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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蔚蓝海 page 20 作者:裴宁

  “还是非常美丽喔!天很蓝,山很绿,还有一片广阔的大海,随时都令人心情开阔呢。”纪海蓝连说带比,笑着将景色形容给昭一爷爷听。

  看着纪海蓝那双肖似巴奈年轻时的灵动大眼,昭一爷爷笑起来,彷佛在那双眼中看见自己记忆中的故乡。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回去了呢,呵呵……”昭一爷爷又低头咳起来,终于止住咳嗽后,才重新抬头看向屏幕,缓缓开口:“巴奈小姐,谢谢你愿意见我一面,这样即使我回不了故乡花莲港,也见到我在故乡最挂念的人了。”

  屏幕那端的巴奈奶奶没再拿起笔,只是轻轻地点头微笑。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尽诉这么多年来错综的心情,此刻不如就这么交换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代替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情感。

  这次的视讯会面,就在两位老人相对微笑的气氛下结束了。

  奋力与自己越来越虚弱的病体战斗的昭一爷爷,在一个月后,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从他波澜万丈的人生舞台上谢幕。

  昭一爷爷过世三个月后,时序转入秋季。

  纪海蓝升上硕士班三年级,正式开始为了论文而努力,过着每天除了回家睡觉外,不是在研究室就是在图书馆的日子。

  今天是她论文文献回顾考试的日子,通过这场有如小型论文口试的口头考试,让所上的教授确定她做好了足够开始研究这个主题的准备,她才能正式开始搜集口述资料与撰写论文。

  “海蓝,作为这场口试的主席,我在此代表所有文献回顾考试的审查委员宣布,你通过考试了,恭喜!”纪海蓝的指导教授从会议室的椅子上站起身,向刚接受完考试的她宣布这个好消息。

  “谢谢各位老师的指教。”

  站在会议室里离投影屏幕最近的电子讲台后方,纪海蓝朝鱼贯走出教室的教授们微微鞠躬致谢,然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动手收拾手边的参考数据与关上电子讲台及投影机。

  最近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有了好结果。

  收拾完毕,纪海蓝点开放在讲台上自己手机里的通讯软件,看着今早出门前丢给浅见时人的讯息——

  ——我要出门考试去了,请为我加油!

  “恭喜,学姐。”升上硕二的小凉学妹从走廊探头进来。“今天还是已读不回吗?”

  “……小凉,你好狠,连今天也不忘提醒我。”小凉学妹果真人如其绰号,让与她交谈的人感到心凉呀。

  “我只是陈述事实。”靠在门框上的小凉耸耸肩。“你被同一个人已读不回了三个月是不争的事实。”

  呃啊……有种心口中刀的感觉……

  纪海蓝忍不住按上胸口那道想象中满伤口止血。

  没错,这三个月,浅见时人从来没有回过她讯息。

  正确来说,从四个月前那次视讯过后,他就没有与她联络过。

  最后一次的口译薪水,是他那位同事陈先生代为汇到她户头的;而浅见时人那阵子在日本台湾两地跑,还有昭一爷爷过世的消息,则是浅见晴人传讯息跟她说的。

  “因为他亲人过世了嘛……低潮一下也是正常的啊。”

  她弱弱地为浅见时人辩驳,一面在心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去问博学多闻的小凉有没有什么可以鼓励人心的佳句,导致认真提供佳句的小凉关切起对方到底有没有回应,最后发现她总是被已读不回的事实。

  “学姐,你表达感情的方式真的有够拙的。”小凉看不下去似地叹口气。

  “小凉……你到底想插我几刀啊……”纪海蓝招架不住地压着感觉再度中刀的心口。

  好啦,她承认,偷笑过浅见时人笨拙的自己,其实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方式才最能够安慰痛失至亲的他,只好每天传一些名言佳句,或是告诉他自己现在为论文努力的过程,希望他看了,能够觉得自己没那么孤单,甚至稍微被激励一点点。

  而她会有浅见时人的账号,是当时为了让昭一爷爷与巴奈奶奶视讯会面而交换的,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浅见时人也会用这种社交软件。

  “好啦,学姐,不要丧气。”小凉走进来拍拍她的肩。“要不要传个讯息跟他说你考试过了?说不定对方看你傻得可爱,就回你讯息了呢。”

  “小凉,你的鼓励真是令我刻骨铭心……”

  纪海蓝垂下眼睫,看着记录里那一整排已读不回的讯息叹气,才注意到时间已近下午五点。

  天啊,都这个时间了。

  她早就决定考完试一定要去找那个人的。

  “学姐,你要走啦?不留下来请研究室的大家喝饮料庆祝?”

  “下礼拜再补给你们。”纪海蓝抓起一边背带将背包甩上肩,冲出研究室。

  “我得去找一个人。”

  “学姐,你的……”她赶时间,没听清小凉到底说了什么。

  五分钟后,她来到隔壁栋的日文系办,周五下午没什么公务,系秘书刘雅忆已将办公桌跟包包都整理好,等五点到了就要下班。

  “哈啰,雅忆姐,在忙吗?”纪海蓝在纱门外扬声招呼。

  “一点也不。快进来吧,海蓝,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呢。”刘雅忆笑看身着合身衬衫与尽显她腿长优势的窄管裤及浅跟鞋的纪海蓝走进办公室。“今天穿得这么正式,有什么重要的场合吗?”

