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芳华弹指老。
忘了,是从哪一本书里见到过的金玉警语。
也许是缠绵与悲伤交纵离合的《红楼梦》,也许是一阕涓涓如心灵流水的古诗词,也或许是一则暮鼓晨钟般敲醒愚昧众生的佛偈。
但我知道佛家说的,一弹指等于六十个剎那。
这一剎那,何其短暂。
青春,悄悄的来了,悄悄的也就去了。
漫步在澎湖灿烂艳阳下的石子路上,巷弄阴凉树荫底下,老猫与老妇人都静静地睡着了。在午后徐徐吹来的微风里,她脸上纪录着喜怒哀乐的皱纹,不管沧桑与否,都默默柔和、释然了。
有一天,我们也会一样的。
正如早晨见到那一群欢笑嬉闹而过的国中女生,明亮的眼睛,恣意放纵的快乐,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对于未来有着懵懵懂懂的幻想和无限美好的憧憬。
曾经,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可是流光过得真快啊!现在,是我最喜欢我自己的时候。
最好的年纪,最好的年代,如果不知羞地自拟为玫瑰(每个女人都是一朵玫瑰),该是一朵摆脱怯怜怜含苞娇弱姿态,奔放自信绽放花瓣与香气的玫瑰。
虽然午夜梦回时刻,丝绒般的美丽已有些残了,弥漫的花香也有些倦了,但依旧勇敢地、不服输地,昂然迎风挺立。
只是有时还想斗,有时还想爱,有时还想赖,有时还想……像个孩子一样爱放声大哭就放声大哭,爱哈哈大笑就哈哈大笑。
在这个年纪,一样还是会重视别人的观感,体贴别人的感觉;但是在这年纪,也越发懂得了,在别人喜欢自己之前,先要喜欢自己。
忍不住想起这一套“男人祸水”里,傻气的小宝,娇憨的满儿,老奸的福儿,以及番外篇里冷艳的绿羽,她们的性情,各自成就了自己爱情里最美好的一首诗歌,绣成了青春最动人的一幅鸳鸯锦。
不需要委委屈屈得像个小媳妇儿,不必要把自己熬成了左右为难的灯芯儿,她们的幸福,最后终是来自于她们的“真”。
因为真心,所以如愿。
所以,祝福大家都能好好品味、珍惜、怜爱自己生命中每一段美好的芳华时光里──无论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四十几岁,或者是银发皎洁如月光的年纪──都能在最美好的时刻,以最美好的姿态,和最美好的那个人……相遇。
快乐无敌,爱情万岁。
楔子
一盘棋,黑白子,围城之战方歇。
“妳又输了。”一袭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脸上笑吟吟,膝上虎斑大猫随着她轻抚的手势,乖顺香甜地酣睡着。
“我又输了。”坐在她对面身着淡绿色衣衫的女子眉眼淡然,像是已看惯这种结局。
“我说,”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轻笑,“像妳这样凡事入眼不动心,是很累人的呀!”
“谢福儿小姐关心,绿羽惯了。”淡绿色衣衫的女子收拾着棋子,白玉无瑕的脸蛋掠过一丝自嘲。
“惯了?”苏福儿小手撑着下巴,眼底浮起了一抹若有所思。“嗯,原来这两年来,妳是惯了。”
商绿羽警觉地望着她,每当大小姐面露沉思时,就必定会有大事发生,且绝大部分是坏事。
“绿羽突然想起炉上的茶滚了,”她缓缓起身,纤纤若绿柳的身段表露美好无遗,强自镇定的开口。“大小姐喝了茶再回宫吧。”
“记得,当年咱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妳也正滚煮着一炉酥酪茶呢。”
苏福儿甜甜柔媚的声音,不知怎地,却令她背脊一僵,脚底板有股凉气倏然往上冒。
两年前……
酥酪茶滚了……
她的心,当时却是冰冷得宛如正月隆冬。
还以为已经忘了,而且早就忘得一乾二净,半点不存。
“其实,出来跑的,早晚总是要还的呀。”苏福儿的声音似笑非笑,若吁若叹地幽幽响起。“妳说是不是?”
