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总,我听说了,特地过来看看。”
殷硅朝她颔首。“很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误。”
“没关系,”她一挥手,风情流转,万千姿丽,她盈盈笑,“爸爸那里我帮你去说,应该不至于中止合作关系……不过跟厂商的协调,可能会很麻烦。”
“嗯。”他低应,眉间惯性的皱起折痕,脑中迅速思考对策。
“殷总,事到如今也只能坦承货单错误、支付违约赔偿,”她凝视著他专注而魅人的冷俊,预感胜利将至。“但那不是个小数目,‘绿能’需要极大的一笔资金……”
***
张雀星在盥洗室洗掉泪痕,觉得好丢脸。
竟然那样就哭了起来……殷硅没有当场开除她,实在是刀下留人,按照以往经验,这么笨的员工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绿能”存活的。
刚刚他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对她留情──这么想著,她振作起来,决定再去解释一次,至少要好好对他说明、跟他道歉,听他吩咐该如何帮忙弥补……
“许秘书。”她走返,探头进秘书室,“我想见总经理,可以吗?”
“啊,请自便……”许永翔抬眼。总经理很早前就叫他记得她,她有直接跟总经理见面的特权。
张雀星也没多想的道声谢,便走上前,伸手去推门,碰上门板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敲门。
“对不──”门却已开启,她细微的道歉被娇艳女声掩覆。
“不想让‘绿能’倒闭,你跟我结婚吧。”陶丽妍脸上透著炫亮的光,纤指搭上殷硅臂膀,“我和我爸爸一直非常欣赏你,既然今天‘绿能’有难,陶氏也不能坐视不管……”
张雀星倒抽口气,踮起脚尖慢慢退开。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两家联姻,陶氏也有理由出资护航……你觉得怎么样?”
张雀星捂住耳朵,转身逃开。
殷硅冻了眸色,拨开陶丽妹的手,拉远和她的距离。
“我会在一个月内补足货源,公司绝不违约损誉。”也毋需陶氏的资金。他铿锵承诺,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激起回响。
“你──”陶丽妍气极,精致的眉线高高挑起。“这些条件对你有利,为什么拒绝?”
他面不改色,表情淡淡眼神却很笃定。“我心里有人了。”
她闻言一窒,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
她换个方向,“你相信她?会出这种错误的,很可能是商业间谍来整垮你的公司。”
殷硅还是那样站著,五官未动半分,但有什么从他脸上旋晃过去,似一星幽暗火花,在瞳孔看不见的地方闪烁隐约的光……那或许是一抹笑,也或许什么都不是。
他放柔了眼神。“我相信她。”
怀疑一个人与相信一个人同样困难,也同样简单,公司里的确有内贼,但他有莫名信心,绝对不是她。
陶丽妍连再见也没说,愤懑离开,任门板撞上墙壁再弹回来……殷硅在这瞬间发觉一丝不对劲,刚刚她并没有压下把手开门。
那么,门不是关上的了?!将门板推回虚掩的角度,他觑量那容得一只眼窥探的缝隙,眯起眸。
第9章(1)
一只眼抵在门边缝隙,张雀星偷觑书房内的动静。
殷硅背对著门的方向,倚在宽桌旁讲电话……已经好几天了啊,从她犯下那个比101烟火还引人注目的大错后,他都很晚很晚才回家,在家的时间又大部分窝在书房打电话,没空理她。
她开始一个人吃晚餐,发现自己不太习惯。
走在路上没有人牵她,她竟然会感觉孤单……她恐慌地发觉,自己被惯贪了,以为那样细小而且安静的幸福会永恒存在,如同被封进时空胶囊的时光,再打开,依旧凉沉沉地绽现最初的年华。
原来不是的,她只是被他的温柔和青睐给宠坏──
“什么事?”
吓!张雀星身子往后倾,差点撞翻椅子。
殷硅站在书房门口,看著她。
“没事、没事!”她擦去额角的汗。
“想问什么?”他淡淡撇唇,一语道破她满身挂晃的问号。
她略惊,扶著椅背站好,清清喉咙,皱皱眉,迟疑的出声,“那个……”他跟陶总裁谈的结果呢?
他会不会答应结婚?那她怎么办……她好想问,又觉得自己像站在春融的薄冰上,没有坚固立场。
犹豫的咬住唇,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哪个?”殷硅抱臂,有些不耐了,里边还有线上的电话等著接。
她吸口大气,毅然开口,“那个──”尾音又弱掉。唉,她还是问不出来,害怕听到最真实的答案。
殷硅凝眸,瞅她,直截了当的问:“到底什么事?”
