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东方世家与西门堡,两家比邻而居,世代交好。
东方世家行商,西门堡则狩猎贩马为生。东方世家是书香门第,西门堡则是豪迈仗义,一文一武,因友好而缔结联盟,有数十年的光景,两家合作无间,成为北方几省中最庞大的势力。
只是,坚定的友谊,在发现金矿的那年,骤然起了变化。
金矿的矿源,位于西门堡的土地上,但矿脉却穿越两家分界,大量蕴藏于东方世家的土地上。
西门堡的当家坚持,矿源在自家土地上,金矿该是属于西门堡。
东方世家的主爷认为,矿脉在自家土地上,金矿当然是属于东方世家。
双方几次商谈,始终无人愿意让步,友好的联盟决裂,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之后,东方世家与西门堡从此势同水火,彼此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
有了金矿挹注,东方世家在短短数年之内,生意蒸蒸日上,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贵商家。
反观西门堡,却遇上接连数年的旱灾,打不着猎物、捕不到野马,偌大的马场荒废,为了填饱肚子,西门堡开始四处打劫,成了恶名昭彰的土匪窝。
东方世家的主爷,因乐善好施,被皇上召见的那一年,西门堡的当家,因聚众行抢,被官家通缉。
皇上赐婚,温柔聪慧的慈云郡主嫁入东方世家的那一年,官兵围剿西门堡,却因西门堡人人骁勇善战、团结一致,久攻不下,只得放弃。
东方世家的主爷寿终正寝,丧礼备极哀荣,连太子都前来拈香致意的那一年;西门堡的当家,在率众抢劫时,因为太过贪心,一口气抱了五头羊上马,重心不稳而摔落山谷。
东方世家善于经商,接连几代,繁华不衰。
西门堡四处行抢,接连几代,恶名不减。
他们比邻而居,却彼此仇视,直到数十年之后,这交恶的状况,突然有了让人意外的变化……
第一章
「不!不要!我不要……」
光天化日之下,一阵凄厉的尖叫,划破东方家后院,逐渐由远而近。
声音飘过绿荫竹林,遍地奇花异草,满园假山流水,穿透湘妃竹排编的精致卷帘,回荡在书房之中。
坐在黑檀厚角宽方桌后的东方秀,对惨叫声置若罔闻,清秀的眉目上,依然从容淡定,白嫩的指尖径自拨着算盘,然后提起毛笔,在密密麻麻的帐 上,记下另一笔数字。
相较于她的冷静,一旁衣着华丽的妇人却是闻声就跳得半天高,匆匆搁下手里的茶碗,立刻朝门口迎了过去。
「艳儿?怎么了?怎么了?」
叫声响到了门前,一身华服、满头珠围翠绕的东方艳,由丫鬟搀扶着,才刚刚进了书房,就扑进娘亲的怀里。
「娘,我不嫁、不嫁!我绝对不嫁给西门堡的人!」
方书玉又怜又急,抱着美貌的女儿,急着想开口安慰。「艳儿——」
东方艳却急着诉尽委屈,不让娘亲有说话的机会。
「娘,妳救救我,那个人像熊一样粗鲁,身上穿着的粗布旧衣,比咱们家下人还差,不但颜色洗得都发白,有的地方还破了,那种人……那种人……」想到方才,在屏风后头偷瞧见的景象,东方艳连声音都在颤抖了。
这些日子以来,族里就在谣传,身为族长的东方翼,有意结束两族长年敌视的僵局,想以两家联姻的方式,换取往后的和平。
任谁都想不到,就在东方家议论纷纷时,东方翼竟已经把西门堡的强盗头子请进家门,奉为上宾款待,甚至还提起联姻之事。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东方艳,先是被西门家三兄弟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白,又听见哥哥真的开口提起联姻之事,她立刻飞奔回来,急着找娘亲求救。
方书玉被女儿哭得心都疼了。
「艳儿,妳别哭了,娘会想办法的、娘会想办法的!」
门边的母女正忙着上演悲情大戏,书桌后的东方秀却还在继续算帐。
只是,她表面冷静,心思却也老早飞远了。
啊,原来,西门贵来了吗?
这次他不是来抢劫,而是光明正大的走进东方家。
族人们口耳相传的流言,她当然也全听见了。不过,她听归听,却没有多问半句。
联姻
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东方家与西门堡,别说是见面,只要提起对方,只怕都要咬牙切齿、气得眼红。东方家当年占了金矿,而西门堡经年累月不时强抢东方家的货物、牛羊,两方水火不容,连和谈都是件难事,更何况是联姻?
但,出人意料的,东方翼心意已决,甚至把对方都请进门,当真谈起联姻之事了。
联姻?
西门家会答应吗?
哥哥会用什么方式说服西门贵?
