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勇在调整引水道,适度的放水,梁南小脸发亮的往铺着石头的池塘放鱼,一尾尾没手掌大的小鱼欢快的在池塘里游着,新植的水草荡漾着绿意,一小节莲茎从水面露出。
转眼阿湛已在寒玉家住了数日,小鸭还在孵,十几只黄色小鸡在院子跑来跑去,盖了一半的鸡舍还没找齐木头,暂时不能关鸡。
梁家三兄弟不能同时出现在妹妹居处,要留一人打掩护,因此大哥梁智留在家里帮娘亲煮猪食,梁家养了三头半大的藉,不用到过年就能宰了,两头卖人,一头自用。
“喂!你不要乱碰,我大哥、二哥好不容易架好的引水管,你这个伤员请务必远离,要是没站稳往上头一跌,哥哥们又得重做了。”梁寒玉赶羊似的扬手一挥。
“我没那么不济事。”他只是脚受伤,不是没长脑子。
“难说,凡事就怕万一,我大哥帮你弄了这根拐杖是给你“站”在一旁看,而不是动手动脚。”太好奇的人容易坏事,虽然他看起来很冷静。
“你们从山上接水下来?”的确是聪明的做法,省了打水的麻烦,人也不用出屋子便有水饮。
“不错吧!我随便想出的点子就是绝妙的点子。”谁说她是鬼娃了,分明是天降福星。
“你怎么想出来的。”以一个乡下小姑娘来说,她确实聪慧,一双大眼黑亮得出奇。
她有点骄矜的一甩一头不够乌黑的头发。“我看露水从叶子上流下来呀!心想水往下流,底下若有东西接着,是不是可以流进我的屋子,然后我又看到又直又长的竹子……”
这些全是她编出来的,用来取信人的,一个七岁小丫头哪晓得水力的运用,为了不让人生疑,她让人以为她筑引水管是天外飞来的奇想,大胆的付诸行动而已。
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能说得通。
而且,她只负责解说接管的原理和架设方法,汲水和出水口的设计可是她大哥想的,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梁智有干水电工的资质,可惜生不逢时。
“就这样?”他有点怀疑。
“不然要有多难,竹头接竹尾一根一根的往下接,怕有野兽经过竹管所以将其架高有什么不对,你不要天资鲁钝就嫉妒我们梁家人聪慧过人,天底下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鬼都能大白天的逛大街。”她嘴巴一呶,一道没人看见的白影掠过。
看到鬼又要进财喽!看来今天她又要小赚一笔。
“瞎话,朗朗乾坤下哪来的鬼魂。”阿湛嗤之以鼻,压根不相信天底下有鬼,全是人在瞎编作祟。
“没见过不表示不存在,否则你家的祖宗为何要供三炷清香?”
当年她在上解剖课时,就听过学长、学姊们谈起灵异现象,门会无风关起、电灯自行开关,无人的浴室有马桶冲水声,以及七楼高的宿舍窗户边传来夜半叹息声。
以前她也是听听就算了,当是学长学姊吓唬学弟妹。
直到成为被称为“鬼娃”的梁二妞后,她才明白有些事真的是“眼见为实”,她由一开始的惊讶到错愕,最后是接受,甚至是亲近,心路历程短到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就是以另一种形态活着的人嘛!有什么好惧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鬼话连篇。
“阿湛,你是不是想当个背祖忘宗的不孝子孙。”趁大家年纪尚幼,有颜控倾向的梁寒玉拉住小正太的手。
再过个几年想摸就没得摸了,男女大防拘束了男女感情的发展,在大禹皇朝,女子十一、二岁议亲比比皆是,十四、五岁过门的大有人在,而男女七岁不同席,一过了七岁这个坎,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梁寒玉把握最后的机会,有豆腐吃赶紧吃,小萝莉最不引人疑心。
阿湛沉下脸,眼露怒色。“不要信口雌黄。”
她笑着做了个猪鼻子鬼脸,“本来就是呀,你的列祖列宗不是鬼?他们可是四片板埋入黄土。”
“你是胡言乱语,满嘴胡话,没有一句话象样。”他懒得理她,袖子一挥拄着拐杖走开。
“不要生气,阿湛。”她笑咪咪的追过去,“要不要来看我的小鸡,以后我会养上一、两百只母鸡,每天给我生蛋,我天天拾鸡蛋去卖,一年后我就能拆掉旧屋子盖大宅,左右各六间炕房。”她信心满满的说起宏大愿望。
“你离我远点,不要跟着我。”她那张贼兮兮的笑脸真碍眼,真把他当财神爷看待,整日在他跟前转来绕去。
“可你的伙食费还没交。”她手心向上,死要钱。
“我给了你五两还不够?”她可以去放利子钱了,吸干人血不眨眼。
“那是你的药钱,还有你日日住在我这里的住宿费,以及餐餐吃的补品钱我是以你大少爷的身分备妥,样样都贵得我心肝疼。”其实花在他身上不到三分之一,其它的……不好意思,被她贪了。
难得有只大肥羊送上门,不宰他宰谁?