  “我今天文献回顾考试,刚刚结束了。”纪海蓝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还顺利吧?你应该没问题的。”

  “嗯,通过了。”纪海蓝的语气很平板,一点也没有刚通过考试的兴奋感。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的事吗?”个性开朗的纪海蓝,很少摆出这么忧郁的表情,引起刘雅忆的注意。

  “雅忆姐,我之前决定,等我考完乱,就要来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事?”纪海蓝难得的慎重态度让刘雅忆一愣。

  “我……喜欢上你儿子了。”纪海蓝抱住头。“虽然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机会再跟他见面了。”

  刘雅忆眨眨眼,随即笑出声。“这不是需要用这么如丧考妣的表情说的事吧?我听到了还满开心的呢。”

  纪海蓝却低下头。“雅忆姐,对不起。虽然我喜欢他,但我还是对他心里的结无能为力。”

  这几个月都忙着准备考试,没对任何人诉说这方面烦恼的纪海蓝,一口气就跟刘雅忆交代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之后又遇到昭一爷爷过世,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传讯息给他传了三个月,他都没有回应。”

  刘雅忆看着面前对自己述说与自己儿子恋爱烦恼的女孩,眼神温柔地笑了。

  “海蓝,时人与我、我与浅见家的心结,不是你需要负责的问题,我也不期望它能轻易解开。但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不要因为我的关系,阻碍你跟时人的缘分。从他那天与你谈话的样子,我有种直觉,他是喜欢你的。”

  听到的讯息太过令她震惊,纪海蓝一时间傻住。

  “……你开玩笑的吧,雅忆姐。”

  浅见时人喜欢她?这可能吗?他可是已读不回了三个月啊……

  “虽然我已经二十年没在时人身边,但你就当作是一个母亲不负责任的直觉吧。”刘雅忆微笑看她,目光变得更加温柔。“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当年他父亲看着我的眼神。”

  “唔……”雅忆姐,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啊,会害她燃起不切实际的希望的。“但这三个月来,他可是没回过我任何一次讯息啊。”

  “那就换种方式啊,傻瓜。”刘雅忆替当局者迷的她突破盲点。“你不是考试通过了吗?当面去告诉时人这件事啊,让他无法逃避,非响应你不可。”

  “这……”她必须承认,自己有些被说动了。

  “如果是你跟时人在一起,那孩子有开朗的你在身边,我会觉得很放心的。”刘雅忆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便起身将包包背上肩,从抽屉取出一把钥匙。“我下班时间到了,要锁办公室喽。”

  “雅忆姐……”这是纪海蓝来系办聊天这么多次,第一次被刘雅忆下软性逐客令,她惊讶地跟着站起身。

  “好了,海蓝,勇敢一点。”刘雅忆将她拉出系办,关灯锁门。“如果时人拒绝像你这么好的女孩,等你回来,我陪你骂我这个笨蛋儿子。”

  “雅忆姐……”勇气在纪海蓝心里渐渐成形,她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你。”

  “好,有这个笑容就没问题了。”刘雅忆推一下她的肩头。“快去吧。”

  “嗯,那……我去喽。”她点点头,转身跑了起来。

  在这里等不到他的响应,那就,主动出击吧。

  “时人哥,我怎么有种你已经把台湾的新干线当成东京Metro在坐的感觉?”

  高铁上,坐在三连座中间位置,再度来台出差的浅见晴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一天跑新竹跟台南两个地方拜访客户,有必要这么拚吗你,你也体谅一下帮你翻译的小陈嘛。”

  “等一下回到台北是晚上七点,跟平均十点下班的东京本社比,这不是太过分的工作时间。”坐在靠窗座位的浅见时人无动于衷地在计算机上打着报告。

  “对不起呀,小陈。”浅见晴人转头跟坐在靠走道位置的陈姓同事道歉。“我家的时人哥,一有什么烦心事就会化身工作狂魔。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们了,拜托你们千万不要辞职啊。”

  “哈哈,不会啦,托浅见先生的福,上一季我们台湾支社的业绩可是成长不少呢,这样大家年终奖金就可以多领一点。”陈姓同事非常圆滑地笑道。

  浅见时人打完今天拜访的客户的合作可能性评估报告,收起计算机,随手掏出手机,打开传讯软件确认是否有新讯息。

  她今天的考试……结果如何?

  后来就没看到她传任何讯息来了,让他一整天都有些坐立难安。

  “欸,海蓝小姐传讯息给你啊?”浅见晴人眼捷手快地劫走了堂哥的手机。

  “晴人,还来!”

