
泪水再也无法强忍地在眼眶中打转,乔思羽只能低下头去不让爱侣看见,而无限的悲伤致使他嗓音发颤,「我们甜蜜的幸福却如此短暂,我……真的……好不甘心呀。」话才落,眼泪己潸然而下。
林书亚自然看见了伴侣的眼泪,却只能心疼无比地说:「对不起,以往我总是太专注于工作,太少时间陪你。」
乔思羽抹去泪水,抬头看着爱侣,挤出一抹笑意。「这点我也一样。到美国留学了二年,接着到澳洲,一去就是三年,我们只能靠电话传情,靠MSN看见对方,但我们都知道彼此深爱着对方,所以真的不要觉得对我有所亏欠,真的不要。」
林书亚只是凝看着他,漾开一抹柔情的微笑。「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乔思羽问。
「我走后,你一定要找寻下一个幸福。」林书亚轻语。
乔思羽愣看他数秒后点点头。这是为了能让爱侣宽心,因为他知道他一定没办法淡忘这段刻骨铭心的爱,而又有谁能再次触动他想爱的心弦?对方也不知能否像爱侣这般毫无虚假地接受并回应他的感情,因为一开始就得到最好的,他想幸运之神不会再眷顾他第二次的。
林书亚只是微笑看着他,因为了解伴侣执着的个性,他并不奢望在他离开人世后,他会真的马上认真去寻找他的下一个幸福,不过只要他能答应,就会偶尔去思考这个问题。伴侣年纪还轻,漫漫人生路一定会再遇到一个心灵契合之人。
第八章
深夜刺耳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总会让敏感的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从救护车上用担架送下来一个浑身是伤、鲜血几乎湿透了全身衣服的女孩,女孩被医护人员快速地推进急诊室。
后边跟着一个上衣沾染了不少鲜血,神情惶急的瘦高男孩。
男孩在后边焦急地哀求着:「医生,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姊姊!」
「我们会尽力的。」
医护人员有部分已开始处理伤患外伤,有部分人员在进行检查。
今晚轮值急诊夜班的外科主任韩国英,指挥着医护人员急救,动作确实迅速。
「主任,伤患四肢和身体的伤都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同值夜间急诊的内科医生颜医师,这时从外面进来。「伤患的弟弟说,他姊姊因擦撞,从机车后座摔下来,撞上了路边的一颗巨石,连安全帽都撞破了。」
「什么!?」韩国英一惊之后忙下指示:「赶快进行头部的断层扫描!」
医护人员赶忙把伤患送至扫描室。
「颅内出血。」韩国英看了检查结果之后,指示说:「赶快联络脑外科的张医师。」
「是。」一位护士应声而去,一会后却神色慌急地回报:「主任,张医师的外婆过世了,他下午陪他母亲飞澎湖去奔丧了。」
啥!?这医院就只有一个脑外科医生呀,韩国英在愣了两秒之后又忙下指示:「赶快和新芳医院和仁心医院联络,问他们有没有人力可以支援。」
几分钟后,负责联络的人员回报,目前两家医院都没有人力可以支援这么重大的伤患。
「现在该怎么办?」内科的颜医师问。
他也在想呀!韩国英绞尽脑汁寻思着可行的方法。
一会,颜医师又问:「您不是也能动脑部手术吗?」
这话就像是一根利刺,让韩国英的心抽痛了下。这个颜老弟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无法之下,他只好自承自己的不足之处。「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我不能把病人赌在那一半的失败上。」
颜医师却一皱眉。「不是还有一半的成功率吗?不有所作为的话,她就完全没希望了。」
真是令人头痛呀。韩国英真的没办法把病人的生命与未来赌在自己不纯熟的技术上。就在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低呼:「啊!奇迹之手!」呼毕,便急急去打电话。
「奇迹之手?」一个绑着马尾的护士回头看着护理长。「那是什么?是手术用具吗?」
护理长神色却突然一黯。「那是林书亚医师在北部教学医院任职时的封号,赞誉他执刀技术高明。」
提到林书亚,在场的医护人员神情不由得为之一黯。一个几乎是完美的医者,不求名、不牟利,为人处世又谦冲自牧,年轻又俊美,对救治病人又怀着无比的热忱,令人不平的是命运之神为何对他如此无情,当医院同仁们得知他即将因病不久于人世时,大家全都不敢置信!院长立刻拨了间特等病房让他静养,还指示赶快把他的血液样本送去比对,希望能尽快找到可以救他的人。
「可是就算林医师的技术再好,但他现在也是个重病之人,我们对现在的他做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过分、太冷血了?」一个短发女孩说。
「或许是这样没错。」护理长轻吸口气,内心亦是无限的不忍。「但是只要他愿意,女孩就一定能得救,我想林医生会自我衡量是否能完成这场手术的。」
不一会,韩国英匆匆回来。「赶快进行手术的准备,林医师再过一会就下来了。」
