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客厅交给我们布置,我们分头进行。”
“是。”她转身小跑步进厨房。切菜、炖肉,她用忙碌瓜分难受……黛安娜、女朋友、爱情、平安夜……字幕像跑马灯,践踏她混乱矛盾的爱情。
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盲目期待,是她分不清爱情与影子,她怎有权难受?
烫伤手?没关系,心比手更痛。
切到指头?无所谓,那血啊,把她的爱情一并带出心头。
不怕的、没关系的,爱情只有她知道,她只要关起门,大哭一场,明天,雨过天青,她又是封铃妹妹、是小妈,是有关二少爷罩着、前途无可限量的小孤女。
对,就是这样。
喜欢他,要连他的爱情一起喜欢;爱他,要连同他的最爱一块儿欣赏;婆媳多少有竞争心结,她要快快掠过心结,接纳黛安娜,因为……因为她不知道的因为……
“封铃,好了没?关帧到楼下了。”赛恩进厨房催促。
“嗯,好了。”
带着些许茫然,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她被簇拥着进客厅,不知谁关掉电灯,热闹的客厅瞬间变得安静。封铃被动地站着,被动地看着哀伤扩大她的伤口。她和欢乐格格不入,她很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她还是站着、看着、等待着,等待那对真正的男女朋友。
“Surprise!”当门打开时,大家同声大喊。
灯亮,她看见关帧和黛安娜手牵手,心重重一锤,她的爱情被压得粉碎。
很好,她亲眼看见了,不必想象、不必猜测,不必怀疑和犹豫,事实已然摆在眼前,关帧和黛安娜,才是一对。
而她……是多出来的第三人。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同学们轮流跑上前,把预备的礼物交给关帧时,他酷酷的脸上,出现笑容。
“黛安娜,妳送关帧什么?”巴比问。
“我今天才被告知,又被分配带他四处逛,哪有时间准备礼物?”
“妳不必准备礼物,只要香吻一个,就足够关帧回味了。”赛恩说。
“对,舌吻、舌吻、舌吻、舌吻、舌吻……”
同学们鼓噪起来,大家一面拍手,一面喊着舌吻,黛安娜笑红了脸,展开手,大方抱住关帧……
他们接吻了吗?
不知道。
她终究没有勇气看。
轻轻地、悄悄地,她退后,一步步,退回房里。
缩进被窝间,她闭上眼睛,想着餐桌上的麻婆豆腐。第一次,她做这道菜,他吃掉整锅白米饭,他说:“要不是妳的功课太繁重,我要在纽约替妳开一家餐馆,保证两年内,妳变成富婆、我变成大富翁。”那时,她的心甜甜的,以为富翁、富婆是天生一对。
她很厉害呢!她把他的“肉胃”变成“杂食胃”,他肯吃青菜,也肯吃五谷米饭,虽然她煮五谷米饭时,他都要问:“干嘛煮这么念烂的饭。”
她会笑着替他添上满满一碗,说:“我要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活那么久做什么?”他问。
“以后清明节要拜托你啰,记得帮我带提拉米苏,那是我最爱的食物。”
“白痴。”他瞪她一眼,然后,三口两口把饭塞进嘴里。
他们的关系,很多是建立在吃上面。他老嫌饭菜不够咸,她说她同情他的味蕾,然后经过几个月折磨之后,他居然说外食东西很咸。这件事让封铃学会,他今天不爱的东西,也许明天就爱了,他是个弹性很大、适应力超强的男生。
于是,她笨了,她开始相信,只要努力维持两人间的亲密,或许有一天,影子成为形体,加入他的最爱,赢得他的心。
幸好今天诺门、赛恩连手打破她的固执痴愚,教她清楚明白,爱情和食物不能分在同一类。
她和他……毕竟遥远……
抱着棉被,门外的热闹隐约传来,她闭上眼,任由眼泪在颊边蔓延。
深深,人散去。封铃披上外套,走入客厅。客厅里留下欢乐之后的狼藉。
今晚,所有人都很尽兴吧?这样子……很好。她喜欢关帧快乐,抑郁不适合他。找出塑料袋,把地上的垃圾收齐。搬来椅子,踩上去,把天花板上亮晶晶的缀饰拔下来,再将殷子收进洗碗槽,拧来抹布,用力擦拭桌上的污渍。
她不思考,她放纵自己想象,想象他们和好,他们的关系回到过往。
他没有她要的爱情,但他给得起友谊。他不爱她,但他对她有保护欲,得不到全数,能分到一点点关爱也好。
不都说了吗?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为什么非要前进?为什么非要把美美的空间打破,让自己狼狈不堪?
关帧的房门打开,封铃停下动作,转头。
他们面对面了,没有其它人在场,只有他和她。封铃放下抹布,双手在裤管上擦擦,她压抑渴望、无助与伤心,慢慢走到他面前。
“对不起。”她深吸气,说话。他的头发散乱、胡髭从下巴处冒出来,清冷的眼光一议她有一丝胆怯,可她不想放弃机会,深怕他离开,两人又是几个日夜碰不着面。
“对不起。那天你喝醉了,我应该推开你,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封铃把错抢先揽上。既是她的问题,她招认。
关帧脸庞浮上冷然。
凭她?全身上下没几两肉的女人,推得动他这个庞然大物?