商绿羽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扬起一抹冷冷的笑。
“绿羽并不担心。”
“咦?”苏福儿微挑柳眉。
“人一走,茶就凉。”她淡淡地道,“大小姐怕是比绿羽还深知这个道理吧?”
这回沉默无言的人换成是苏福儿了。
第一章
两年前
住在这幽静的院落里,好处之一,便是不容易被注意到。
美其名为皇宫内苑,容纳三千佳丽的后宫,其实关着的、囚着的,是一只又一只的金丝雀。
商绿羽静静坐在一株绿意盎然的梅树下,素手稳稳执着小狼毫,在摊平的大幅雪浪纸上书写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个“厄”字因扯到了尚未痊愈的手伤而微微歪斜,徒然污了一行娟秀墨楷书。
她微微咬牙,低低骂了一句淑女不宜的脏话。
果真是注定灾厄难免。
淡绿色水袖可以掩盖住用白绢捆束的痕迹,却隐藏不住皓腕那一抹曾经遭受划破,历经十来天才稍稍结痂的伤口,在不小心牵动时所泛起的疼痛感。
匕首上自然是有毒的,下手的人从未想过留她一条生路。
幸亏她及时服下了“天王解毒散”,这才没当场香消玉殒。
可照这种纪录下去,她不预备个三五百斤解毒散在身边,怕是应付不了的。
她微微侧首,吩咐静侍在一旁的侍女道:“备火炉。”
“是,才人主子。”侍女朝她福了个身,忙去了。
“才人主子”四个字如针尖般刺耳,让商绿羽玉容微微变色,柳眉皱得更紧了。
是,她怎么会忘了自己此刻天杀的身分?
她甫入宫便受封“晶才人”,尽管号称英明勇武的皇帝连见都没见过她。
但光是她未曾侍寝就先受封赐的特殊身分,就足以令后宫里那一双双惊疑妒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不放了。
哼!都是一堆争风吃醋、贪吃大便、自相残杀的笨苍蝇。
她抑不住嗤之以鼻的冲动。
“才人主子,火炉来了,您是要暖手的吗?”侍女罗罗难掩一丝好奇的问道。
现在可是初夏了呀。
虽说她伺候的这位才人主子美若天仙,却是冷若冰霜,有时候她光是站在旁边,都会忍不住微微发寒起来。但是这样好的天,就算是冰山美人也不大可能觉得冷吧?
商绿羽睨了她一眼,不回答,只是将雪浪纸缓缓对折成长条,穿过鎏金狻猊型容的火炉孔中,烧了。
罗罗这才恍然。
“下去吧。”她缓缓起身,淡绿色纺纱衣襬在她脚边轻曳荡漾。“不用伺候了。”
“才人主子……”罗罗一怔,随即急了。“是不是奴婢伺候得不好,惹才人主子生气了?”
她回头,注视着那张因焦灼忧心而涨红了的天真小脸。
“对。”
冷冷说完,商绿羽自顾自走了。
留下在原地被吓哭了的、惶然不知所措的罗罗。
今朝帝后后宫,分三宫六苑。
三宫自是以东宫凤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正居的储秀宫为首,除却已然仙逝的曲妃娘娘,便是云妃娘娘的芙蓉宫、勤妃娘娘的端宜宫。
三宫虽各有主,但自然以皇后为尊,云妃和勤妃虽然也深受皇帝宠爱,可也不敢僭越,冒犯奉旨统领后宫的凤后娘娘。
再加上好不容易晋位为妃,位置自是坐得稳稳当当,只要没出大错,一辈子荣华富贵是不愁的了。
因此云妃和勤妃倒也各自安乐,平时除开向皇后请安,闲暇时分便是逗弄爱女小公主们,再不便是研究保持青春美貌的妙方,鲜少生事纷争。
然而相较之下,六苑可就热闹太多了。
六苑里的娇苑、媚苑、贵苑、丽苑、芳苑、华苑──亭台楼阁多不胜数,里头住的嫔、昭仪、贵人、才人更是高达数百人之多。
真正血淋淋肉搏的战场,在这里。
就像此刻在娇苑里──
花贵嫔娇滴滴地轻翘起小指,拿着茶盖轻轻吹了吹茶汤,然后啜饮了一口老君眉。
“昨儿个是谁多嘴,向戚公公回说本宫身子不适,不能侍寝的呀?”
