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与浅见时人相处,纪海蓝就越是好奇,好奇到几乎有些在意的地步。
“你身上的谜团跟你要找的人相比,可一点都不少啊。”
身为一个热爱解谜的历史人,她必须承认浅见时人引起她探究的兴趣了。
“不行不行,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她连忙摇摇头。
纪海蓝将相片放回皮夹的暗袋,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分心探究浅见时人的个人史的时候,动手拉开他计算机包的外层口袋拉炼继续搜寻。
十分钟过后,她彻底放弃了。
这人显然是把自己的台湾住处地址输人脑子里了,不论皮夹、旅行袋还是手机里都找不到,若不是无法让他做出输人笔电密码这种复杂的动作,她差点连他的笔电都要登入进去找找看了。
最后,她只好重新打开他手机的通讯簿,传了简讯给曾见过面的陈姓同事跟浅见晴人,希望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看到后能回复她。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能把他放生在这里,当然也不能把他带回她跟两个女室友合租的三房小公寓,然后现在已是傍晚,她开始饿了,一直坐在这里等简讯也很无聊……
她回头看着身旁依旧呆滞的浅见时人,他也因为她开口而回头看着她,令她忽然想起某部她曾看过讲百依百顺的人形管家机器人的日剧。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像呢……
嗯,不然她来试一下好了。
“风衣男,我饿了,你可以陪我去吃晚餐吗?去你们公司附近的夜市。”虽知他八成听不懂,她还是以日语对他发话,还很不敬地把自己帮他取的绰号译成日语叫出口。“吃完以后,我想想……如果到时候还是不知道你住哪里的话,就帮你找一间旅馆把你丢进去好不好?这样你明天上班也比较方便。”
“好。”浑然不知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的浅见时人乖乖点了点头,一脸信赖地看着她。
实在是……太有趣了啦!
纪海蓝忍住笑,决定好好享受一下跟他之间难得的轻松时光。
她这么辛苦地带着他回到台北,只是要求他陪她去夜市吃个东西,不过分吧?她不会要他跟着一起吃的,只是想用更轻松的方式度过等待的时光而已。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跟我走吧!”
自我说服完毕的她站起身,领他往捷运站走去。
第5章(2)
浅见时人名片上的公司地址在日商公司林立的南京东路一带,她便带着他来到那附近离捷运站最近的夜市。一走进夜市所在的小巷,左侧一排海鲜热炒店混着油烟味的香气扑鼻而来。
“哇,好怀念,好久没来了。”空气中交织的美食气味让纪海蓝露出怀念的笑容。“这个夜市,以前我在日商工作时常常跟同事来喔。这里没什么观光客,有很多在地人才知道的B级美食呢。”虽然知道他大概不会响应,她还是开心地以日语跟他解释着。
盘算着自己一个人吃热炒不太划算,她带他往右侧的一排小吃摊走去,在庙宇旁的面摊前坐下,点了一碗担仔面,很快就吃得精光。
等她放下筷子,却发现坐在身旁的浅见时人直盯着自己看。
“对喔,你中午根本没吃什么,然后很快就喝醉了。”纪海蓝觉得好像在他眼中看到“很饿”两字。“可是你现在还在宿醉吧,能吃什么呢?”
她带他起身离开面摊,一边走一边以手机上网查询能解宿醉的食物。
“医师表示,解宿醉没甚么偏方,唯有把酒精排出才能解酒,建议民众可以摄取大量水分,加速酒精排出。但有些小偏方确实能够妤解宿醉带来的不适,例如喝浓茶浓咖啡、蜂蜜水或摄取姜黄制品……”她将查到的网络信息低声念出来。
“风衣男,不然我帮你点一杯蜂蜜绿茶?光喝水好像太饿了。”
已经把自己帮浅见时人取的绰号叫得很顺口的纪海蓝径自下了决定,便停步在夜市内的手摇饮料摊点了一杯大杯蜂蜜绿茶,插好吸管后递给浅见时人。“风衣男,喝一口吧。”
“好。”浅见时人很听话地接过饮料杯,喝了一口又还给她。
“你现在真的太配合了,我好不习惯。”纪海蓝忍不住笑出来,有种自己是幼儿园老师的感觉。“风衣男,你这个弱点很要命啊,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不然明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看浅见时人状况似乎还行,饮料也买好了,纪海蓝决定继续她的美食行程。
第二站,她毫不迟疑地走进手工臭豆腐店,点了一盘香炸手工臭豆腐。
“这个味道我也怀念好久了!”闻着刚送上桌的炸臭豆腐香味,纪海蓝一脸幸福。“风衣男,我猜你应该不会想吃这个。但我告诉你,人要勇于尝试,才不会——”
她卫生筷拆到一半,右手手腕就被浅见时人握住。
“风衣男?”纪海蓝抬头,发现他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该不会……其实你想吃?”
