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甜蜜的保证却令邵一帆掌心冒汗,更加感到自己的不足。
瞧!她若跟他在一起,将来得要面对怎样辛苦的生活?她是温室花朵,应该好好被养在温室里,不该跟着他餐风露宿。
“可是舒妍,我不要你过那种日子。”像他一样颠沛流离的日子,邵一帆衷心地道。他不要她过得如此狼狈。
“什么日子?你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舒妍笑了。
“舒妍。”邵一帆将两手搭在她双肩上,深深望进她的眼,试图想令她清醒一点。
“你父亲上次对你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你没有听懂吗?你父亲说的没错,我是个在刀口下讨生活的人,我的生活环境很复杂,你跟着我并不安全。我有老板,更有仇家,我不是没看过兄弟的女人为他们死过,甚至,比死更惨……我没有办法带你走,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更没有办法把你放在我的世界里。”
“那你妹妹呢?为什么她可以,我不行?她难道不在你身边吗?”舒妍很辛苦地消化完邵一帆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问。
“不在。”邵一帆摇头。“我从亲戚家离开很久了,我只寄钱回去,很多年没见过我妹妹了,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那我也可以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舒妍想也不想地回。
她的天真美好,与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令邵一帆叹了很深很长的一口气。
“舒研,对你来说最安全且最好的地方,就是你家人的身边。你应该把书念完,我们应该分开。”他实在不愿意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决绝,可舒妍想陪伴他的决心却令他不得不如此说;他比谁都不愿意伤害舒妍,可他如今唯一能保护舒妍的方式便是如此伤害她。
他很难过、很难受,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分开?”这两个字像一道雷,狠狠劈进舒妍的脑海,不敢相信她耳朵听见的。
她已经与邵一帆分离了两个月,这段时间对她而言已经够漫长够难熬了,还不够吗?
“是。分开、分手,从今以后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联络,这样对我们都好。”为了彻底打消她的念想,邵一帆重新强调了一遍,说得十分清楚。
“对我们都好?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对我好?”这种口吻舒妍再熟悉不过了,就像她父母始终挂在嘴边的一样,令她不得不多作联想,不愿相信。
“是不是我爸或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他们要你离开我,要你从我眼前消失对不对?他们总是用这种方法,你别理他们,我们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舒研不愿接受他的说法,猛力摇头,摇着摇着,眼眶里蓄藏的泪便掉下来。
“不是,舒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父母亲没有关系,我……只是时间到了,我得回去我该去的地方。”邵一帆飞快地打断她,她的眼泪令他心如刀割,但他必须视若无睹。
“那为什么非得分手?现在交通那么方便,网路那么发达,我放假或是你放假时,我们还可以见面不是吗?两地相隔的情侣那么多,为什么我们非得分手?”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不容易,为什么可以轻易放弃?
她明明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想和他在一起,他明明好珍惜她好喜欢她的,他们绝不可能变成这样的……
“舒妍,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听话,不要任性,这个决定对我们两人都好。我并不适合你。”邵一帆深呼吸了一口气,要好努力才能对她的泪水保持无动于衷,对她维持如此的理性与无情。
舒妍望着邵一帆明明很熟悉、此刻却很陌生的眉眼,不愿相信她的不顾一切竟为她带来这样的结局;她颈上的蝴蝶结项链勒得她几乎窒息。
他居然叫她不要任性,还要她听话?