他是在生气,但不对她,而是对自己,因为他酒醉乱性,欺负未成年少女,他有很深的罪恶感,严重到无法面对她。
今晚,他进门,眼光掠过一群高大身形,落在她身上。
她瘦得不象话,下巴尖了,红红的双颊转为苍白,进房间的背影带着萧索凄然。
关帧明白,这些天,他不好过,她一样难熬。
同学离闲后,好几次,他想敲开她的房门。没动作,是因为他还没想到该说什么,直到客厅传来响声,他没多加思考,直觉出门。
关帧不讲话,她慌了手脚,急急找话说:“那个晚上纯属意外,事情发展不在估计内,没关系,我们都是……”该死,她连“我们都是成熟男女,谁也不必为谁负责”这种话都没有资格讲。
他一贯沉默,静静望她。
“对不起,原谅我,我保证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她一退再退,退到他想要的安全范围。
他叹气,大大手掌抚上她削瘦脸颊。
该承担错误的人是他,他怎么会让这个未成年少女给承担了去?
他想认错,但拉不下脸。
封铃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他不生气了吗?“别气我好不?让我们像以前一样,我给你带便当,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聊天,偶尔出门逛街。我保证努力当封铃妹妹,不再给你捣乱、添麻烦。”她伸出五指,指天立誓。还认错?关帧听不下去了!
“笨蛋。”他的大手落在她发梢,把她的头发揉得跟自己一样乱,然后一个用力,将她勾进怀里。
她的笨,天下无人能及。她抢走他该说的对不起、她被欺负了,还在哀求他别生气。
这种女生绝对不能放出去,她一出门肯定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吃干抹净。
他的动作安慰了她的恐惧,在他怀里,她重拾安心,抓起他的衣角,满足喟叹。
“只有你了。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连同学都很少互动,我很害怕,哪天你也不理我了,该怎么办?我害怕孤独,一个人的寂寞,会把人的生气消磨殆尽,我不想被孤独追着跑……”
她的喃喃自语,一句句落进他耳里,勾起他的心疼。
她没有亲人,是上天害的,至于后面那两项,他承认,是他的杰作,他的确有义务理她,把她的孤独踢掉、埋掉、烧掉、摧毁掉。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忙。”他说谎。关帧亲亲她的额,连日的郁闷清空。他喜欢她、需要她,比自己知道的多更多。
“我们和好了?”她抬眼问。
“我们本来就没有不好。”他逆心拗口。
吐气,轻笑,她往他怀里钻,同他亲昵已经变成她的日常习惯。
封铃果然配合。生日会之后,诺门提议读书会移师关帧家里。于是,关帧经常带朋友回来。
封铃煮饭、做点心、打饮料,应付上门食客,等他们离开,认分打扫整理,从无抱怨。她喜欢他快乐,即便他的快乐必须和黛安娜的存在挂勾。只是,最近封铃常闹胃痛、呕吐,做菜变成她的苦差事,可她还是咬牙做了。
把牛肉从袋子里拿出来,光闻味道,她就受不了。
管不来别人诧异眼光,她一路从厨房奔回房间,抱着马桶猛吐,空空的胃袋里没东西,吐出的全是墨绿色胆汁。
赛恩和关帧在她房前敲门,等好一会儿,她才来应门。她脸色青白,眼眶发红,五根捣在嘴巴的手指,瘦骨磷绚。
“封铃妹妹,妳不舒服?”
赛恩想摸她的额头,还没有碰到,关帧先把他的手挥掉。要量人肉温度,他的手也很好用。
“没有发烧。妳要不要去看医生?”关帧说。
“不必,只是肠胃炎,吞胃乳就好了。”她摇头。
“妳有没有水土不服,还是厌食症?”赛恩眉毛一边高一边低,斜眼睨她。
她提起精神,“都不是啦!我保证没事。再一下,半个小时内开饭,今天吃匈牙利牛肉烩饭。”她匆匆离开,赛恩若有所思地说:“阿帧,你觉不觉得小妹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关帧把他推开。
“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小妹圆圆的,可爱得让人想捏她的脸。第二次来,虽然瘦一点,还不错看。但接下来这几次,她暴瘦得过分。你确定她没有吃药丸减肥?”