“对。”他说得好肯定,纪海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有没有听错?这是那个只吃高级日本料理跟御饭团的风衣男吗?
“你确定?”
“对。”还是同一个单字回答。
“咦……”纪海蓝的惊呼声拉得长长的。“那你放开我,我们一起吃?”
“好。”他非常听话地松开手。
纪海蓝帮他拆了一双筷子,他却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接着缓缓张开嘴巴——
“等等等!你不要这样啊!”纪海蓝连忙用一手捣住他微张的唇。
老天!她不知道这人喝酒后会幼儿化到这种地步啊。
喝醉酒的浅见时人完全不会脸红也不会不好意思,只是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态度自然得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个爱撒娇的男朋友。
“欸,你看那个穿西装的眼镜帅哥,居然要女朋友喂他吃东西,有种强烈的反差萌啊。”隔壁桌的年轻OL开口。
“如果他那样看着我,姐姐我整个夜市都包下来给他吃!”熟女OL听起来跃跃欲试。
不是这么回事的啊……真的不是!
纪海蓝在内心羞耻得想呐喊——啊啊啊!她发誓以后绝不让他碰到酒!
这样想好了,纪海蓝,你现在的角色是幼儿园老师,因为你面前的这个人心智年龄只有三岁。
至于路人要当你们是肉麻情侣……那不是你能控制的,无视无视无视!
抵挡不住周遭眼光与浅见时人的灼灼目光,纪海蓝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后,才放开捣住他嘴巴的手,夹起一块臭豆腐送进他口里。
“怎么样?可以接受吗?”纪海蓝目不转睛地看他咀嚼后吞下那块臭豆腐,还是有点担心一下就吃到小吃之王的他会受不了。
“嗯。”他点点头,又用那种渴盼的眼神看着她。
“还想再吃?”
见他又缓缓张嘴,纪海蓝百分之百傻眼了。
这人,明明平常一副非日本食物不吃的样子,原来都是刻意压抑的?醉酒后才露出内心真正的渴望?
不不不,只有一个样本是不准确的,也许只是他刚好喜欢臭豆腐而已。
纪海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与他分食完那盘臭豆腐。
浅见时人是个餐桌礼仪很好的乖宝宝,她也开始越喂越上手,极度羞耻的感觉过去后,她开始觉得这状况其实满有趣的。
难得他这么乖,她是不是该把握这个机会,证实她的推测是否正确?
“风衣男,那我们再去吃点别的东西好不好?”
“好。”他看着她点点头。
于是,纪海蓝真的带他吃遍夜市,从街头吃到街尾,专挑很有台湾特色的食物:猪血糕、四神汤、碗裸、肉圆……而且都是纪海蓝喂他吃的。
“风衣男,吃完这碗豆花就差不多喽。”纪海蓝挖起一匙豆花送进他嘴里,真的开始觉得自己像幼儿园老师,只是对象是个披着西装、俊男外表的三岁小孩。
实验证明,浅见时人对台湾小吃接受度极高,而且胃口奇佳。
这绝对是她认识他以来最惊人的发现了。
“呐,风衣男,其实你不是真的讨厌台湾料理,对不对?”看浅见时人将豆花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你只是,抗拒着跟这片土地变得更亲近吧?我猜得对吗?”
“……”浅见时人忽然停下吞食的动作,沉默地看着她。
咦?他听懂了吗?刚刚摄取的水分这么快就有解酒效果了吗?
纪海蓝看着浅见时人似是有些不悦而微微紧缩的瞳孔,不自觉被他凌厉的眼光给捕捉住,动弹不得。
她……踩到什么不该踩的地雷了吗?
直到简讯进来的提示音响起,纪海蓝才回过神来,赶快把还在自己口袋里的浅见时人的手机拿出来确认。
“风衣男,好消息,你同事陈先生把你的住址传过来了,这下你可以回家了!”