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要发家先小人。
“你算盘倒是打得精,连你一年的吃食都算在内吧!”一想起那一句冤大头,阿湛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
她不遮不掩的大方点头,好似占了人家便宜是值得赞扬的。“我们这个小地方很少有落难公子,尤其是我这闲人莫近的鬼窟,我穷得揭不开锅了,正好你为我送银子来。”
“你真敢说。”他摇着头,却为她直率言语中透露出的处境感到一丝心疼。
“掖着、藏着不说,难道人家就不知情了,我光明磊落做人嘛!有什么好隐瞒。”一说完,她东瞄西瞅的不看他。“倒是你,没人来找你吗?还是你不想被找到。”
身子一震,阿湛指尖微微发颤。“你管太多了。”
“你走时不要跟我辞行,悄悄的走,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我会哭。”纵使见惯了生离死别,梁寒玉还是讨厌告别。
他一窒,语带涩意。“你有什么愿望想完成,在我能力所及会帮你达成,绝不食言。”
她听得出他话中有不舍之意,害她也鼻酸。“不用了,我这个人比较中意真金白银,走时记得留下银子。”她故意装出财迷样。
“俗气。”她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价值千金的承诺吗?不识好歹的臭丫头,只认银子。
“大俗即大雅,腰缠万贯便是雅事,就连我将来立定的目标也是一大雅事,我卖的东西你一定用得到。”每个人临走的那一刻都用得到它,不分男女老弱,雅俗共赏。
“为什么我不太想听。”看她发亮的双眼,他怎么觉得有一丝不妙。
“我要开一间全镇最大的棺材铺。”多好的良心事业。
他就知道绝无好事,姑娘家开棺材铺?她这辈子不想嫁人了是吧!
“阿湛,看在我们有患难之情的分上我给你八折优待,优先预定可选铺子内最好的棺木,买两口大的附赠一口小棺,绝对划算,物超所值……”
想得长远的梁寒玉可不是无的放矢,她全盘盘算过,她才来两年已见过七、八只鬼,等她年岁再增长,见过的人更多,去的地方也更辽阔,她会见到的鬼肯定只多不少。
但是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寿终正寝,有子孙祭祀。有一部分枉死的,子孙不孝的,或是投不了胎的傻鬼,他们若是一窝蜂地找上她,那她管是不管,或是任其曝尸荒野?
因此她要防患未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免得一堆无处栖身的冤鬼找上门,吵着要口薄棺安葬。
“鬼娃,我家没死人!”阿湛一张脸被她气黑了。
“总会用到的,没人能长命百岁,你家的棺材一定要跟我买……啊!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能恃强凌弱。”梁寒玉倒抽了口气,将架在脖子上的白皙大掌挪开。
“没有第一面。”他一身戾气。
“小气……”什么交情了,关照关照她的生意又如何,岁数到了总要走,讲什么忌讳。
“你说什么?”他冷眸一瞪。
识时务的梁寒玉赶紧双手护头。“没事,我祝你活到九十九,与乌龟同寿。”
“你……”她真不怕死,还敢挑衅。
“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见你们在吵嘴。”远远看到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刚喂完鱼的梁南大步的跑来。
“三哥,他要吃霸王餐。”恶人先告状,颠倒是非。
“霸王餐?”梁南傻乎乎的干笑,对阿湛投以抱歉眼神,他教妹不严。
“我付银子了。”某位伤员冷道。
“不够。”女土匪叉腰摇头。
“你去占山为王。”去抢较快。
“我已经占了,后头这座山没几人敢跟我抢。”她叫鬼娃,身后的丛山峻岭称之为鬼山,有人进,无人出,有鬼指路的她是唯一的例外。
“简直不可理喻。”阿湛修为还不够,气得涨红了脸。
“我是据理力争,不让小人得意。”她仰着头,一副“我说的才对,你是吃白食的小偷”的样子。
“你……”
“好了,好了,你们真像是闹别扭的小两口,孩子气的斗嘴……”让人看了想捧腹大笑。
“谁跟她闹别扭。”
“谁跟他是小两口。”
两人异口同声的否认,却又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悄然流转。
“好,是我多嘴说错话,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仇人,拿刀互砍吧!”他不拦着。
梁南小大人似的双手环胸,像要看他们厮杀,但人心是偏的,他站的位置是护住身侧的妹妹,阿湛真敢动手,他第一个冲上前挡,保护妹妹是哥哥的责任。
“噗哧!”梁寒玉先笑出声。
“无聊。”阿湛面无表情的嗤了声。
小姑娘、小男孩也不是真的闹起来了,只是意见不合罢了,闹一闹纯粹是穷开心,谁也不往心里去。
“三哥,你有没有帮我捉螃蟹和小虾,我的池塘要养很多很多的鱼虾。”她嘴馋了,想吃水煮鱼。