强忍着心里的好奇,东方秀镇定的处理帐务,心思却乱糟糟的,好想好想偷跑去前厅,瞧瞧西门堡的主爷。
东方艳还在吵闹,只是呜咽了半天,眼角却没半滴泪。
「哥哥他一定是打算要把我嫁过去的。」
「是两府联姻,不一定是要妳嫁过去啊,咱们东方家,又不是只有——」
发现自己的失言,方书玉停住了到嘴的字句,不自在的朝书桌望去,看了眼仍在算帐的小女儿。
直到这个时候,东方艳才发现妹妹也在书房里。只是,她独得娘亲宠爱,素来就任性骄蛮,就算见着妹妹在场,话仍说得不客气。
「可是,我比较美啊!只要是有长眼睛的男人,看了我和秀娃之后,都会选我的!」
听见姊姊的刻薄话,秀娃的反应只是耸了耸肩,低头继续算帐。
从小,她就知道自个儿的容貌,比起艳丽的姊姊的确逊色不少。所以当姊姊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精致的首饰,享受着众人的注视时,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关在书房里滴滴答答的拨着算盘,就连衣裳也穿得朴素宽大,把自己藏在衣裳里。
「艳儿,妳怎么能这么说?」方书玉低声劝着。
东方艳却继续说道:「怎么?我有说错吗?娘,妳说,秀娃有比我美吗?」她抬起下巴,追问着娘亲。「她皮肤有我白吗?嘴儿有我小吗?腰有我细吗?如果妳是西门堡的人,妳会选她,不选我吗?就算是土匪,也是有长眼的啊!」
一见宝贝女儿生气,方书玉只能顺着她。
「不不不,妳当然长得比秀娃美。」
「所、以、啊!」东方艳跺着脚,气得满脸通红,娇声娇气的直道:「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西门贵一定会选我的嘛!」
「这……」
「娘,我不要嫁啦!就算要嫁,也是要嫁到京城里去,嫁给那王公贵族,妳怎么可以让我嫁进强盗窝里?娘……」
听着姊姊又哭又叫,东方秀看来镇定,一颗心却像是遭受惊吓的小鹿,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说起两家联姻,应是在姊姊跟她之间选择一个出嫁。按照礼节上来说,一般是姊姊得先出嫁,之后才轮得到她。但是,若是姊姊不肯嫁,那么不就——就——就是——
她嫁?
粉嫩的小脸,蓦地一红。白嫩的指尖悬在乌木算盘上头,她一双清澈如水的黑眸,盯着帐目上的数字,却是视而不见。
东方家的生意,无论食、衣、住、行,规模庞大而复杂。东方翼的眼光精准,投资范围极广,这些年来在他的主导下,东方家的生意蓬勃发展,扩张了数倍。
而居于幕后处理繁杂帐务的人,就是心细如发的秀娃。
这些年来,她手里的算盘从不离身,每日每旬每季每年,都将复杂的帐目处理得有条不紊;不但如此,因与生俱来的天分,以及后天的耳濡目染,她也经手了不少生意。
东方家的富裕,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虽然,西门堡的人三不五时就会跑来劫掠,但是因缺乏计划,所抢的东西总以食物、牛羊居多。东方家何其富有,就算被抢了几百只牛羊、几千袋米粮,也如九牛一毛。
可是,有这么烦人的邻居,时不时就来抢那么一下、闹那么一回,也是让人头疼不已。偶尔要是运气不好,被他们抢去上好的货物,也得花费时间、银两,大费周章的去赎回来。
是因为如此,哥哥才会提出联姻的主意吗?
秀娃思索着。
西门堡四处劫掠,恶名众所皆知。她可以理解姊姊为什么抵死不愿嫁给西门贵。
不只是姊姊,她知道方圆百里内,不论哪家哪姓哪个村落,全把西门家当成是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是把闺女嫁过去了。
那么,她就是唯一的人选喽?
秀娃的小脸,因为羞赧而染透娇红。
七岁那年,她意外跌落山崖,却被西门贵救了回来。这些年来,她始终不曾忘记他的救命之恩跟他俊美的容颜,他的名字与身影,从此就在她心头烙了印,再也抹不去。
书房的另一头,方书玉还在哄着长女。
「好了好了,妳别哭了,娘要秀娃拨些银两,再给妳做几件新衣裳。」她回过头来,望着脸儿红红、双眼直盯着账本的小女儿。「秀娃,瞧妳姊姊这么伤心,妳就提拨些银两,让她添些冬衣吧!」
「嗯。」
心不在焉的秀娃,随口应了一声。
「那么,我这就去账房领个五百两。」
「嗯。」
她没注意听,仍沈浸在回忆之中。
姊姊跟娘亲却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
这么好说话?
平日里,秀娃管帐可是严格得很,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变得这么爽快?
