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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蔚蓝海 page 7 作者:裴宁

  “欸,你、你怎么会看过我的字……”这回换巴奈不知所措,连敬语都忘了用。

  日野昭一觉得心上人连手足无措的样子都好可爱,但还是很好心地给了解答:“我看过你替客人题在礼盒上的字,比店主写的还好看,而且也看过你在顾店的时候翻着书的样子。”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朝夕观察,他相当确定他一见钟情的女孩不仅是外表美丽,更是个聪慧又好学的女子。

  “但是我只有公学校毕业而已,之后就来这里工作了……”巴奈有些自卑地低下头。

  “在进人花中就读之前,我不过也只是小学校毕业而已呀。”日野昭一指了指领口上标明他是四年级的领章,这在五年制的花莲港中学是第二高的年级。

  “我回家把我以前的教科书都拿出来,一本一本教你,等你追上我的进度,你会的东西不就跟我还有邱君一样多了吗?”

  “这真的可以吗……日野先生?”巴奈抬起头,盈满光芒的大眼里已泄露了她的企盼。

  “当然可以!”

  回答的不是又被巴奈的盈盈秋波给捕捉住的日野昭一,而是不知何时从店的后门走进来的店主河间先生。

  “河、河间先生!”巴奈有些紧张地看着一脸笑容的店主。“日野先生只是——”

  “巴奈,别紧张。这不是很好吗?”长着一张敦厚大方脸的河间先生笑着看看两个少男少女。“你字写得漂亮,算帐又算得快,不多念点书实在是可惜了。”

  然后他把目光定在日野昭一身上打量了一会儿,颇有点看女婿的意味,让日野昭一紧张得只能傻笑。

  “日野君,是吧?最近常看你经过我们店门口啊。”

  “啊,是的,非常抱歉……”欸,连店主都发现了吗?日野昭一感觉自己背上有冷汗冒出来,忍不住吐出道歉之词。

  “哈哈哈!日野君,你不需要道歉啊!”河间先生爽朗大笑。“这两个月,巴奈工作时也更有精神了呢,大概是你的功劳吧!”

  “河间先生!我哪有……”巴奈白皙的小脸全红透了。

  河间先生见状,笑得更加开怀,宏亮的笑声甚至引起店后方作坊的学徒许世坤的注意。

  “师傅,什么事让您这么开心啊?”穿着工作用的短袖和服,腰间系一块蓝布围裙的许世坤好奇地从布帘后探出头来。

  “许君,我们的赌注是我赢啦,日野君今天走进我们店里喽!”河间先生笑嘻嘻地往日野昭一一指。“接下来一个月的红豆馅还是你煮啦,哈哈!”

  “什么?等等!谁是日野君?”许世坤顺着河间先生的指示看过去,登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欸,不会吧,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有勇气走进来耶。”

  原来整间店里的人都发现他一天到晚路过啊……

  日野昭一不好意思地想着,还是只能傻笑,一边不时偷偷和巴奈交换着目光。

  “日野君,我欣赏你的勇气。”终于止住笑的河间先生绕过柜台走到日野昭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刚刚说要教巴奈念书,那么等巴奈下班之后,你可以过来店里,后面作坊有张小桌子可以借你们用。”

  “河间先生,真的可以吗?”被河间先生的大掌拍得差点吐出刚刚吃下的炸馒头的日野昭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还是你想再存好几个月的钱才敢再次走进来?”河间先生了然地看着日野昭一手上的瓷盘,上面还留有一点自家红豆馅的痕迹。

  日野昭一反应很快地摇摇头,连忙开口:“那就谢谢河间先生!”

  “欸,不公平啊,结果只有我要煮一个月的红豆馅?”

  “小子,愿赌服输啊。”

  学徒许世坤跟河间先生好像斗起嘴来,但之后的对话都没有进到日野昭一的耳里,因为他正和巴奈交换着羞涩又甜蜜的微笑。

  真糟糕,线索完全断了啊……

  纪海蓝将昭一爷爷的日记随手放到床头柜上,仰倒在旅馆的单人床上看着天花板的壁纸纹路发呆。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花莲了。两个礼拜前,两人经历了被多困在这里一晚的强台,当晚她因祸得福地在表哥耿霁监督下跟浅见时人正式签约,到了隔天,果然除了澎湖金马之外全台都放假一天,而他们也在当天下午平安回到台北,虽然一路上浅见时人跟耿霁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对盘。