这几天为了这件事,他想办法四处调货、暗查内贼,忙得连呼吸里都是工作的味道,心绪紊乱,实在没力气跟她猜谜。
说不出口,张雀星被瞧得万分心虚,额头微微冒汗,她扯出笑容,“没事,我不吵你了,早点睡……”
她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望──
砰。
书房门已然阖上,隔绝一切,包括他的声音身影,包括他和她。
她眼睛一黯,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真的跟陶总裁讲好了?她拖著脚步进房间,打亮灯。
深褐色小强不偏不倚伏在白瓷砖正中央,她惊慌的抓住门把,小强惊窜到墙角,砰!她用力拉上门。
她转背贴靠门板喘气……太恐怖了,她不敢对付小强,也不想跟小强睡同一间房。
硬著头皮,她回到书房,举手欲敲──唰,门退开,拳头差半吋敲上殷硅的胸膛。
“又怎么了?”他俯颈,打量低垂到他下巴高度的小脑袋,淡问。
“有、有蟑螂……”想到小强匍匐前进的鬼祟,张雀星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揪住他衣角,“那个,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借住你的房间?”
她的表情混合了恐惧与谄媚,看上去却只有笨拙的紧张。
殷硅关掉书房的灯,关门步出。他侧首挑眉,“你那么想跟我……”他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态度。
“不、不是啦……”她忙乱地追著话尾巴绕,晕头转向,“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她辅助手势加强澄清效果,“我是说──”
他越过她面前,迳自走往房间,笑了。
“过来。”
张雀星赧著脸收住话,乖乖跟去,像个无怨无悔的小兵。
殷硅先进房,“你睡吧。”他背过身,收拾桌上文件纸页。
她爬上柔软的床铺,僵硬躺下,这刻才感受到一阵羞怯,这样要求好像太大胆了……
身旁床铺陷落重量,席梦思大床的弹簧扭动一下,她屏息。
“喂。”
殷硅的唤声几乎害她跳起身摆出功夫架式,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平抑颤抖的嗓音,“……嗯?”
暖被蒙头覆上,“你不盖?”
原来是提醒她盖被……她吐了口大气,全身放松地血液回流。她揪住被沿,睁大圆眸盯著天花板。
吓死了,还以为他想要做什么……
“你不会在胡思乱想吧?”
殷硅背对著她躺下,冷不防的发话。
“怎么、怎么可能?!”心事完全被看透,张雀星涨红脸,高声强调,“我才没有!”
“是吗?”他转过身,一双眼瞳像火柴划过暗夜,擦亮诱惑的光。他撑起身,横臂箍在她两侧,倾近她,“那真可惜……”
他的气息亲匿地飘落她颊旁,轻缓如樱办,粉红了她的耳尖。
她胃部抽蓄,全身似被扭紧的弦,伸指一撩,就会发出细细的颤音……他逐渐靠近,她掩睫。
“欸?”
极浅纷碎的吻落在脸庞。
张雀星睁眸,他却已退开了去,躺回原位,弯眸觑她。
“很期待?”
“哪、哪有!”她激动起来,又羞又窘,“我才没──”
他舒臂从后边将她收在怀里,熄了她的辩解,朝白皙耳壳呢喃安抚,“好了,明天开会得早起,别闹了,快睡吧。”
她、她哪里有闹啦?
张雀星想瞪那个做贼喊抓贼的坏人,可是他的怀抱暖呼呼,安全得好像可以赖上一辈子,她瘫软四肢……
“本来要问什么?”
殷硅的心情也晃荡在不可思议的幸福里,光是这样接近,就非常非常想要把自己拥有的,都分给她。
只要她问,他什么都会回答。
“呃……”这一刻太完美,她没有破坏的勇气。
可不可以就一下下,让她忘记眼前的难题,至少在这稍纵即逝的片刻中,殷硅是她一个人的,只属于她……
“没事。”她摇摇头,闭上眼,“真的没事。”
殷硅蹙起眉,最近他没有时间顾虑她的情绪,好不容易挪出空档,她还要他猜谜。
“好吧。”那就算了。
明天得早起和同业商讨补货支援事宜,他得养好眠才有体力精神应付难题,不想多想了。
***
张雀星缩倒沙发里,悄悄叹息。
屋子空旷荒寂,挂钟答答作响的摆晃,音量被放大得很清晰,规律得令人想抓乱头发。
那晚以后,殷硅更加早出晚归,他们根本碰不到面,他甚至有几个晚上都说要住办公室。
有时候午休时她会偷偷跑上去探看,办公室里幽谧僻静,没一丝声响,她不敢进去:有时候她打电话关心,他的回应总是简短又冷淡,好像她的问候很多余;又有一次她买鸡精想给他补身体,秘书却说放他那里就好,总经理在跟人谈事情……
他在跟谁会面?
他真的夜宿在办公室吗?
张雀星简直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是不是和陶总裁的事很顺利呢?谈生意还可以顺便谈婚礼,他们会笑得有多愉快……
铃、铃、铃!
她宛如攀住浮木般的攫起话筒,只要有事能让她甩脱恶性循环的黑色思想都好,都好。
“喂?”