“听话?凭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我听话?你们谁听过我的话?”舒妍揩掉眼角的泪,越揩眼泪越多,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最后竟荒谬地笑了。
“你不能擅自替我作决定,也不能随意安排我的人生。你如果原本就没有和我走一辈子的打算,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谁都可以随意安排她,就他不行,她原以为他是全世界最了解且尊重她的存在,没想到她早被全世界背弃。
“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邵一帆一时间被舒妍问到无语,最后竟说出这句他数年后回想,都懊悔不已的一句。
他的本意是,他从没想过她抛下一切、到他身边的心意竟会如此坚决。
他没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愿意和他私奔,没想过爱情会来得这么快、没想过她父亲会反对得那么早、没想过回归正常社会那么难,更没想过他此时会感到进退不得、愧疚无比。
可是这句话充满瑕疵,听在舒妍耳里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认真?什么叫做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你难道不是真心喜欢我?难道只把我当游戏?”晴天霹雳约莫就是如此,他听来无情的话语令舒妍受到极大打击,几乎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想带着陪伴他到天涯海角的包包因惊吓而落地,凄凉地躺在脚边,令她更加感到自己的可笑与讽刺。
那些对她的呵护疼宠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耳鬓厮磨交缠亲昵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舒妍……”邵一帆心痛地唤她,本想澄清些什么,可又担忧他说了什么,会更坚定舒妍想和他远走高飞的打算,心一横,干脆不承认也不否认,不着边际地说了句:“舒妍,人生就是场游戏。”
他意有所指的回答如愿将舒妍所有的盼望全数打进地狱里,万劫不复,永不翻身。
他眼睁睁看着舒妍双肩一垮,在他面前哭到浑身发颤。
她细细碎碎的哭声拧痛他的心,令他一刻也无法呼吸;他不能再继续站在她眼前,否则他会亲手将她带入危险之境。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邵一帆咬紧牙关,铁了心转头便走。
一双不住颤抖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袖子。
“不要,拜托,不要丢下我……”舒妍费尽全身力气捉握他大掌,五指紧紧攀附那只她无法完全包覆的手,可怜兮兮且卑微地向他请求,抛去所有的羞涩与自尊。
“留在我身边,拜托,不要抛下我。”拜托,请你继续爱我。我只有你,我愿意去你身边,我的全世界只剩下你了啊。
她泫然欲泣的神情哀凄绝艳,拚命恳求的哽咽口吻楚楚可怜,可邵一帆却不得不将她推开。
他不要她过着那种与父母亲分离、随时会有人上门寻仇的日子;他不要她因他涉险,更不要她放弃学历,提早踏入社会,从天堂堕入地狱。
他不能继续看着她,否则他迟早会因心软而改变心意,他会亲手葬送她的大好前程。
“不行。”他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旋足离开,就连最后再望她一眼也不敢。
短短两个字,无比坚定,狠狠摧毁舒妍眼前最后一丝光亮。
她模糊无比的视线始终没能留住邵一帆走远的背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她荒凉一片的世界里离场。
人生就是场游戏。
她仿佛看见一个大大的GameOver,硬生生截断她和他的故事。
她以为她遇见爱情,可惜她只是一段他不想负担的人生。
第7章(1)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
七年前的舒妍是邵一帆的意外,七年后的舒妍仍旧是他的意外,而且是让他头很痛的那一种。
“你真是太乱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在演戏,不是在开玩笑,刚才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邵一帆一路上持续絮絮叨叨,碎念个不停,真不敢相信他这辈子会有如此婆妈的一天。
自从他像吃盘小菜般轻松地解决掉后头那三个倒楣鬼,并且十分肯定后面没有追兵之后,舒妍手搭在方向盘上,驱车往港口餐厅的方向前进,姿态写意,甚至还轻声哼起歌曲,以指节敲打起拍子。
她有种终于向邵一帆一吐多年怨气的轻松感,心中无比畅快。
“喂!舒研,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那副没把他当一回事的态度令邵一帆很不是滋味。
“没有。”舒妍很愉快地承认,唇边扬起的笑花险些没气死邵一帆。“我从我父母亲那里学到的最强本领,就是把耳朵关起来。”继续哼歌。
这是什么态度?邵一帆好想打她啊,可是当然舍不得。
不过,提起她父母亲……邵一帆停顿了会儿,摸了摸鼻子,又抓了抓那头已经乱得可以的黑发。
之前,他与舒妍少有独处的机会,除了刚刚被困在仓库里那种不得不的情形,舒妍见了他要不是把他当空气,要不就是躲他躲得跟见了鬼一样,哪能这样好好坐在他身旁?
机不可失,邵一帆一阵纠结过后,好不容易问出自从与她重遇之后,一直很想问,又不敢轻易碰触的问题。
“你父母亲还好吗?”短短一句疑问,其实背后隐藏的问题还有很多。
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吗?你和他们关系好吗?当年我离开之后,他们还有继续为难你吗?你姐姐还造成你的压力吗?
