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关帧端着海鲜粥回房间时,两人又对上了——
他已表明封铃的管辖权归他,白雒意又跑进房间和封铃有说有笑,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
“妳慢慢看,这两天我找时间买一台语音翻译机给妳。在这之前,妳先用英文字典查,这是我用过的。”他拍拍她的肩。
“谢谢。”她在笑,笑得让关帧觉得刺眼。
“妳有意愿继续念书的话,我可以请朋友替妳找参考书,我朋友是很有名的家教老师,有他……”
“不必。”关帧插话。
这家伙听不懂人话?
他走到床边,用屁股把白雒意挤掉,摆臭脸送客。
白雒意不理关帧,绕过他,直接对封铃说:“有任何需要就来找我。”
关帧半推半拉,送客到门边,压低声音说:“她的梦想归我管,不劳你插手。”接着,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他回到她床边,恶霸说:“你不准去找他。”
她不答话,低头,试着理清混乱。
她昨天才进关家,整理睡房,认识关家大小,做家事……一切顺利,直到深夜捡到满身是伤的关帧之后,顺利结束。
早上为一碗面,关帧在餐桌上发神经,接着她变成关帧的专用仆人,然后,她消失多年的气喘被诱发。
这个男人……不讨人喜欢。只是想起他的不驯,想起他失去母亲的悲哀,她没办法对他更坏。
“吃饭。”
他把碗筷递到她手上,她合作,低头吃饭,但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吃?”
“太油太咸,肉太多。”她简短说。
她开口说话,他脸立即好转,整个下午,她跟医生,护士说话,跟白雒意说话,连问她路的老伯伯,她都跟人家有话聊,就是他一开口,她就闭嘴。
“我叫人把厨子开除。”他把饭拿开,直觉反应地回答。
什么?封铃反射地拉住他的衣服。“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他一头雾水。
“不可以开除厨子。”
“为什么不行?她煮的东西难吃。”关帧忘记,油腻出自与他的亲手指导。
“也许他是照你的口味做的。”
“是吗?”他端起面,吃了一口。果然,一点都不咸,不油,肉不多。
“你的口味太重,对身体不好。”封铃说。
“知道了,以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没给她机会唠叨。“我下去,再让厨子重煮。”
“不必了,我想睡觉。”
“哦。”
他走到窗边,关上窗帘,拉拉她的棉被,虽没说对不起,但他抹抹脸,像个别扭孩子,半天,挤出一句话——
“妳以后有什么病,要先让我知道。”
这算对不起吗?封铃莞尔。
就这样,她睡着,他在床边盯着,整整六个小时。
自厌、懊悔,他恨自己,偏白雒意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绕,一次次,把他所剩无几的良知痛鞭一顿。
是吗,她和自己一样,失去母亲?不,她更惨,连父亲都没了,她是小孤女,和自己一样孤独,却没办法像他一样活得自在随性……
是吗?生存对她而言很困难、她的梦想不能实现,她想念书、想出国,那么上进的女孩,却只能学习认命……
不舍冒出头,他缺乏同情心,可他同情她的遭遇。
关帧走到柜子边,打开,翻出里面的香烟,泄愤似地扭转、丢进垃圾桶。
不抽了,他再不抽烟了。
丢掉满柜子香烟之后,他走到床边,侧身躺下,把封铃搂进怀里,轻声低语:“妳乖乖当我的芭比,我会疼妳,让妳的梦想成真。”
黄昏,关先生进家门,发现儿子坐在客厅。
太意外了,接连两天,关帧都没在外头鬼混。
他不舒服?他想改变战场,在家里面大闹?疑惑在关先生心底成形,对这个头痛儿子,他常觉得力不从心。
吸气,他谨记妻子说的——给小帧多一点时间、多一点耐心,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会看见成人世界的困难。他没有妻子的乐观和信心,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能为儿子做什么。
“小帧,你在等我吗?”关先生拍拍儿子的肩膀,坐下。
“我有事想和你谈。”
要谈?更意外了,他以为这辈子,儿子不再和他谈话。
“好啊,现在吗?要不要到外面吃饭,就我们父子两个。”他态度热切,满怀希望。
“不必,这里谈就好。”
“没问题,想谈什么,你说。”他身子向前倾,眼神专注。
“我要请家教。”
他听错了吗?
昨天他试着和小帧谈学业,他满脸的不以为然,怎么才隔短短几小时……
“你的意思是?”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误解小帧的话。
“我要请各科顶尖的家教老师,到家里帮我准备大学联考。”他别开酷脸,不想看父亲的过度兴奋。
“你准备继续升学?”这句话他已等了两年多。
“对。”
“好,我马上交代人去办。太棒了,儿子,你总算想清楚,学业毕竟重要,它对你的未来……”
小帧转过脸,一个眼神阻止他的长篇大论。
“呃,恩,没关系,今年没考上也无所谓,只要愿意开始……”
他截下话:“我要封铃陪我一起念书。”
“封铃?”