感谢老天!她终于不用带着一个男人去开房间……虽然她没有要一起入住,可是光想就乱尴尬的,还好不需用到这个最后方法。
她看了一下住址,果然跟她猜的一样,浅见时人就住在单身的日商外派们聚居那一带的其中一栋高楼公寓,离这个夜市大约几条街远。她付了帐后,考虑一下受了小伤的膝盖已奔波了一整天,决定奢侈一点,叫车陪他到家门口。
在出租车内,浅见时人很安静,也不知到底酒醒了多少。
纪海蓝也难得沉默,她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折腾一天累了,不是因为浅见时人刚刚的眼神太慑人。
今天她虽然对他小有不敬,老是叫他绰号,还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带他吃遍夜市,但他明天应该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一边看着台北商业区高楼林立的街景,一边如此说服着自己。七分钟后,两人便在浅见时人所住的电梯大楼前下车。
纪海蓝用从他旅行袋里找到的一串钥匙上的感应器开了楼下的大门,搭上电梯,到了他住的十二楼,门一打开,她按着地址上的门牌编号走到左边走道底端的那扇墨黑雕花铜门前,以钥匙串上的另一支钥匙打开门上的三段锁。
好了,难得的轻松相处时间结束了,下次见面他又会恢复成平常那种充满距离感的样子吧,她想她会怀念他今天这么配合又孩子气的样子的。
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却忽然有些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纪海蓝悄悄叹口气,才堆起笑容,回头对他一笑。“风衣男,你家到喽,那我就送你送到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浅见时人抓住手腕拉进房。
“风衣男?!”他的手劲让她无法挣脱,就这么被拖进他家客厅里。
“你这个女人……”
进门后,强撑已久的精神忽然松懈下来的浅见时人只是模糊不清地低语一句,便往左侧的长沙发倒去,力道之大让被抓住的纪海蓝也跟着倒在他身上,两人手上拿的行李全散落一地。
“喂,你没事吧……”
浅见时人倒上沙发的瞬间,便发出绵长的吐息;纪海蓝手忙脚乱地从他背后爬起身,稍微用了点力才解开他的抓握。
“睡着了?真是的……”纪海蓝抚上自己因一连串突发事件而急促跳动的胸口。“到、到底想对带你回家的恩人做什么啊……”
她胡乱收拾两人散落一地的包包行李,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机丢进背包,像想逃离自己失控的心跳般,逃难似地逃离浅见时人的住处。
头好痛,而且好冷……好像作了一场非常诡异的梦。
梦里那女人带他去了很像福冈老家卖小吃的中洲露天屋台的地方,食物的气味与她幸福的吃相让他跟着好饿,忍不住想分享她的食物,结果她趁机喂他吃了一大堆他平常绝对不会吃的食物,但居然每一样都非常好吃,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梦中的她笑得很开心,还很亲昵地用奇怪的绰号而不是平常的敬语称呼他,所以他本来其实也感觉很不错的,直到她说了让自己感到有些不愉快的话……
但他的反抗,不过是抓住她的手,希望她留下来陪伴突然感到孤单的自己,然后她就消失在他的梦境里。
……自己哪有这么脆弱,而且他怎么会乖乖任她喂食?果然在梦里才会出现这种不合逻辑的事。
一定是昨天那杯黄色的酒的关系,他喝完之后似乎就睡着了。
原本面对沙发椅背躺着的浅见时人微一翻身,透过落地窗直射进磁砖地板的朝阳立刻反射到他眼睑上,他挣扎万分地睁开眼,觉得脑袋里好像有十万个小人正此起彼落地敲着又小又尖的槌子。
他痛苦地眨着眼,熟悉的客厅摆设在视界里跳动。
这里是……他的公寓?
等一下!他是怎么从花莲回到这里的?为什么他会睡在沙发上?
昨天自己最后的清醒片段跃入脑海,头痛却使他无法好好思考前因后果,只能将手掌放在额头上低声喘着气。
彷佛老天还嫌他头还不够痛似的,手机铃声此时凑热闹地响起,头痛瞬间加剧的浅见时人低吼一声,手伸到茶几上抓过手机,没看屏幕就胡乱点下接听键。
“小蓝,起床没?本来我昨晚就想打给你问你有没有平安回到台北的,你知道你那个日本雇主看起来就像会变身成大野狼的闷骚鬼,可是我不小心打电动打到太晚了哈哈……”
操着华语的男声劈哩啪啦说了一长串,浅见时人愣了一下,心想应该是打错电话,便以日语回道:“抱歉,您打错了,我不会说华语。”
话筒彼端有半刻的停顿,然后听起来礼貌到有点可怕又有些耳熟的声音缓缓响起:“……Mr.Asami?请问为什么是你接我表妹的电话?她人呢?”说的是英语。
这种讨人厌的语气、这个讨人厌的嗓音——
浅见时人忍不住放下手机,找来自己掉在地上的眼镜戴上,仔细观察刚刚自已接起的那支手机。
机型完全一样,没装保护壳的裸机这点也一样,但是这一支手机使用的时间明显比较久,背盖上有几道刮痕——简言之,这不是他刚换的那支手机,这也不是一通他该接的电话。
见鬼!这是她的手机!那他的手机跑哪去了?
“Mr. Asami?请回答我的问题。”耿霁的声音又从手机中传来,这次大声了一些。
浅见时人忍住头痛站起身,重新抓起手机,先到电视旁的浴室入口,靠落地窗的厨房跟饭厅及挑高跃层二楼的半开放寝室迅速确认了一轮,才把手机贴上耳朵。“M1SS纪不在我这里,她只是把手机忘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