  回到台北后,她试着打了从邱爷爷那里拿到的萩乃堂学徒许世坤的电话,花了她两个礼拜的时间才联络上。

  前几次电话都是他的孙子或孙媳妇接的,她老是被当成诈骗集团挂电话,她又不死心地再打了好几次,才刚好遇到他的儿子接电话,但得到的答复是——

  许世坤在五年前就过世了,而他的儿孙对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一无所知。

  也是啊。就算是她,自己的家族长辈年轻时的风流韵事都不知道了,就更别说家族长辈的朋友的故事,会知道才奇怪。

  还好浅见时人是个满通人情的雇主,上个礼拜虽然没来花莲,但因为知道她有努力打电话联络,仍照着合约付给她不错的薪水,不然她真的一度担心在联络到人之前自己又要断炊了。

  虽然许世坤这条线算是断了,但在浅见时人的坚持下,他们这周末仍是来了。先去拜访许世坤的儿子在市区开的一家兼卖台式与日式糕饼的传统饼铺,当作是谢谢对方在电话中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许世坤的儿子年纪比她爸爸还大一些,纪海蓝于是尊称他许阿伯。许阿伯在电话里听说他们是要帮浅见时人的爷爷找初恋情人,便答应要替他们问问看有没有哪个长辈听过巴奈这个人的,可惜直到他们今天白天去拜访,依然一无所获。

  现在关于巴奈的线索,又只剩下昭一爷爷的这本日记了。

  明天该去哪里寻人才好呢?实在是毫无头绪啊……

  纪海蓝随手捞过那本绿色绒皮日记,打算再多翻几次寻找可能线索时,房间里的灯忽然全部熄灭,接着便听到左右跟楼上楼下都有打开房门的声音。

  “停电?”正当纪海蓝从床上坐起身来,便听到敲门声。

  “纪小姐,你没事吧?”是浅见时人低低的声音。

  虽然知道这只是出于他的日式礼貌,但忽然停电时马上听到他的声音,还真令人莫名心安。

  纪海蓝摸黑下了床,想走去打开房“l回应一下他的关心。

  “我没事……噢!”

  仅有一扇面防火巷小窗的房间视线太差,她被自己放在床边的小行李箱绊倒,左膝不偏不倚撞上一旁木制茶几的尖角,还沿着落地之势在她七分裤露出的小腿上划下一道口子。

  要命!超痛的!纪海蓝在心里低咒一声。

  “纪小姐?”浅见时人也听见她跌倒发出的声音,低沉嗓音询问式地扬起。

  “浅见先生,请、请稍等一下。”忍过第一波椎心刺骨的痛感,纪海蓝深呼吸一口气,奋力单脚跳到门边开门。

  “……你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在只有紧急照明灯的昏暗走廊下,她看不清浅见时人的表情,但有种他是皱眉说出这句话的感觉。

  “啊哈哈,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她话还没说完,浅见时人已蹲下身拿出手机照明,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左小腿血流得比想象中还多,下一刻便看见伤口上被压上一方手帕。

  “还有哪里受伤吗?”浅见时人抬头看她,问话声还是一贯的平静。

  “呃,膝盖撞了一下。”

  “先坐下,我检查看看。”他扶着她在房门旁的梳妆台前坐下,替她卷起左边裤脚时,贴身的裤管跟肿胀的膝盖难免摩擦,她痛得忍不住发出嘶嘶声。

  “你需要冰敷跟消毒伤口。”浅见时人彷佛医生般地下了诊断。“在这里坐一下,我去一楼柜台借急救箱跟冰袋,伤口自己压好,尽量抬得比心脏高。”

  浅见时人将压住伤口的手帕交给她之后,便转身往楼梯走去,脚步声一下子便消失在楼梯间。

  浅见时人的应对太过迅速确实,她一时间都忘了问他要怎么跟饭店人员沟通。饭店柜台人员应该通英语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尽力将自己的伤腿架上梳妆台面,同时小心不让压着伤口的手帕滑下来。

  这年头居然还有男人随身带手帕……

  不过,是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的话,好像也无需太意外?说不定他家里有迭得干净整齐的一迭手帕,每条手帕必须在规定的日子带出门?

  在昏暗房间中没事可做、开始胡思乱想的纪海蓝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力气笑的话,帮我把手电筒拿好。”

  在一阵因停电造成的骚乱声中,浅见时人不知何时已回到她房门前,将借来的手电筒递到她面前,一边将手上的急救箱及冰袋放在梳妆台旁的小冰箱上。

  纪海蓝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手电筒,看着浅见时人动作迅速地从急救箱中找出生理食盐水、优碘、纱布及绷带,然后转身将它们放到她正抬高脚的梳妆台台面上。

  “手帕可以拿开了。”浅见时人靠坐上梳妆台缘,将生理食盐水瓶口打开,接过她手上的手帕。“伤口需要消毒,你忍耐一下。”

  “哎,好……”

  纪海蓝能帮上忙的,只有将手电筒的光束调整到让浅见时人能看清楚她的伤口,之后她便看着他以极熟练的手法处理伤口——

  他先用棉棒沾取生理食盐水后,以从上到下的方式清理她的长条状伤口,再以新棉棒沾取优碘,用同样从上到下的手法,耐心地为她的伤口消毒,然后换新的棉棒沾生理食盐水,再以同样手法仔细擦去残留在皮肤上优碘的色素。最后以纱布覆盖住伤口,在她伤口之下几公分处做环状固定,开始往斜上方缠绕时,以大拇指压住她小腿的中线,将绷带反折后往上缠绕一圈,再重复同样手法,一圈一圈地缠上去,不一会就缠绕出一排整齐漂亮的人字形,最后又恢复为环状包法,在她伤口之上几公分以透气胶带固定住,套上网状绷带作结。