妻子猜对了,封铃将是改变小帧的契机,他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第六感。
“对,有困难吗?”他有一个嚣张下巴,而现在他正用嚣张下巴对准自己的衣食父母。
“没有。”
“她考上大学的话,你要提供她学费。”
“当然。这有什么困难?”就算她想念贵死人的贵族学院,他也供到底,因为是她让小帧想上进呢!
“你也要负责她将来出国念书的费用。”关帧说。
出国念书……所以小帧也要跟她出国?
他想尽办法都办不到的事,封铃居然轻轻松松帮他做到了。
感谢老天,把封铃送到他们家。
“没问题,我也提供她就业机会,将来她想到公司当经理、副理,都可以安排。”
关帧横了父亲一眼。他也想得太远了吧?
看着父亲咧到后脑勺的嘴巴,他扯扯唇,不做表示。
“封铃真是好孩子,你说,我要不要替她办个账户,像你和雒意一样,帮她汇零用钱……”
“不必。”她由他来养。
“对了,衣服鞋子,我听你白姨说,封铃的行李很少,这年龄的女孩子都爱漂亮,让你白姨带她上街大采购……“他因为封铃改变了这个令人头疼的儿子,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将她当菩萨供养。
“不必。”他冷冷拒绝。
“不必吗?那、那……补药好了,这小孩瘦巴巴的,要念书也要有好体力,就这样,我让白姨去找中医师替封铃配几副中药,你说好不好?”
真受不了老头子的兴奋过度。
“随便。”他丢下话,离开沙发,走向楼梯口。
“小帧,你帮忙想想,封铃有什么其它需要……“他担心自己给得不够。
站在楼梯上的关帧突然停下来,转身道:“我要一台空气清净器。”
“空气清净器?”关帧的答复让人愕然。
“我房间空气不好。”
“哦。”关先生答过,才想起,什么时候他房间的空气变不好了?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帧已经两天没到外面惹事,他开始想要读书,计划未来出国……够了,这个转变,他等了太多年。
关帧进房间,鸭霸地抽掉封铃手中的英文小说,丢到床角。“那是大少爷的书。”她皱眉,把书本检起来。“妳想看书,我给妳买一堆。”
她要看书,可以,只能看他的。
她叹气,闭嘴。
她被他弄胡涂了。关太太说,她的工作是服侍二少爷,但两天下来,扣掉上医院那段,她还没做到任何和“服侍”相关的事。
“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当着她的面脱下衣服,换衬衫。他以为自己是模特儿?是她太安全,还是他习惯在每个女生面前随便?封铃偏开头,非礼勿视。下一秒,他的脸在她面前晃。“我在问妳。”说着,他的大掌覆上她光洁额头。
“什么?”她被陡然放大的五官吓到。
“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她被强压在床上超过二十四小时,她不想再来一次二十四小时。
“很好,我带妳出去买衣服。”
“什么?”她又没听懂了。
他扬起浓眉,抛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我弄错吗?我还以为妳很聪明个笨女生。”
“什么意思?”
“动作快一点。”话摇下,他从床边退开。
他到底在想什么?逻辑与众不同,东跳西跳,她跟不上他的跳跃思考。
“我不懂,我并不需要衣服,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她试着厘清。
“妳想穿着女佣服上家教课?”话一丢,他走出房间。
家教课?脑袋轰过,她恍神了。
第三章 芭比娃娃
关帧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写着考题,封铃在计算纸上面算着解不来的数学题。
她的数理不是普通的差,熬夜写试卷也帮不了忙,她不像他那么厉害。
封铃怀疑,他根本不需要家教,他的程度好到让人咋舌,一点都不像一个只会惹事的青少年。
注意力飘到他身上……封铃想着过去几个星期,他对她很不错,虽然他从不开口说明。
他给她找老师,给她买一大柜原文书,给她买衣裤,鞋子,他对所有人都大小声,独独对她压低声音。
他戒掉抽了三年多的香烟,他把她当成公主般供着……他对她的好,好到馨竹难书。
“看什么?又不会写了?呆!”
他不是好脾气的男生,耐性更比平常人差几分,但碰到她的烂数理,居然也把他磨出耐力。
“我的数理没救了。”
封铃瞄着书本上的骇人符号,怀疑数学是一群怪人发明出来,折磨正常人的东西。
见她皱眉,他展开大大笑脸。他真的好看她的眉。
大手捞过,他揉乱她的头发,顺势把座椅滑到她身边。“没救就没救,考试时,我坐你隔壁,你把答案纸交给我,我帮你抄一抄。”
讲什么啊?他以为教育部是他家开的?