眼看有机可乘,东方艳打蛇随棍上,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忙说道:「秀娃,我这头上的簪子珠花呀也旧了,我去领个一千两,请师傅再打过几支新的,好不好?」
「嗯。」
回忆历历在目。
那次的意外,让她扭伤了脚,疼得根本无法走路,还是西门贵背着她,一路走出山崖,亲自送回东方家。
她渴了,他就替她找水。
她饿了,他就摘了果子给她吃。
下次,别再乱跑了。
他这么告诉她。
山里野兽多,妳又小又嫩的,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吃了。
他训诫着,直到她拚命点头,答应再也不会因为娘的偏心而伤心,独自跑进深山里头。
妳如果要躲,干脆跟我约个地方。
他背着她,边走边说。
这么一来,我要找妳也方便,还能每次都送妳回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夕阳映照着俊脸,让年纪小小的她也看得心头悸动。她头一次发现,世上竟有比姊姊更美的人……
「那么,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族里的人都会回来,我去领笔款子,把家里的门面修整修整,好不好?」
「嗯。」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忘不了西门贵。
虽然,之后她再也没机会溜出家门,去到两人相约的地点,让他再「救」她回来,但是,她不曾放过任何与他相关的传闻。
七岁那年,她回府之后,就从娘的嘴里知道,西门贵送她回来时,拿走了一大笔的银两,气得娘连连骂着,说姓西门的生来就是土匪强盗。
八岁那年,她听说,他跟着他爹与一班弟兄,抢劫了李家村。
九岁那年,她听说十八岁的他,已成为西门堡的主力,带领族人四处劫掠,邻近的所有村落无一幸免,全数遭殃。
十二岁那年,他上门来抢劫时,她还远远的见过他一眼。
然后,每次他到家里来「拜访」时,她都会设法找到机会,就算仅仅是看他一眼,那伟岸英武的身影也总会让她失魂落魄好几日。
趁着秀娃心思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东方艳与娘亲正为了取得银两,积极热络的行动着。
「秀娃,来来来,笔在这儿。」
几张银两领条就堆在书桌上,正等着她签名。母女俩知道机会难得,二人连手催促,东方艳甚至还亲手磨墨。
「墨好了,来来来,领条在这儿。」
西门贵还记得她吗?
两府联姻,他会挑选谁做新娘?
他会坚持,选择艳丽美貌的姊姊吗?
要是姊姊不肯嫁,那么,她是不是有机会……
心思紊乱的秀娃,嘴角噙着梦幻般的微笑,心魂老早全都飞了。她不察的接下笔墨,在姊姊与娘亲热切的注目下,听话的在领条上签了名。
「啊,太好了!」
「咱们这就去账房。」
「娘,我要做最美的珠花,还得镶宝石。」
「好好好。」
「还有最美的衣裳,绣工要细,还得用金线。」
「好好好。」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径自离开书房,往账房走去。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秀娃还坐在书桌后头,愣愣的直望着前方,小手捏着随身的绣花手绢,压抑不住心里不断涌出的疑问与希望。
她是不是真有机会,能成为西门贵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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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窗外,明月高挂树梢。
梅花厅里,气氛与平日不同,显得格外紧绷。
梅花厅是用膳之处,通常只有东方翼的家人,或是几位年纪长、辈分高的长老,或是担任要务的族亲,才有机会与东方翼同桌。
然而今晚,东方翼不但邀了西门贵与两个弟弟同桌,还让母亲、妹妹也一并出席用膳。同席受邀的,还有几位东方家的长老,更显示出东方翼对联姻一事的慎重与认真。
原本,东方艳躲在房里,说什么也不愿出席,但是她再任性也不敢违背哥哥,只得挨在母亲身边,不情不愿的来到梅花厅。
相较于姊姊的态度,秀娃可是得费尽全力,才能克制着不让兴奋紧张的情绪泄漏。她全身僵硬,在哥哥身旁坐下,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怯怯的抬起头来,朝西门贵望去。
而他,压根儿没瞧她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满桌的好菜。
糖醋黄鱼、贵妃醉鸡、红烧狮子头陆续上桌,换作是平日,东方家人吃的菜色求的是精致,分量却不多。但东方翼很显然的,早已知道西门兄弟的食量非凡,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好菜,甚至还烤了一只羊,在外头预备着。
身为客人,西门兄弟却很显然的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三人吃饭挟菜的狠劲,有如风卷残云,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像是怕人会跟他们抢食似的,只要有菜上桌,西门贵就大手一挥,直接把餐盘端到面前,西门金宝抓起筷子,一筷就将切好的醉鸡全数串起,西门银宝更是一手一筷,两手连戳,咑咑咑咑的就将红烧狮子头全给戳上了筷。
那条糖醋黄鱼,更是整条进了西门贵的嘴,不一会儿,就见鱼骨头在他面前堆成了小山。
所有的菜肴,都逃不了三兄弟的荼毒。
一时之间,只见菜屑飞洒、汤汁四溅,坐在他们身边的人几乎无一幸免,每个人都被肉汁、汤料溅着衣裳,甚至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