围坐着吃茶赏花的嫔妃们纷纷一怔,连忙莺声呖呖的开口──
“娘娘,竟有此事?”
“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连娘娘也敢得罪?”
“要是捉到了那个碎嘴的贱婢,娘娘可不能饶过她呢!”
“贵嫔娘娘,兰儿光听都替您生气,到底是谁撒了这样居心叵测的漫天大谎?”
花贵嫔冷冷一笑,环顾四周一张张故作不知的花容月貌。
“这么说来,妳们是不知道有这件事了?”她微挑起精心描绘的柳眉,哼了声。
“那自然,臣妾们怎会做这等下作手段,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同贵嫔娘娘争宠呢?”春嫔笑吟吟的开口,“各位姊妹说是不是呀?”
“是呀是呀。”
众姝满口诚恳,可眼底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快意。
“妳们莫不是以为,本宫打听不出究竟是谁敢同我作对的?”花贵嫔轻垂目光,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染得红艳艳的纤纤十指,一抹无情笑意在唇畔乍现。
那些奉承陪笑的娇容里有着茫然的、心惊的、不安的、冷笑的,还有敢怒不敢言的。
就在此时,居于末座的庄才人故意惊讶地娇呼了起来:“哎呀!该不会是那个看似不哼不哈、一肚子阴沉的晶才人吧?”
花贵嫔目光锐利的看向她,“晶才人?”
“是呀,昨儿婉儿瞧见她一个人离开所住的水晶阁,连侍女也没带,鬼鬼祟祟地不知往哪儿去,好半天才回来。贵嫔娘娘,您想,她住的水晶阁离戚公公理事的内务楼那般近,若要通个信息什么的,那还不轻松吗?”
“晶才人。”花贵嫔脸色一沉。
她脑海里迅速将后宫中的“政敌们”筛想过了一遍,可就记不起有哪个才人姓晶的。
“商绿羽,半年前入宫的。”庄才人暗暗咬牙。“未曾受皇上召寝,便封为才人了。”
早她一年入宫的庄才人是好不容易买通太监,装作迷路巧遇皇上,说了几个笑话博皇上一乐,得以一夜承皇恩雨露,这才自小小的常在晋封为才人。
所以对于那个相貌清丽的商绿羽竟然可以一入宫就破例受封,庄才人自然立刻将她列为首要敌人。
“哦,竟有此事?”花贵嫔脸色阴晴不定。
“就是她,也不知容貌是何等绝艳娇美,我见犹怜的,听说皇上连见也未见过她,就封了才人。”庄才人火上浇油。“娘娘那时恰巧随皇后到大云佛寺祈愿,不在宫中,难怪您不知道这事。”
花贵嫔脸色越来越难看。
庄才人看着她的脸色,心下一喜,随即叹了一口气。“唉,不过婉儿虽是瞧见了晶才人行止鬼祟,可苦无证据。贵嫔娘娘,您素来宽容大度,想来是不肯随意处置人的。”
好一个以退为进,借刀杀人。
其它嫔妃与昭仪、才人不禁内心起了警惕,数道神色复杂的眸光纷纷望向庄才人。
庄才人不管不顾,她看似诚恳温顺的眼儿只是直直望着花贵嫔,像是无限崇敬,却又深深为之抱不平的样子。
花贵嫔不是不知道庄才人并非真心为着自己,只是想藉她之力铲除异己。居于后宫这许久,若是连这点子计谋都看不清,她花翩翩又如何坐得上这贵嫔之位?