“我担心考不上好大学。”她只念到高二上学期,以同等学力考大学本就吃亏,加上脑袋瓜不灵光,考茶了,她愧对关先生、关太太和眼前的大恩人。
“考不上好大学会怎样?杀头?判无期徒刑?”他说得无关紧要。
名师一小时要两千块,要不是她的冠状动脉没阻塞,听到这种价位,肯定会心脏病发。
“关先生花那么多钱……”
“他钱多得没地方洒,妳帮他丢一些,是做功德。”说着,关帧推开椅子把她拉起来。
“可不可以……你不要那么坚持,你考你的、我考我的,我们没必要念同一所大学。”
“哼!”这是他的回答。
他叫老头子把钱准备好,等他和封铃考上大学,就一起搬出去住。白雒意嘲笑他,万一,一个考在南部、一个留在北部,房子要买哪里?台中?还是山明水秀的南投地区?他横眉竖眼,对全家人丢话:“我要和封铃念同一所学校。”
就是这句,让封铃倍感压力。以她目前的能力,顶多上私立大学,而他不是“台清”也有“交成”,他的前途怎能败在她手中?
“不能再考虑一下?”封铃哀求。
“不行。”他二话不说,否决提议。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要和妳在一起。”
又是这句教人脸红心跳的说法。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宁愿蹲在房里敷豆芽,等她安静看完小说。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不出门、不飘车,三更半夜在外流连的不良少年名单将他除名。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的牺牲多到让她好窝心。
怎么办呢?一个男生这样对妳,妳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不心动?
“念好大学对你有帮助,而且你的程度很好,我不想你将就我……这样,我对关先生非常愧疚。”
“愧妳的大头。”啪地,他打上她的后脑,但他控制了力道,不痛。
他不温柔,手勾在她的脖子上,将她往外带,她手里还抓着铅笔,眼睛盯住桌上的数学题。
“你要去哪里,老师给的作业还没写完……”
他回眸,不屑问:“妳叫那只类人猿什么?老师?哼!”
他不爽数学家教很久了。
额秃发疏、下巴胡子刮不干净,长得像山顶洞人不打紧,眼睛还色瞇瞇,要不是封铃喜欢他的教法,逼他不得不百般忍耐,他老早一脚把他踢进太平洋。
“你不要害我,那些题目我得弄好久……”关帧掀唇一笑。又如何?他拉她出门,拉她上北投泡温泉、吃土鸡,并且非常不尊师重道地跷掉类人猿的数学课。
她的担心,他听进去了。
她怕拖累他,焦虑得睡不着,夜里拚命啃书的情形,他也看进去了。
于是,一入夜他就把她绑上床,用长手长脚将她圈在怀里,强迫她睡觉。她睡不着时,他哼起歌曲,助她入眠。
她有没有睡着?当然有,他有一副好嗓子。
于是,他三不五时拉她出游,冷漠的他,没学过如何助人放松心情,但他成功地让她忘记担心。
于是,他安排托福考试、安排留学中心……他弄一大堆她不晓得的安排,没告诉她为什么,只要她听话照做。八月中旬,联考发榜。不意外地,她考上一间排名不太好的私立大学英文系,沮丧失望的表情尚来不及显露,关帧就丢给她一份文件。
封铃才知道自己“已经”申请上美国纽约大学文学院,而他,也申请上纽约大学商学院。
号外!号外!
关二少爷大转性、力争上游。堕落少年迷途知返,进入纽约大学,身为父母亲,多么欣慰感动。
虽然关帧还是不肯见母亲,和她分享上大学的喜悦,但他同意父亲席开百桌,庆祝关家有子初长成,规格和当年白雒意考上医学院一样。宴席之后,紧接着的,是一连串忙碌。在纽约找房子、买房子,装横布置、买车、雇管家……所有生活照料,关老爷都要做到最完善。
他是个尽心尽力的父亲,没人能否定。
封铃在房间里,凝娣阳台上关帧的背影,他端着红酒靠在栏杆边,轻轻哼着歌曲。
他舍不得离开家吗?毕竟,是生活二十几年的地方。
虽然叛逆、虽然唱反调,这里终是亲人聚集的地方,再冷漠、再视而不见,家人对他的关爱,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的选择,哪里出错了?
大学联考发榜那天,她上网查到分发的学校,皱着眉,有满肚子的抱歉想对他说。
谁知,他连听也没听,拧拧她的脸颊,把她的脸当棉花糖摆弄,玩得开心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