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如果有哪个人是你绝不想见她哭泣的,请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别让爷爷到天上还得担心你的终身幸福呀。
又,海蓝小姐真的是很可爱呢,你果然是爷爷的孙子。
草草
平成年六月吉日
爷爷浅见.日野昭一
“又给我出难题……这个任性的爷爷……”
浅见时人将信折好放回信封,抬手摘下眼镜,以食指跟拇指紧紧按住眼头。
就是知道自己看完信情绪可能会控制不住,才一直不想看这封信的……
一滴泪脱离了手指的压制,沿着他挺直的鼻梁流下来。
他在爷爷的葬礼上没有哭,冷静地克尽他长孙的职责,处理了许多繁琐的事务,甚至有一些浅见家的亲戚批评他冷血,居然对养育他长大、最偏心疼爱他的爷爷过世一事无动于衷,还亏爷爷将原本应分给他父亲的那份股权直接给了他什么的。
自从父亲过世,他一直觉得眼泪是无用的东西,哭得再多,也唤不回所爱的人,所以他停止流泪,甚至决定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流泪。
“爷爷,我为你破了例,你可要觉得很荣幸。”他沙哑低喃。
浅见时人放开手,任自己为世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流下泪水。
眼泪彷佛有种洗净作用,一并将他多年来郁积在心底的黑暗情绪冲刷而去,所有的悲伤、痛苦、气愤、不甘、挣扎,全在一滴滴的眼泪中,像排毒一样,从他心中流出去。
浅见时人痛快地流了一场泪,然后到洗手间,用冰凉的水将那些痕迹都冲去。
他抽出手帕拭去脸上的水珠,戴上眼镜,看着镜中眼角仍有一些红的自己。
原来哭还真的有疗愈作用,难怪她总是哭完就好了。
不过,一个男人哭,还是不太好看,他只允许自己今晚这样。
他抽出口袋中的手机看了一下,眉头又皱起来。
平常她固定早晚各传一次讯息给他,现在都晚上十点多了,她还没传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在意,他找出她的电话号码,毫不迟疑地拨了过去。
“快给我接电话……”
她没有接。
电话不断地被转接到语音信箱,浅见时人也越来越焦躁,开始改丢她简讯跟网络讯息。
这么反常,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
“你不是一直等着我响应你吗?现在你却又躲到哪里去了!”他失去冷静,挫败地低吼出声。
浅见时人转身跑出洗手间,急促的皮鞋声在走廊上回响。
今晚,他一定要找到她,对她说出,自己终于下定的决心。
第10章(2)
纪海蓝凭着一股冲动跑到浅见时人住的大厦楼下,才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谋了。
她原本想直接到他家楼下堵他,当面见到本人,总强过被已读不回或是挂电话,所以连封讯息也没丢、电话也没打,就搭捷运来到他住的那一区,走到他住的电梯大厦楼下的超商里等着。
可是她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行程,甚至不确定他今晚是否会回住处,还是在外地出差,甚至趁周末回日本也说不定。
一开始她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把最近新买、一直没时间看的历史家传记拿出来边看边等,等时间越来越晚,她都耐不住饿嗑了两个超商饭继,开始觉得应该丢个讯息问问最近好像来台湾出差的浅见晴人他堂哥行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手机。
一定是离开会议室时太匆忙,忘在讲台上了。
但是她已从不到六点开始一直等到九点多了,总觉得如果他是加班,应该随时都要回来了吧,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于是就继续坐在超商靠窗的位置,一边不是很专心地继续翻着书,一边注意着出入大楼的人。
纪海蓝,你真的好疯狂啊,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堪比狗仔队了。
她一边在心里自嘲着,一边回头看超商墙上的时钟。
“十……十二点二十?”她吞了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附近的捷运站末班车是几点?她赶得及回家吗?
“啊啊……为什么我要忘记带手机啊。”她拉拉马尾,深深体会现代人没了智能型手机就变智障的这个真理,现在她连上网查一下末班车时间都无法。
看着已过子夜、安静下来的街道,她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真是出师不利啊。
还是回家吧,时间真的太晚了。
她收起书,背上背包走出超商,深夜的街头空无一人,她戴上耳机听音乐壮胆;怕真的赶不上末班捷运,在安静的人行道小跑步地跑了起来,人行道上的石砖被她穿的浅跟鞋敲出扣扣的清脆响声。
这双浅跟鞋好吵,连戴着耳机都听得到脚步声,她果然还是喜欢平底鞋啊……
就在她分神想着这种不重要的事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攫住——
“唔!”是坏人吗?她该来个回旋踢吗?