「是。」
手术室外。
叶佑安紧握着手机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着。他怎么样都没想到这次由社团学长发起的集体夜游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二姊有个万一,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双亲交代。爸爸正巧出国去了,妈妈已经从台中赶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佑安感觉好像已过了一世纪那么长般。当他抬起头来,手术室的灯刚好熄灭,霎时间,他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宣判他和二姊命运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
过了几分钟,手术室的门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人来向他说明状况。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二姊不治了吗?还是宣告她的意识从此进入睡眠状态,只有奇迹发生的时候,她才会再度苏醒?想到这里,叶佑安只觉得仿如置身冰窖中,全身发冷、僵硬。
手术室里,林书亚暂抛身体的不适,为车祸受伤的女孩动完手术后,向担任助手的韩国英交代术后应注意的细节。
韩国英点头详记他的叮咛,待结束后向林书亚保证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病人的,绝不会让你的辛劳白费。」
「那就麻烦主任了。」
结束后,林书亚从另一边的门离开,换下手术衣后,迎接他的是一张脸上混杂着担忧与赞许的英俊脸庞。
「辛苦了。」乔思羽上前将爱侣扶抱在怀里,既心疼他抱病为伤者动手术,又觉得该为他如此舍己救人而感到骄傲。此刻他只想让爱侣赶快回病房好好休息,遂抱扶着他走向电梯。
两人进入电梯的同时,隔壁的电梯正好开启,林采茵和家里的司机神情慌急地走出电梯。
林采茵很快就寻到站在手术室外发愣的小儿子,并唤喊:「佑安,你二姊怎样了?」
叶佑安回过神来,看见了母亲,不禁眼泪直落。「刚才……几分钟前,手术室的灯熄了,可是……到现在医生都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是二姊已经……」
小女儿已经回天乏术了吗?林采茵心里也焦急不已,但仍轻声劝慰小儿子:「别尽往坏处想,也许只是医生有事耽搁了一下而已。」
「可是——」叶佑安正要开口说话之际,手术室大门开启,病人被推了出来。
叶佑安看见是二姊,就想扑上去,却被随护在旁的护士给制止了。「病人现在正要送至加护病房。」
「医生,我女儿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林采茵趋前问像是主刀医生的韩国英。
韩国英看见妇人时不由得一愣!这女士和某人长得有几分像呢,但也只是几分像而已。微愣过后就说:「手术很成功,但目前还需要观察。不过最坏的情况已经排除了,您可以稍稍放心些。」话落,把采取的急救措施一一告知。
林采茵闻言,稍稍放下心,向韩国英道过谢后,回头问幺儿事故发生的经过。
第四天的午后。
林采茵手提一大篮水果来到医院的特等病房所在楼层。昨天早上小女儿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也认得她和弟弟,语言及各方面的能力都没有丧失,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忙打电话向还在国外的丈夫告知这个好消息,今早在女儿转至普通病房后,才从韩国英口中得知,原来小女儿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所以她便去买了一篮水果,准备向小女儿真正的救命恩人道谢。
林采茵步出电梯,走向韩国英所说的那个病房,抬手按了下门铃。
不一会,房门打开,当门而立的是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男子。
病房里,坐在外厅安静看书的乔思羽,在听见有人按门铃后立刻起身去应门。他不希望正在睡觉的爱侣被可能再响起的门铃声吵醒!
但当他打开门时,看见门外伫立着的一位气质高雅、样貌和爱侣有几分相似的美妇时,不由得愣了一愣,但随即回神。「请问有什么事?」
林采茵没想到来应门的是一个高大英挺、气势又逼人的年轻人,微愣过后便说出来意。「我女儿三天前半夜因车祸被送来医院,韩医师告诉我,是林医师救了我女儿。我女儿已经清醒了,今天转至普通病房,所以我想亲自来向林医师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