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北风呼啸地吹着,鹅毛似的雪花漫天飘落,在空中肆意的飞舞,整个大理城全笼罩在白茫茫的风雪中。
在这到处银装素裹的晚上,大理皇宫内的山茶花不惧寒冷,枝梢上沉睡多时的花蕾,悄悄绽放出硕大美丽的花朵,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在夜色中格外显得醒目。
此时,皇宫西苑的“颐云楼”正人声吵杂。
这里是任丽云──“云美人”住的地方,在后宫众多的嫔妃中,她的出身低微,却因貌美而格外得宠,并怀下龙种。
在她临盆之际,永德帝段逸风亲自来到颐云楼等候,可见对她非常重视。
这份宠爱,自然让那些出身不凡,自以为可以得到专宠的嫔妃,妒恨不已。
突地,“哇……哇……”一声声嘹亮的婴啼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段逸风倏地停止踱步,双目流露出光采。
“恭喜云美人,您生了个小公主!”接生的秦嬷嬷高兴地说着。
但回应她的却不是相同的喜悦之情。
“小公主……为什么是小公主呢?应该是皇子啊!”任丽云衰弱的说着,疲惫的脸上净是失望。
一怀孕,她便早晚烧香拜佛,渴望能生个皇子,好巩固她的地位,现在希望却落空了,皇后、宜妃、贤妃她们一定非常的高兴吧!
她是长得美,在宫中无人能比,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有,万一色衰爱弛呢?
众人的嫉恨,在任丽云的精神上造成了恐惧压力,让她变得容易忧愁而多虑。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颐云楼前厅传来道贺声。
“赏!赏!个个有赏!”
段逸风高兴的踏入房内,秦嬷嬷立刻抱着婴儿上前,满脸笑容地贺喜道:“恭喜皇上,云美人生了个公主,母女均安。”
是个公主!
段逸风脸上的笑容顿失,这已经是他的第四个女儿了,但他对任丽云深挚的爱恋之情,让他随即释然,又露出笑意,“来!让朕瞧瞧朕的小宝贝。”
瞧见在秦嬷嬷怀中的婴儿,他愣了一下,“这……”
秦嬷嬷看出他的疑惑,连忙解释:“禀皇上,刚出生的娃娃有时是这个样子的!”
段逸风点点头,往床边的一张象牙圆凳坐下,望着刚生产完虚弱却依然美丽的任丽云,他伸手拿了侍女手上的巾帕,体贴地擦拭她汗湿的额际,“丽云,你怎样?还好吧?”
任丽云柔弱地回答:“谢皇上关心,臣妾还好,但是……没能为皇上生下皇子。”
段逸风忙安慰:“不要紧!朕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你刚生产完,身子一定很虚,想不想吃点什么?朕叫御膳房准备。”
任丽云心想:他的柔情和体贴,是宫里三千嫔妃所渴求的,她何其有幸得到了,但就是如此难得才害怕失去啊!
“我不想吃,也不想暍,只想看看我们的孩子。皇上见过小公主了?”
“嗯,看过了。”段逸风点头回应。
“她很漂亮吧?”任丽云仰起了绝美的脸蛋问道。
生产时,她痛得昏昏沉沉,加上因为生的是公主而极度失望,并没有仔细瞧瞧自己的女儿。
“她……很好。”段逸风回得有些为难。
任丽云没有听出皇上的迟疑。
这就好了,虽不是个皇子,但她至少生了个漂亮的小公主,将来也能挑个好驸马来为她撑腰!任丽云这么想着。
“抱过来让我瞧瞧!”任丽云向秦嬷嬷唤道。
她伸出手把孩子接过去,当她抬眼一看,马上惊呼起来:“啊!怎么会这样?”
她慌乱地问:“这不是我生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弄到哪去了?”
“丽云,怎这样问呢?她的确是你为朕生的小公主啊!”段逸风一脸错愕不解。
任丽云不能置信的摇着头,哭了起来。
“丽云!你怎么了?”段逸风慌了,他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的!怎么会?我怎会生出这么丑的女儿来!”任丽云霎时哭得满面泪痕。
“别哭!别哭!你的身体还很虚。”段逸风劝完又忙安慰着:“怎么会丑呢?我看还蛮好的。”
闻言,任丽云皱起柳眉。好?是好丑吧!
任丽云抽抽噎噎的说着:“几位公主出世,都是白白嫩嫩、红润可爱的模样儿,哪是这样皱皱黄黄的,哪里好了?”
连宫中姿色最平庸的巩皇后生的女儿,都比自己生的好看,以后在后宫肯定被人笑死了,任丽云一想到这儿,眼泪就怎么也停不了。
“你看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很好啊!这女大会十八变,她长大了自然会变漂亮。”看见自己的爱妾哭得柔肠寸断,段逸风心疼的哄道。
瞧见永德帝投注过来的眼色,一旁的秦嬷嬷立刻接话:“皇上说得是,小公主将来一定是个美人。云美人是皇城第一美人,不可能生出一个不好看的公主。”
任丽云苦笑,“她将来会变美人?”