“她哪有资格减肥!”关帧嗤一声。该减肥的是这群吃白食的人。
“说不定她想学名模当纸片人,当哥哥的要多关心一点。”他捶捶关帧。“你没空的话,我很乐意来陪她,帮她纡解压力,恢复容光焕发。”
“不必,你这个活动型生殖器,让你陪过的女生都很危险。”
关帧回到桌边,继续资料汇整,她是瘦了,在话谈开的那晚,他就发觉了……本以为事过境迁,她会回复生气,眼前,他不确定了。
同时,心里浮上赛恩的话。
封铃把饭菜端上桌,打开锅盖,又是一阵教人无法忍受的腥臭,她的嗅觉和胃坏掉了。强忍住反胃,布好碗筷,封铃招呼大家吃饭。
黛安娜勾起关帧手臂,夸张地凑近牛肉锅嗅闻,对他说:“如果你想跟我结婚的话,一定要有‘封铃’陪嫁,不然,永远别想娶到我。”
说着,她绕到封铃身前,给她一个碎不及防的热情拥抱。
封铃安静地接受她的拥抱,心底却刮起狂风暴雨。
他们已经谈到结婚?
真快。男有情、女有意,这样的婚姻是百分之百的幸福甜蜜。棒极了,关先生一定很开心。
关帧会邀她当伴娘吧?肯定会,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仍是他喜欢的封铃妹妹。她尽想着违心之论,努力假装自己开心快意。然而……心被千斤重石碾过,碾出破碎难堪,她全身冒鸡皮疙瘩,寒冷从四肢往中央窜。
“妳太贪心啰!要关帧也要封铃。不行!二选一,妳不可以拿走我的好朋友,也带走我的幻想情人。”诺门说话间,把整块牛肉塞进嘴里。
“不必选。黛安娜,妳把关帧带走,没有他在旁边碍手碍脚,把封铃管得死死,我们男生才能公平竞争。”赛恩说。
“谁跟你们公平竞争?封铃是我的,我先对她一见钟情。”
大家推推挤挤,笑闹成一团。
封铃看不出来哪里好笑,她只看得见阴霾千里,只觉得沉重抑郁。退几步,她退出餐厅,想找个空间,治疗她伤重的肠胃和坎坷的心。关帧放下碗筷,跟上,抓住她的手。封铃回头,虚伪笑容迅速挂回脸庞。
“为什么不吃饭?”
“牛肉太油,我怕它受不了。”她指指胃。
“我带妳去看医生。”
“不必,胃痛我很有经验,几天就好了。”她说得无关紧要。
“妳确定?”
“当然。”
“好吧。”他放掉她的手臂,让她回房。晶亮黝黑的眸子望住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关上房门,她又冲进厕所,她越来越热爱她的马桶,每天都要光顾它好几回。
是心理影响生理?是她厌恶黛安娜,却逼自己忍住念心,对她展开双臂,力表欢迎,胃肠才向自己抗议?不知道。十七岁的未成年少女,尚未历经成长磨练,太多事找不出原因。怎么办?严重的嫉妒啊,快教人摆不平,她真怕自己对黛安娜太坏,教关帧看出端倪。
他们已经论及婚姻,他们已是众人眼中的班对,他们之间再没有她存在的空间…
谁来告诉她怎么办?她不乐意演第三者、不爱当破坏人物,她喜欢关帧快乐比喜欢自己快乐多更多……她真的、真的希望他幸福啊!
蒙住双眼,她从没有像此刻般痛恨自己。
前天,关帧和她约好去逛博物馆,黛安娜无预警出现,两人行变成三人行,整整一天,封铃头晕目眩,天空在她眼前盘旋。
星期日,他在门口和黛安娜吻别,她看见了,冲进厕所大吐特吐,把好不容易吞进去的苹果牛奶清空。上星期五,黛安娜留在他房间一起做报告,她借故递点心、送茶水,进进出出好几遍,那种窥伺心理,让她僧恨自己。
她快变成坏女人了。她想。
继续演戏吗?她快演不来了。可她没办法离闲,她想待在他身边,即使只能一下下,即便分道扬镳就在明天。
愚蠢?她同意,但她就是想和关帧在一起。
白痴?她举双手赞成,因为连行为都控制不了的封铃,的确与白痴无异。
也许、说不定,关帧真的要娶黛安娜时,她还会自动自发,让自己当陪嫁。
她……无药可救了……连特教中心也帮不了她的智缺。
门外传来歌声,她悄悄打开房门,看见关帧和黛安娜在众人的鼓掌声中,牵手唱情歌。
轰地,一阵耳鸣,她拚命捶打额头,匆忙回到床边,捣起耳、打开小说。
这本书,她看过无数次,她在里面寻找别人的失败爱情,来安慰自己超载的悲哀。
她哭别人,也哀悼自己受伤害。她很清楚,给不了他幸福未来,就该放手他的现在,安静结束是最好的对待。她明白,对于无言的爱情,唯一的救赎是手放开,因他们之间,已然遥隔大海。她理解,就算坚持在感情候车月台这边等待,但她不是他的终点站。
问题是,有了这么多的清楚、明白、理解,她仍然无法死心塌地离开。
泪无声无息滑下,在爱情面前,她终究痴傻……
封铃在学校晕倒,保健室的护士小姐询问她最近状况之后,建议她买验孕棒。她验了,在麦当劳的厕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