“小雀!我今天休假,有没有空吃个饭?”萧宇白嗓音潇洒,传到她耳里有如某种救赎。
“呃?好……”环顾寂寥的空间,她轻轻点头。
***
第9章(2)
“林桑,麻烦你了。”
殷硅从店里送林桑出来,走进黑夜,远处星子点亮了天幕一角,他微微躬身。
林桑挥手,“哪里,那调度细节之后再谈吧。”
黑头车驶近,殷硅替他开门,请他上车。
“再见。”
砰,阖门,殷硅直起身。漆黑车体敏捷滑开,眼前视界阔朗,他赫然瞥见一双偕影,并肩从对面停车场走来──
“当医生都吃这么贵的店喔?”
“这都是为了你呀!小雀,”萧宇白口气吊儿郎当,扶著她的肩过马路,“只有这种店,才能衬托出你的气质……”
两人笑语缭绕,殷硅冷凝伫立原地,眼色比冻寒的大汉更加冷酷。
陌生的情绪太过激烈,他没有碰过这样强悍的情感侵袭著理智,他必须离开,不然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挪动脚步,目不斜视地往停车场走。
“硅?!”张雀星发现了他,愣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连忙趋近,到他身边。
殷硅置若罔闻,长腿迳自往前迈开,张雀星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
“硅,怎么了?”她伸手,碰到他的肘袖。
他愠怒挥开,旋身,尖锐地瞪视她。
“发生什么事了?”她不明所以,担忧地看著他,探出小小软掌,“你脸色很糟……”
他别脸避过她的手,任其尴尬地晾在空中。
有人拉过了那只手。
萧宇白轻轻握住张雀星的手,顺势带到身侧,很保护的姿态。“小雀在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硅回望,眸光狠狠的紧盯住两人交握的手,大掌在身侧握实,青筋浮显。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他终于掀唇。
萧宇白稍顿,勾笑,“怎么会与我无关?”他恢复亲和脸色,还渗入一丝丝深情款款,望向张雀星,“如果你没有守护小雀的能力,理所当然该由我来接──”
“也得等我们分手。”殷硅冷然打断他,“现在,没你多话的空间。”
说完,他谁也不看,转身离开。
“等一下!”
张雀星咽口口水,鼓起勇气喊出,“那你跟我说啊!既然是我们两个的事,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冷淡、告诉我你都在忙什么啊!”
好多天的怀疑、好多天的不安、好多天的寂寞全压在胸口,化成最深奥难解的谜菌,腐蚀她的心。
她就快要被嫉妒猜测融烧,她需要释放,需要听见他的解答,她等著回覆。
殷硅停步背对著她,胸前起伏。
五秒后,他继续走。
“这算什么?!”她再忍不住,激动得肩膀颤抖。“我们算什么?!我们还在交往吗?宇白哥哥说得没错──”
“不算什么。”听见别的男人的名字,殷硅怒火窜断自制,倏然抢话。
欸?张雀星愕然,忘了自己要嚷什么,怔怔听他吐出令她心碎话语。
“如果你这样觉得,就这样吧。”
什么?
她空著表情想,他果然说出来了,原来他这几天的冷淡都是在等她引导出这场争执,好让他顺理成章提分手,他好去跟陶总裁结婚……
他是,这么想的吧?
张雀星动不了了,四周还有好多声音,餐厅开门关门声响、萧宇白著急又关切的询问、殷硅走远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践踏在她最柔软的心尖,那么痛。
“小雀、小雀──”
萧宇白急著摇晃她的肩,似要确定她的灵魂还在不在躯壳内。
她却只是木然著脸、放空思绪,感觉冷雨一滴一滴点在面庞,让整个夜晚弥漫潮湿的冰凉。
***
殷硅继续住在办公室,直到一个星期后,补货事宜终于解决。
那晚没法向她透露在忙什么,事情繁复杂琐的程度超乎预期,他决意一肩扛下;另一方面,内贼的调查也在暗中进行,不宜泄露半丝消息。
但结果怎么会这样?
他拖著疲惫身躯返家,一推开大门,便感到有什么不对……空气里旋散某种积闷的尘埃重量,是房子无人居住的清寂气味。
他将门开到最大,面对一室的孤单。
鞋柜里少了圆头娃娃鞋、衣架上不见了眼熟的粉色大衣、客厅桌上没了缤纷图案的玻璃杯……不用过去看他已经可以想像,浴室里的浅黄色牙刷、软白毛巾,客房里她的杂物,都消失了。
她悉数抹去曾经存在的痕迹,只留下两只信封,置在餐桌上。
殷硅走近,回忆突然蜂拥而至──
她拉他过来展示便当,她使出浑身解数做菜,他在这里啐掉蛋壳,那时候她就在客厅,为两人开始交往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空间蕴藏最细致的记忆,仿佛站回同一位置,就会有一个她又蹦蹦跳跳跛著肿起的脚踝,跌进他怀底……他眼眶刺胀,用力眨了两下才执起信。
第一封是辞呈,他直接放回桌上,压根不拆开来考虑。
第二封,袋面空白,只写著他的名字,看上去竟然有种孤零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