“这是当然的。”段逸风肯定的回答。
任丽云把襁褓往秦嬷嬷怀中推去,“带下去吧!我累了。”她听不进这样的安慰话语,现在的她心情坏透了。
段逸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唤秦嬷嬷把婴儿抱出去。
他想她是生产完太累了,一时才无法接受,过些时候或许就不介意了,毕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段逸风为她取了“月茶”这个名字,月茶就是白色山茶花的别称。
山茶在没开花时,会让人误以为它只是一棵长得像茶树的植物,但在开花时,那清丽的姿容,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他希望月茶就像山茶花一样,虽然小时不起眼,但经过春雨、夏炎、秋风、冬雪的洗练后,所展露出的娇妍,是百花中无可比拟的。
任丽云满心以为只要替皇上生了儿女,自己的地位也就能稳定些。
但她竟生下这么丑陋的女儿!
想着、忧着,便禁不住泪水泉涌,心境悲苦难抑。
这让原本身子骨就荏弱的任丽云,郁闷成疾,生产完后一天比一天衰弱,仅仅二十余天,原本如花般娇艳的她,竟似枯萎般面容憔悴。
顾不得自己帝王的身份,段逸风丢下朝政大事,镇日守在颐云楼,但他的深情仍挽回不了任丽云红颜薄命的事实。
见着任丽云那连说话都没力气衰弱的模样,段逸风的一颗心急速地往下沉。
身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无能为力,禁不住将怒气发在伺候她的人身上。
“怎会这样!?你们是怎么照顾云美人的!”
楼内的众人,全都吓得连忙跪地讨饶:“请皇上恕罪!”
段逸风瞧见众人惊恐的模样,叹口气又摇摇头,转头望向皇城名医方继光求助,“云美人她怎么样?”
方继光明了皇上有多喜欢云美人,但神仙也难救无命之人,他神情哀戚的跪地说道:“皇上,云美人她已经药石罔效,只待天命终了!”
听到这句话,段逸风一时竟茫然不知所措。
“皇上,您还好吧?”随侍的太监总管李公公瞧见段逸风面色苍白,不禁担忧的询问。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这么年轻!”眼见将失去挚爱,段逸风控制不住哀恸地哭了起来。
“请皇上保重龙体!”众人安慰着。
这一夜,任丽云就似秋云散去般离开人世。
她的葬礼倍极哀荣,段逸风追封她为云妃,行后妃之礼,命众大臣亲送,而他则是沉溺在颐云楼内,深垂的玄青色帘幔中,想着关于她的一切。
他那美丽的云儿!这世间唯有她那颦眉蹙宇的模样是最美的,可她却又被无情的风吹走了,真不知此生此世他该如何排解这化不开的苦痛。
一旁的老太监见了也不由得摇头,怎地段氏皇族的人都是多情种啊!
段逸风在楼台上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几片散雪飘下来,落在他脸上,他才似乎醒觉又回到楼内。
不过自此,他竞卧床不起,御医百方调治总不见效,竟也随着任丽云薨逝了。
段逸风留下四位公主,有孙皇后生的心兰和宜妃、贤妃生的香芸、雨萱及任丽云生的月茶。
他并没有子嗣,亦无兄弟,所以皇位由他的姑母莲华公主所生的大儿子段承橖来继承,称光佑帝。
光佑帝在登基之日宣诏,要其继位的皇太子所选之太子妃,得是前帝的公主。
当然,这对畏惧失势的皇后一族,是一件极喜之事,他们如果促成心兰公主成为太子妃,她便是将来的皇后,这样他们的荣华富贵就能继续享受不尽了。
在皇储未立之前,大皇子段玄祯及二皇子段玄祺都是其目标,于是他们让心兰的表姊巩玉珍也进宫来,名为和心兰作伴,实则要她盯住二皇子,这样才无闪失。
而由宜妃及贤妃所生的公主都是其阻碍,在数年后,他们巧用手段,让她们远嫁他国联姻。
而月茶则是完全被忽略了,没人注意到她也是一位公主!
毕竟,貌丑的她,对皇后而言根本是无害的,何必多费心神?
第一章
时光荏苒,月茶已经八岁。
她没什么改变,肤色依旧是黄黄黑黑的,骨瘦如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段逸风和任丽云相继过世后,她就成了没人疼却有人踩的孤儿,出生不久即母殁父丧,刑克之名便不胫而来。
有这样的传闻,众人便不太愿意来伺候她,幸好有个周嬷嬷因为任丽云生前对她极好,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便尽心尽力的照顾孤苦的月茶。
从懂事以来,月茶就一直被宫女太监暗地里叫丑八怪,她也知道,当今皇上的嫔妃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貌美如花,而皇姊心兰更像花仙子一样,和她们一比,她就成了那花丛中最不起眼的一根小草,难怪娘会因羞耻生下她而抑郁病死。
坐在镜子前的她,抹了抹泪痕,却抹不掉心中那浓烈的自卑感。
一到晚上,她便趁着周嬷嬷睡着之际,将镜台搬出了她的房间,这是她娘亲最喜欢的镜台,但她用不着了!