正当她准备要起脚时,她的全罩式耳机被人从后面摘下。
“不要再跑了!”传入她耳中的,是一句简短日语。
熟悉的低沉嗓音让她睁大眼,她立刻回头——
果然,身后就是那道她思念了四个月、等待了整个晚上的修长身影。
“浅、浅见先生!您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的脸色非常不悦。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浅见时人微微喘着气,像是刚刚从后面追着她跑过来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你有意识到这样很危险吗?”
“我……本来是来找你的,有话想踉你说。”纪海蓝抬头看着他铁青的阎王脸,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但现在终电快过了,我得先走了。”
在这种严厉的气氛下,她怎么告白得出口?
但他不放开她的手,还加重了抓住她的手劲,转身将她往自己住的大楼那方向拉着走。
纪海蓝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好跟着他走,他的体温从握着她手腕的大掌渗入她心底。
“浅见先生?”她试着唤了他一声,但他完全不响应,脚步也一点都没慢下来。
他好像非常生气,但跟他们不欢而散的那次不太一样;这次,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紧,紧到她都可以感觉到他脉搏跳动的节奏。
本该静寂的街道上,她的浅跟鞋与他的皮鞋声凌乱地回响着。
“浅见先生,我穿不惯这双鞋,脚跟快磨破皮了……”纪海蓝拚死跟着他的速度,同时觉得自己双脚脚跟的皮肤越磨越痛。
浅见时人还是没有回头,但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
两人就这么走过她待了整晚的超商,她还与里面的店员四目相对了一秒。
唔,有点丢脸,店员该不会以为他们是吵架的笨蛋情侣吧?
雅忆姐对自己儿子心意的不负责任预言,有可能是真的吗?
想起刘雅忆说的话,纪海蓝心中响起了小小的骚动,于是任浅见时人将她拉进他住处大楼的入口,见他伸手按下了电梯键。
不,等等!真的是要去他家吗?这样还是太刺激她的心脏了……
“浅见先生,那个,我还是……”不行啊,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他拉着她进了电梯,按下十二楼后立刻按下关门键。
“我在这里说就好了……”呜,她承认自己是孬种。
“但我不想在这里听。”浅见时人握着她手腕的手劲又重了一些,好像担心她在这台电梯里还能逃跑似的。
纪海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与他一起沉默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楼层灯号逐渐上升,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与他的脉搏声。
他该不会真的要像上次那样,把她拖进他家吧……
当电梯门在浅见时人住的十二楼叮的一声打开,浅见时人直直拉着她走向左方走道底他住处的门口,抽出钥匙转起门上的三段锁时,她终于确定浅见时人是认真的。
“浅、浅见先生!”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么晚了,你打算吵醒这层楼的所有邻居?”
浅见时人开了门,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门,关门落锁后,才终于放开她的手,背对她往前走了几步,打开室内灯光。
要不是背抵着门板,纪海蓝觉得自己真的会一路腿软坐到地板上。
今晚的他,与以往完全不同,好像解除了某种封印似的,气势惊人得让她招架不住。
“那么,”他转过身,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你想跟我说什么?”
“浅见先生,我……呃……我……”纪海蓝好几次欲言又止。
她以为告白这种事,对一向直来直往的自己应该跟吃饭一样简单……
但是她错了。
原来,当喜欢的人用专注中带着焦灼的眼神凝视自己时,会令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样看着我,我说不出口。”她挫败地低下头。
脸色不豫的浅见时人一手拉松颈上的领带,将西装外套脱下,往沙发用力一丢,沉声开口:“好,那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好、好可怕,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你今天晚上都去了哪里?”
他朝她踏出一步。
“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讯息?”
他离她更近一步。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他再往前一步,两人鞋尖抵上鞋尖。
“浅见先生,太、太近了!”
额上感受到他的吐息,鼻间都是他淡淡的古龙水味,背后就是门板的纪海蓝无路可退,只好伸出一只手抵住他肩口,以防他将自己压扁在门板上。
“回答我。”浅见时人气势惊人地命令着。
这人,居然恶人先告状?!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直已读不回呢!”纪海蓝被他的恶劣态度搞得莫名其妙,最近的委屈就一古脑儿爆发出来。“我今天晚上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你家楼下的超商等你等到刚刚,怕赶不上终电只好在街上跑,不回电话跟讯息是因为我手机忘在学校,才不是像你一样明明看到还不回!”