“有,捉了捉了,全给你放池塘了,三、四个月后有大螃蟹吃。”梁南笑嘻嘻的傻乐。
“哇!真好,三哥,我们去看看池塘里的小螃蟹,等长肥了我送一大箩筐给你吃。”梁寒玉亲昵的拉起哥哥的手。
“好!好!我们二妞有福了……”
望着走远了的兄妹俩,阿湛深沉黑眸中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羡慕,他和家中的兄弟姊妹从未如此和睦过,他们只想要他死,嫌他挡路,千方百计地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次的受伤不是意外,他有怀疑的目标。
三日后的子时,星稀月明。
“小主子,请恕属下等来迟。”
幽暗的月光下,有几道人影忽隐忽现。
“走吧!”冷然的声音带着超乎年纪的肃杀。
“不用和这户人家的主人说一声吗?”毕竟是救命大恩。
“她不会在意这种事。”他为她留下足够的诚意。
“是。”
很快的,地上只有月影,不见交谈的人儿。
一会儿,东边的屋子有人无声的推开门,披着外衣的小小影儿朝远处看了一眼,随即走向空无一人的正屋。
“走了也好,省得待久了会牵肠挂肚,为他担心……”
突地,梁寒玉的眼睛睁大,看着青玉双螭玉佩下压的五百两银票,顿时笑逐颜开的笑出声,什么恨然、落寞全一扫而空。
第3章(1)
数年后——
“呜~呜~老爷呀!老爷,你怎么走得那么早,放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要如何过活,我如娟、秀娥、婉宜、明珠、阿桃、小容、五妹……我们不能没有你……”
身穿孝服的女子哭得两眼红肿,涕泪纵横,一口气念了十八房小妾的名字,又爬又哭地绕着棺木哭嚎,那珍珠般的眼泪彷佛止不住,滴滴都落得令人鼻酸。
左男右女两排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媳、孝孙跟着女子后头一起哭,他们也在爬,一个哭嚎得比一个大声,似在比谁比较孝顺。
领头的女子一边哭还一边唱起感人肺腑的小曲,语气极尽哀凄的诉说亡者的无情,狠心抛弃贤妻美妾,诸多子孙,黄泉路上谁也不带的独自上了奈何桥,走得冷清。
其实五十有二的吴大老爷死得极不光荣,他家里有无数小妾和通房,可是仍不满足,出入青楼,暗暗往来了几回,食髓知味的一夜召数女伺候,乐不思蜀。
殊不知这一回用了药助性,却因药性太强过于亢奋,行房途中忽然全身僵硬,口角抽搐,死于女人肚皮。
不过死者为大,再怎么不体面也要办场隆重的丧礼,让他好好走完这一段路,人死如灯灭呀!有什么好计较。
好在吴大老爷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这点钱还拿得出来,即使他一倒下子孙就急着分家。
“请家属节哀顺变。”
一堆哀嚎声立刻响起。
“来客上香。”
致哀者一一上前,三炷清香在手。
一拜、再拜、三拜。
“家属答礼。”
两列披麻戴孝的男女向来者一弯身答谢。
繁琐的礼仪不用丧家出面,一身素衣的清妍女子代为操办,她甚至在发上别了一朵小白花,以示戴孝。
“时辰到,抬棺,五音开道,道士鸣号。”
最后是下棺了,一杯黄土洒在棺木上,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前尘旧事化为一缕轻烟。
纸钱在火盆里烧着,二十四对的金童玉女连同纸扎的华宅一并点上火,大火焚烧诵经声环绕,给了阳世人最大的安慰,莲花座烧七层,早日化为神仙老儿。
丧事一了,众亲友的眼眶是干的,没有一滴泪。
“谢夫人,收尾款了。”
吴大老爷的正室谢氏脸色憔悴的命人取出一张通汇银庄的银票,交给素净着面容的素衣女子。
“真多谢你们的费心,办得很热闹,老爷走得很风光,相信他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恼了他半辈子,谁知他先走了,倒把一堆的烦心事留给她。
“贪财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实在不敢应了夫人一声谢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夫人要为儿孙们多保重身体。”梁寒玉瞄了一张银票上的数字,十分满意的塞入袖袋。
“有劳你了,玉掌柜,这些是给你的茶水费,这些天累你忙里忙外的操办这事,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另外给的谢礼,不包含在谈好的价码内。
“夫人真是客气了,叫我无地自容,看夫人气色不佳,似乎不太顺遂,我再送夫人一口小金棺,你别嫌礼轻。”收了人家的红包,不好不送上一份小礼。
谢氏一听喜出望外。“是这些年风行的小金棺吗?听说能招财进宝,帮人解厄消灾。”
“是的,能得到小金棺是夫人的福气,本店针对花费千两以上的大户才有这优惠,有明华寺的普惠大师开的光,放在庙里受了九十九位师父日夜诵经七七四十九日,还洒过南海观音庙的圣水,有佛祖的庇佑,保你一生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