颐云楼里,周嬷嬷正拿着抹布东擦西拭。
“我说小公主,你怎么整天都待在屋里啊?”知道这年纪的小孩该是活泼好动的,所以周嬷嬷忍不住问了月茶,怕她会闷出病来。
“我不想出去!”嘴里这么说,但月茶的目光还是望着窗外。
“为什么不想出去呢?”
“没为什么。”月茶嘴里应着,手上却拨弄着她昨天晚上才从御花园摘下的花。
这几朵花才经一晚就快凋萎了,美丽的花,果然还是得留在枝桠上才会漂亮!
“御花园的花开得好漂亮喔!”周嬷嬷知道她喜欢花。
“我知道。”时值夏初,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白的、红的、黄的各色花卉在御花园里绽放,她就是喜欢,才偷偷地去摘下它们,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出去也可以欣赏花的风姿美态了,岂知只有一晚……
“不去瞧瞧吗?”周嬷嬷怂恿。
“现在不想去!”说完,月茶便将头低垂下来埋入双臂间,就这样趴在桌上。
她也很想去赏花,想去看看瑶碧池里的七色锦鲤,但是……
为了不想听见侍女和太监们的嘲讽,月茶变得非常孤僻,她几乎都待在颐云楼里足不出户。
但是,有时她实在太寂寞了,那强烈的空虚感,也会让她忍不住跑出颐云楼,躲在角落里偷看别人玩乐,而她偷瞧的对象,就是光佑帝的大皇子段玄祯及二皇子段玄祺,还知道他俩后头总是跟着她的皇姊心兰及表姊玉珍。
这天,月茶躲在槐树后面,看他们玩蹴踘。
“轮到祯皇兄了!”
段玄祯有一双精锐的眼晴,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这是月茶观察的结果。
段玄祯这种冷热交织的独特气质,让他就像个磁铁,让人会不知不觉地为他所吸引,心兰第一眼见到他,就迷上他了,而和他同母所生的玄祺从懂事以来,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月茶在偷窥的日子里,总是看到他在带头玩,而且无论是玩任何游戏,他总是玩得最出色。
像现在,她看见他动作轻盈熟练,一会跳踢,一会儿双跳拐,彩球便左右穿梭、上下翻飞,看的人眼花了乱。
“好耶!好耶!”围观的太监宫女们吆喝鼓掌着。
“好棒啊!祯皇兄好厉害!”月茶也看的好兴奋,心底不禁赞叹起来,一颗仰慕的心系在他身上。
段玄祯越踢越高,原本想玩个他刚习得的花式双飞燕,让两个彩球连环飞舞,但其中一个不小心失了误,好胜的他,不想让彩球落地,慌忙中抬腿踢球,彩球便高飞起来,说巧不巧就往月茶那边落去。
太监们正要去捡球,段玄祯主动说道:“我去捡就行了!”对于这样的失误,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办?祯皇兄往她这边跑过来了。
槐树后,月茶紧张地不知所措,她屏住了气息,瞪大眸子,直到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小小的身影。
段玄祯看见月茶时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原来是小皇妹。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在看……”月茶不会撒谎。
“在看我们玩!”段玄祯替她接下了话,心想她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丑嘛!传言果然是夸张了。
“嗯。”月茶点点头,那模样像极受了惊的小兔子。
“干嘛躲在这里看呢?想玩就一起玩啊!”他笑着把月茶拉出去。
看见她的丑模样,他竟没取笑她,还愿意跟她一起玩?
月茶的心中涌起一种暖暖的感受。
玉珍轻蔑地望了月茶一眼,她自觉貌美而看轻月茶,不曾想过自己仅是官家千金的身份!
只见心兰的脸色大变,立即冲上前去拉开段玄祯的手,好像月茶的身上有毒,怕他沾染了。“你别理她!我们继续玩,这次换我踢了。”
月茶默然地垂下两排漆黑的睫羽,不让人窥见她受伤的神色。
她知道没人会接受她的,他们都因刑克之名而远离她,因貌丑而厌恶她。
段玄祯皱起眉,“为什么不理她?她是你皇妹!”
“是又怎样?她不配跟我们一起玩!”
“还不走开!”心兰很用力地推开月茶。
月茶一个踉跄差点仰倒,段玄祯见状连忙用手扶住她,见着心兰如此蛮横,他不禁怒喝:“心兰,你怎可以这样对你皇妹?”
“她才不是我皇妹,她是野种!”心兰恼极了,口不择言。月茶那黄黄黑黑的肤色,看起来就脏脏的,哪像皇族之人的皮肤又白又细,所以一定是野种!
皇姊为什么这样说她?她确实是父皇的亲生女啊!
“我不是野种……”月茶摇着头,低声辩驳着,觉得委屈,眼泪便夺眶而出。
“什么野种!?你竟然说出这种话!太没教养了。”段玄祯一向见义勇为,月茶怯弱的模样,让他有种想保护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