呼!一口气说出来,超爽快的。
纪海蓝一抬头,却发现她抵住他肩口的手被拉下来,同时一道阴影落下——
“唔……”
浅见时人弯下身来,吻了她。
这个吻,有点急切,近似啃咬,几乎将她的呼吸都夺走。
等他终于离开她的唇,似乎气消了,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开口:“……对不起。”
纪海蓝的呼吸还因刚刚的吻不规律着,唇也微微地肿,脑海更是一片混乱。
“为什么?”吻了她后,又说对不起?
两人刚刚的对话毫无逻辑性可言,纪海蓝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浅见时人稍稍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垂眼看着她迷惑的脸,伸出一只手抚上自己思念已久的容颜。
“对不起,三个月都不回你讯息,对不起,因为今晚到处都找不到你,刚刚一直对你很凶;对不起,之前把你一个人丢在餐厅。”
“还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事情吗?”感受着从他指尖融入自己脸颊的温度,纪海蓝试图在脑中拼凑他未说出的语意。
“没有了。”浅见时人拇指滑过她仍在发烫的唇。“我不会为刚刚那个吻道歉,因为我是真心的。”
“什么?”纪海蓝睁大眼。
他的意思是……
“海蓝,”他第一次舍弃所有敬语,用在日语里异性间只有恋人或夫妻才能称呼彼此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犯……犯规!
这个平常总是把心思藏在一号表情下的人忽然说起真心话,实在是……太犯规了。
纪海蓝看着他银色镜框后的深邃褐眸,觉得自己的脸颊变得好烫。
“浅见先生……你真狡猾。”她用抱怨隐藏她的不知所措。“哪有人先吻了再告白的。”
“海蓝,”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非常醉人。“那你呢?我想听你的答案。”
“我……”纪海蓝觉得自己今晚的脸红没有极限,再这样下去她会脑充血。
但他都告白了,自己还在那里拖拖拉拉实在说不过去。
她踮起脚,拿下架在他高挺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想减低他目光中彷佛会灼伤人的热度,这样她才有勇气说出口。
“海蓝?”浅见时人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视线瞬间一片模糊的他立刻微眯起眼。
拿下他的眼镜后,纪海蓝才发现他眼眶有些红肿。
他今晚似乎哭过。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今晚的他特别不同吗?
“我……”她看着他眯起眼全神贯注等待她回答的表情,心一软,脱口而出:“喜欢你,浅见时人。”
她伸手轻触他眼角。“每一个你我都喜欢。”
不管是曾经叛逆苦涩的他、初遇时沉稳压抑的他、还是今天这个与以往不同的他,每一个浅见时人,都深深牵动着她的心思。
“海蓝……”他微哑的声音紧紧扯住她的心弦,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得如此好听。“让我看你的脸,不要逃避。”
他弯下腰将脸凑近她的,近到他不需要眼镜也能看清她的距离,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上。
第二次的吻,很温柔,令人沉醉。
直到此刻,浅见时人才愿意承认自己早已渴望这一刻许久。
他一直害怕她会改变他的世界,但他直到今天才明白,自从认识她开始,他的世界,早已不同。
他的世界,他费心维持二十年、为了不重蹈父亲覆辙而建构的纯日本式世界,早在与她见面的第一次,被她清澈的双眸吸引时,就开始一点一滴被瓦解。
他知道他不是父亲,她也不是自己的母亲,同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但坚持了二十年的信念,依然令他心中矛盾,无法决定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
直到今晚联络不上她,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更害怕失去她。
他已失去了爷爷,不想再失去对自己越来越重要的她,终于下定决心——
他要他的世界里有她存在。
不论未来会遭遇多少困难,他都想和她一起度过。
他双手滑上她的腰,将她拥进怀里。
她就像他想象中的甜美,带着柑橘与太阳的气味,彷佛能驱走一切悲伤的温暖香气,现在终于专属于他。
他感到她的双手悄悄环上自己的腰。
原本浅见时人只打算浅尝即止,但她不自觉的响应令他心中的渴望逐渐升高,从一个温柔的吻变成了一连串越来越激烈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