这些疑问不论是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因格外彰显出他们曾有的亲近,于是显得特别尴尬。
“还可以。”舒研悠悠望了邵一帆一眼。那阵光意味有些深长,足以令他感受到种种愧疚不安与心虚自责。
假若他够关心这些,当初又何必独留她面对?他纵有万般离开她的苦衷,可对她来说,他毫不留情的辜负是铁铮铮的事实。
“自从我工作室上轨道,年收入破百万,当过几期杂志封面人物,接受过几个游戏节目采访之后,我又开始是他们的女儿了。今年过年时,我妈甚至还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去吃年夜饭。”舒妍说得淡淡的,但这句话充满无可错认的无奈与讽刺。
“回去?”邵一帆扬眉,很快捉住关键字。
“嗯,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住。”舒妍自然明白他的疑问。
“我决定不读研究所之后,和家里关系降至冰点,断了经济来源。后来,我就在学长们弄起来的工作室里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一直留在台北。”没什么必要隐瞒,舒妍据实说了。
“学长?我以为你的工作室是你独立经营的。”
“现在是这样没错,可最初创办者不是我,是系上两个大我几届的学长弄起来的。他们毕业后因为还有别的出路,无法继续经营,所以我就接下来做了。本来,有点担心会不会在我手上做坏了,这些年风气渐渐起来,做出口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舒妍唇边绽出浅浅微笑。
她的笑容看来很从容、很自信,对自己的工作很引以为傲。阔别这些年,无非希望她过得好,看见她好,邵一帆心里也觉得很好。
“你的工作室弄得很不错,亮亮拿你当偶像,在家时总是‘妍姐、妍姐’挂在嘴边喊,只是,当时没想过会是你。”他从没想过舒妍有朝一日会做游戏,也没想过她会成为妹妹嘴里那个女强人般的存在,完全无法联想。
所以,当他和舒妍在“咬一口”再次见面,舒妍慌张得打翻了桌上水杯的同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晚上回家时抽烟,因为不自禁想起太多两人之间的往事,神思不属,点烟时居然拿错方向,吃了满嘴烟草,滤嘴就在他眼前烧起来,真是有够蠢的。
“我也没想过会是你。”舒妍偏眸睐他一眼,坦白地答。
她同样没想过他人会在台北,更没想过他会经营一家巧克力专卖店。
巧克力专卖店?这还是那个怀里拽着枪,要她从二楼往下跳的浪子吗?
“如果早知道是我呢?”邵一帆问她。
“那我就不会跑去‘咬一口’找亮亮了。”去提醒自己曾经被这个男人狠甩过吗?算了吧。虽然,也不是不想见他,正确地说,应该是很想见他……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无情。”邵一帆嘴上虽然如此抗议,唇畔却轻扬笑意。
夜晚的小路上没有来车,港边的空气送来海水的咸味,徐徐晚风从破裂的车窗吹进来,总算为他们混乱的今日带来一丝平静的气息。
他们刚从一场灾难逃出来,明明都狼狈得要命,又饿又累,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共患难情感,使两人格外珍惜此时短暂的静谧时光。
“应该的。”舒妍看他一眼,和他同时笑了。
这样平心静气地聊起从前并不困难,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在逐渐松动。
舒妍脑海中陡然闪过某些画面,咽了咽口水,蓦然一顿。“不过,除了这个,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认识我姐。”
有一回,她如同往常去“咬一口”找亮亮,推门走进,未料却撞见邵一帆和姐姐在一起的画面。
邵一帆立在姐姐和同事们的桌旁,不知在与他们聊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姐姐似乎被他逗得很乐,笑得十分开心。
看见邵一帆和姐姐有说有笑,那感受五味杂陈,十分复杂。
习惯了什么都输姐姐一大截,习惯了被与姐姐比较,舒妍心中不免想着,是不是老天爷还嫌整她不够,多年后也要将她失去且深爱过的男人送给姐姐,狠狠宣告她的失败?
念及此,舒妍心中不免又是一番震荡。
不是说,不要受他影响;不是说,他们早已不是恋人;不是说……算了吧,其实她介意得要命,舒妍已经不想自欺欺人了。
老是跟邵一帆吵吵闹闹的,对他没有好脸色,其实,是很怕管不住自己逐渐又向他靠拢的心吧。
很怕收不住感情,很怕再次被他抛下,很怕他对她好,都只是为了补偿他当年的离开……
她希望他补偿她吗?舒妍扪心自问。
不,她不想,她希望他继续爱她,希望他眼里只有她,不是因为他们当年的分离,而是因为她值得被爱。
可是,若他真爱她,真又要和她再续前缘呢?她好像也不大愿意。
她心里有股咽不下的闷气,说不清、吐不出、吞不入,纠纠结结、缠缠绕绕,教人根本斩不断、理不尽。
“你姐是常客,怎会不认得?我还知道她每次都点巧克力水果松饼。”
邵一帆浑然不知舒妍的心理煎熬,轻松地耸了耸肩,半晌,又道:“说起你姐,若有机会,让你姐劝劝培元或许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