  “这是什么?”浅见晴人将手机拿离堂哥远远的,快速滑动长串的讯息纪录。“‘莎士比亚:无论黑夜如何漫长,白画总会到来’、‘西塞罗:已逝者的生命,存在于活着的人的心中’。海蓝小姐打算出版名言佳句集锦吗?哈哈哈……”

  “晴人,”浅见时人停下抢夺的动作,沉下脸看着堂弟。“你应该知道,我从爷爷那里继承了一部分会社的股权,只要我想,把你调去南美洲支社并不是办不到的事。”

  “时人哥,这这这个玩笑不好笑啊!”浅见晴人立刻乖乖双手奉上手机,差点没跑去走道表演土下座。“是我错了,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愚蠢。”

  浅见时人将手机收回西装内侧口袋,此时列车进入地下,再过不久,就要到台北站了。

  陈姓同事在离家较近的板桥站下车,只剩下浅见堂兄弟还在列车上。

  “呐,时人哥,”浅见晴人带丝关切的声音响起:“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响应海蓝小姐?”

  等我想清楚的时候。

  浅见时人在心中这么回答,脸上表情却不动分毫。

  “爷爷过世以后,她很担心你。”浅见晴人指指堂哥的口袋。“不然也不会传那么多讯息给你,就算你一则都没回过。”

  他当然知道。

  浅见时人垂下长睫,脑中浮现最后一次见她时,映照在屏幕上的她的身影。

  他今年三十岁,也不是没有恋爱经验,当然明白自己对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只是爷爷的遽逝让他的心情非常混乱,乱到他觉得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自己,才有办法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是属于他的复原方式。

  “时人哥,我觉得啊,无谓的固执会让人错过珍贵的事物。”早就习惯堂哥不爱回话的个性,浅见晴人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一直被你这样无视,你觉得海蓝小姐还有耐心再等你几个三个月呢?”

  堂弟的话,像一根针刺在浅见时人心上。

  到了台北站,浅见时人与跟台湾友人约在地下街的堂弟分别,独自搭捷运回到公司继续处理工作。

  最近这几个月他都是这样过的,工作到无法思考,然后才回家睡觉。

  周五晚上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只有他哒哒哒敲着键盘的声音从工作隔间传出来。

  “见鬼,又设错变量……”瞪着统计软件跑出的诡异结果,浅见时人不敢相信东大研究所毕业的自己,今晚居然连续犯这些低阶错误。

  今晚,特别静不下心来。

  都是晴人那家伙。

  浅见时人叹口气,将目前的工作进度存盘,关上计算机。

  无谓的固执……吗?

  害怕重蹈父亲覆辙的自己,一直逃避着她心意的自己,很愚蠢吗?

  而她的耐心,用完了吗?

  他再度确认办公桌上的手机,纪海蓝依然没有传任何新讯息过来。

  晴人那家伙成功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看来,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他打开办公桌下的组合抽屉,从第一格抽屉底部抽出一封上面写着“给时人”的信。

  那是昭一爷爷私下留给他的一封信,爷爷过世前亲自交给他,说是跟遗产分配无关,只写了些无聊话跟一个小小请求,要他有空再拆开来看的信。

  他之前一直想提起勇气拆开来看,但总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没有准备好,于是一直将信带来带去,最后放在了他每天待的时间比住处还长的办公室里。

  他心里明白,看完这封信,他才能往前迈进。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信纸将之展开,昭一爷爷在病中依然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拜启,我亲爱的孙子时人。

  今年切夏,有你常常回福冈看我,感觉连夏天的暑气都能战胜呢。

  回顾我的这一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刻,痛苦到连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也遇过,但也有很多无可取代的美丽回忆。人生当下的每一个时刻,我都尽力了,即使仍有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想我也没有愧对自己,努力地活过了我的一生。

  时人,谢谢你总是包容着爷爷的任性,还为我完成了人生倒数第二个心愿,能有你当我的孙子,我衷心感谢上天。这里是任性爷爷的最后一个心愿与请求,我死后,请将我的骨灰分做两份,一半留在浅见家陪着我可爱的儿孙们,一半葬在生养我的故乡花莲港的那片蓝色大海——这两边都是我人生中重要的地方,我在生时无法兼顾,请容许我死后同时存在于这两个地方吧,我仍然会好好地在夭上守护着你们,不会因此打折的。

  不好意思又给你出难题啦,时人。爱问为什么的你,一定又要问我为什么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你吧?虽然我想聪明如你一定明白,不过为了以防你不服气,我还是说出来吧。第一,拥有真正浅见家血缘的你,能做到许多爷爷做不到的事,即使仍会遭遇来自各方亲戚的质疑,我相信凭你坚强的意志,最后一定能为爷爷完成这个小小心愿。第二,与派你去台湾支社的原因相同,爷爷不想再纵容你逃避自己的过去与出身。再怎样痛苦的过去,不去面对,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当年你还小,选择否定台湾的一切来让自己活下去,爷爷不怪你;但你已是成人,该是开始面对自己、接受自己、喜欢自己的时候了。你既是浅见家的后代,也是流着一半台湾血的孩子,不论别人怎么说,这两者都是你,没什么需感到可耻,也没必要刻意隐藏什么,你就是你,爱你的人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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