  他包扎伤口的手法太熟练利落,纪海蓝一时间看傻了,连痛都忘了喊。

  简直就像他很常包扎伤口似的……

  “房间里还有干净毛巾吗?”方才包扎时一语不发的浅见时人终于又开口。

  “在浅见先生右手边的椅背上有一条。”纪海蓝不明所以地乖乖回答。

  浅见时人打开自己手机屏幕的手电筒,利用照明找到那条毛巾,他抽过毛巾包住冰袋,然后拿起弹性绷带将那包着冰袋的一大包毛巾固定在她的膝盖上。

  “从现在开始,膝盖冰敷二十分钟,之后休息五分钟再继续。”说完还设了手机定时。

  “浅见先生……”纪海蓝有些在意地开口,却不知该怎么问。

  “怎么了,包扎得太紧不舒服吗?”浅见时人拿过她手上的手电筒检视刚包扎好的伤处。

  “不,包扎得很完美,谢谢你。”纪海蓝搜索着适当的词语问出心中疑惑。

  “浅见先生曾经学过急救处理的方法吗?你的动作非常熟练呢。”

  他手上手电筒的光束似乎颤动了一下。他将手电筒横放上梳妆台,开始动手收拾使用完毕的急救药品跟耗材,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间,微光的房间里只有收拾的沙沙声响。

  “以前有几年常受伤,看校医包扎几次就学会了。”直到扣上急救箱的盖子,他才淡淡吐出这么一句。“我去把急救箱还给柜台。”

  听着他逐渐远去的皮鞋声,纪海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意思是……他学生时代常受伤?像他这么斯文的人?

  想象不出浅见时人逞凶斗狠的样子,却也不觉得他像是会被欺负的弱者,纪海蓝苦恼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难懂的人啊……”

  第4章(2)

  浅见时人离去一阵子后,电还迟迟不来,纪海蓝的手机放在靠窗的床头柜上,太远了她构不到,而现在膝盖上包了一大包冰袋也让她移动不得,只好看着浅见时人放在她脚边倒数剩下冰敷时间的手机发呆。

  咦?他似乎换手机了?

  跟自己的那支好像同型,倒数计时程序的接口看起来是一样的。

  不过光线实在太暗了,她不是很确定,于是继续盯着不断减少的时间出神。

  看着看着,就觉得时间流逝得好无情……

  他们这个寻人任务感觉就像是在跟时间赛跑,曾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一一凋零,曾存在的故事也变得难以追溯,想找到人,还真得祈求天降奇迹,让相关的人事物出现在他们身边。

  她以前面对的都是写在书上、早已事过境迁的历史,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寻找不同史料交互比对然后做出自己的推论,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历史在自己面前消逝,感觉好像不努力抓住的话,这段故事就会像沙漏里的沙一样,越来越少,最后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真实答案。

  身为一个历史人,这是难以忍受的状况,她只要看到引起她兴趣的过去,便想深人探究,寻索层层线索下的真实。

  在与昭一爷爷分别之后,巴奈究竟去了哪里?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就这样人间蒸发呢?她没有跟亲戚或是朋友保持联络吗?还是有什么原因造成她无法这样做?

  “我回来了。”正当她天马行空地推测着巴奈的下落时,那道她开始听惯的皮鞋声终于回到她房门口。“服务员说是因为之前台风的关系造成跳电,等会应该就能恢复。伤口还好吧?”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听不出太多波动,却让她觉得很温暖,她反射性地在黑暗中点点头。

  “嗯,托浅见先生处理得宜的福,膝盖跟小腿的伤口已没那么痛了。”膝盖的痛感已经几乎消失,现在反而有种灼热感,她知道这是冰敷见效的过程之一。

  浅见时人看了眼手机屏幕,冰敷时间还剩下十分钟。“等一下闹铃响的时候,把冰袋拆下来休息五分钟,然后我再来帮你重新固定。”说完便打算转身回自己在对门的房间。

  “等一下,浅见先生。”纪海蓝鼓起勇气喊住他。“您有时间吗?我们来聊聊天好不好?不然现在停电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都共事第三个礼拜了,她还是觉得浅见时人充满距离感,让她拿捏不准跟他相处的分寸而颇为苦恼;但她认为他们是要一起寻人的伙伴,这样子不熟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他冷淡、话少,所以她决定由自己主动破冰,不然她怀疑到这个任务结束,他们的关系还是像忘记开火的平底锅上的荷包蛋一样——完全没变熟。

  “聊天?”浅见时人微感困扰地皴起眉。

  他以为她应该已经明白他是个话题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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