“庄才人说得是,这事没真凭实据,我倒也不好处置。”她强抑下隐然怒气,抿唇一笑。“师出无名嘛,到时冤枉了好人,话传到皇上和皇后耳里,倒是我花翩翩善妒,轻易不得容人的。”
闻言,庄才人脸上恳切柔顺的笑意瞬间一僵。
“不过妳为本宫的这片心,本宫记下了。”花贵嫔笑道,“不如这桩事就交由妳去办,我信得过妳的,妳说好不好呢?”
庄才人这下子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接下这等烫手差使,又得亲自出力,弄得一个不好还担下恶名……
庄才人暗暗咬牙切齿──这贱人果然厉害,难怪其它苑里主位的贵嫔没人敢轻易明刀明枪地挑衅于她。
这回是她大意了。
庄才人思及此,姿态伏得更低了。“既是贵嫔娘娘有令,婉儿自然一千个肯一万个肯;不过仔细想想,像娘娘这般心地良善泱泱大度,本意都不愿将此事闹大了,婉儿又怎么能够强出这个头,为娘娘惹来不必要的纷乱呢?”
“意思是……妳不愿意?”花贵嫔嘲讽地扬眉。
庄才人心头微微一紧,暗恼自己何必多事冒出尖来,现下非但陷害不着晶才人,反倒为自己惹火上身。
“贵嫔娘娘言重了,婉儿怎敢不愿意呢?”她故作瑟缩样,语气柔弱至极。“若娘娘坚持,婉儿当然会‘奉命’去办得妥妥当当的,半点也不敢有违。”
奉命?
花贵嫔戴着镶金指套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敲得在场诸芳心下怦怦惊悸,尤其是硬着头皮被迫与她杠上的庄才人。
“庄才人,若说是‘奉命’,那就大可不必了。”半晌后,花贵嫔终于开口,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咱们今儿只是闲谈,妳就毋须太认真了。练练,给诸位主子看茶!妳们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多贵人主子茶杯都空了,都没看见吗?要妳们这种不长眼的奴才做什么?成日就是卖弄那张嘴皮子,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奴婢知错了。”她的贴身侍女练练忙对其他宫女使眼色。
庄才人笑意仍挂在脸上,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水晶阁
尽管是皇宫内院偏安一角的幽居,平时除了罗罗和一名在小厨房里烧菜的厨娘外,倒也没有其它闲杂人等会来。
若是真能这样不受打扰地住上一辈子混吃等死,那还算是前世烧了高香的。
最怕的就是像今天这样。
偏偏有人不愿日子过得太清闲,一早就上门来踢馆了。
“妳就是晶才人?”
被一名趾高气昂的年轻太监通知下跪迎拜娇苑苑主的商绿羽微微抬起头。
“是。”她冷冷地道。
一旁伏跪的罗罗暗暗倒抽了口凉气。
糟了,主子怎么面对娇苑之主还是这副不讨喜的冷冰冰态度?这是要吃亏的呀。
不过,罗罗急归急,却也不敢扯动自家主子的衣袖稍作提醒,她怕手指会结冰。
“大胆!”花贵嫔只一眼,就心头火起。“见着本宫不请安,竟然姿态如此倨傲,妳可知罪?”
嗤。商绿羽心中冷冷一笑。
“绿羽不敢。”
“不敢?本宫倒要说妳敢得很呀!”花贵嫔越看她清艳脱俗、白若凝脂的容貌,越感到深受威胁,怒气陡升。“入我娇苑半年了,竟然没先行向本宫跪拜请礼,本宫今日亲自前来,妳还惹本宫生气……”
“贵嫔娘娘息怒。”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罗罗再顾不得了,急忙爬行向前,忙叩头赔罪。“我家主子初初入宫,还不懂这宫里的规矩,请贵嫔娘娘高抬贵手──”
傻子,人家是存心来这儿立威风的,又何苦撞上这刀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