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已经订婚快四年了,什么时候结婚呢?」贵子问道。
提及此事,意匠沉默不语。
结婚?不管是结婚还是订婚,都必须有一种冲动。当初他连订婚的冲动都没有,如今又哪来的冲动结婚?
「怎么了?你们……」
「妈,这事不急。」他不想母亲绕着这话题打转,借故说道:「我还有工作要忙,就这样吧。」
「意匠,你……」
「好了,知道了,再见。」他单方面的结束了对话,然后将话筒搁下,神情怅然看着窗外的公园美景。
就他所知,早在英希考上高中时,就已经跟他父母提过想搬回她伯父家的事情。
当时,他父母劝住了她,她也打消了念头,怎料如今她又……
这次,她是听不了任何人的劝了吧?
忖着,他不自觉地叹息。
「是你妈妈吗?」突然,惠理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他回过神,点了点头。
惠理子睇着他,试探地道:「听起来好像是为了英希的事……」说着,她细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
他微微拧眉,「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她想搬出去。」
「噢?」她微怔,「她今年上大一了吧?」
「嗯。」他点头,「考上了东大。」
惠理子不感意外,她早知道英希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就跟她的「意匠哥哥」一样。
「你妈妈要你劝她,是吗?」
「唔。」他淡淡地应道,神情相当沉郁。
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惠理子只觉胸口一阵一阵的纠痛。
他的眼睛看向远方,像是没有焦点般迷蒙遥远。而她知道,他的眼睛已经飞越了海洋,到了那一个有「她」的地方。
她的男人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而她却怎么都触摸不到他的灵魂、他的内心,世上最惨的事不过如此。
其实,这一年来,她身边已有了不错的追求者,而她也跟对方开始约会。但因为她有婚约在身,又始终不甘心面对他情牵着英希的事实,所以她一直撑着、挨着、忍着,就是不肯松手。
她是不是该放手了?是不是该给他,也给自己一条活路?他们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啊!
「意匠,」她幽幽地道,「多久了?」
他微怔,不解地看着她。
她神情凄迷地问:「你爱她多久了?」
意匠陡地一震,「惠理子?」
「还是……」她蹙眉一笑,神情悲哀,「你根本没发现自己爱着她?」
虽然惠理子这番话让他相当震惊,但很快地,他便平静下来。
早该是摊牌的时候。
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不管她将如何地诅咒他。
「惠理子,我很抱歉。」他坦然地道。
闻言,她眉心一拧,神情虽痛苦却又坚强。「其实我也有错……」
他微怔,「惠理子?」她有错?不,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我早知道在我进入你的生命之前,她已经占满了你的心,但是我不甘心,我不认输,我还是跟你订了婚,牢牢的栓着你。」
「惠理子,我曾爱着你。」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爱着她。」她直视着他,「当她一天天的长大,她开始攫住了你的心、你的目光,你只是没发现。」
是这样吗?他一直爱着英希,只是不曾察觉?他对她的感觉是爱吗?
英希到他家时才十岁,十八岁的他,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许那不是爱,只是他很难不意识到她的存在。
她已经在香川家待了好几年,而这几年刚好是一个小女孩慢慢变成大女孩的黄金时期。他见证了她的成长,看见了她的成长,也参与了她的成长。
他不敢说他对英希的感觉是男女之爱,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惠理子,我并不确定那是爱……」他神情严肃而凝沉,「她太小了,来我家时,她不过才十岁。」
「八岁的距离并不远,尤其是在爱情的路上。」她苦笑着,「再说,她不再是十岁的孩子,她已经一步步地追上你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神情懊恼又歉疚地看着她。
「意匠,」她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坚定地道:「我们分手吧!」
他知道她会这么说,却意外她竟是如此的平静。
「我还年轻,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身上。」她又一次的深呼吸,然后豁达地撇唇一笑。
「惠理子……」他深感愧疚。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并不可怜,」她唇角一扬,「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没什么不好。」
「我真的很抱歉……」
「唉,」她一叹,「只怪当初我们都太年轻,既迷惘又任性……」
说着,她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现在有个不错的追求者。」
他微怔,「惠理子,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才……」
「我可没那么善良,我说的是真的。」她勾唇一笑,「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下定决心接受他了。」
「惠理子……」他眼里还是歉意,「谢谢你。」
她挑挑眉,「谢我什么?」
「一切的一切。」他真诚地说。
她深深地看着他,语意深长地道:「虽然觉得不甘心,不过……不要再错过她了。」
他蹙眉一笑,「她已经有了交往对象。」
「噢?」她微怔。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坚持搬出去,应该是为了他。」他说。
「这么说,你慢了一步?」她笑问,有种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苦笑一记,「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你误了我这么久,让我幸灾乐祸一下不为过吧?」她语带促狭。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意匠,」她伸出手,「让我们彼此祝福吧!」
他点头,伸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祝你幸福。」
「You too。」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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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希搬出去之前,贵子在家煮了一桌子拿手菜,像是给她饯别似的。
吃完饭,英希没有立刻回房,而是陪他们夫妻俩在客厅里聊天喝茶。
她就快搬离这个家了,趁着还没离开,她想多陪陪他们俩。
其实,对于保二郎及贵子,她有太多的不舍及亏欠。她知道他们是多么舍不得让她离开,也知道他们对她的爱早已超过他们该给的及她应得的。
当她说要搬出去时,贵子立刻红了眼眶,甚至打电话给美国的意匠,要他帮忙劝劝她。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是根本不在乎她在不在这个家是吗?或者她不在这个家,他会觉得自在些?
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她的人生不能就这么停止在两年前的那一个晚上,她必须往前走,而离开香川家是她往前迈进的第一步。
「英希,你找到地方了吗?」保二郎问。
「嗯,离学校很近,生活机能也相当便利。」她说。
「房租方面……」
「我负担得起。」她说,「别忘了,我爸妈留了一笔保险金给我。」
「唔……」他沉吟片刻,语意深长地道:「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这儿是你永远的家。」
「没错,」一旁,贵子立刻插话,「英希,你一个人住不比在家里,凡事都要小心,要是住得不习惯,随时可以回来……」说着说着,感性的她,又红了眼眶。
「贵子伯母,」见状,英希贴心的坐到她身边,轻揽着她的肩,「我只是搬出去,不是跟你们断绝往来,我一定会常常回看你跟保二郎伯父的。」
听她这么说,贵子甚感安慰地一笑,「你说到要做到喔!」
「当然。」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你……」贵子话没说完,电话突然响了。
贵子就近接起电话,「喂?是意匠啊……」接到儿子的电话,她显得非常高兴。
一听到是意匠,英希不自觉地敛起笑容,往旁边一坐,然后神情沉郁地一言不发。
她的动作及表情全进了保二郎眼里,他微拧起眉心,若有所思地。
「什……什么?」忽然,贵子神情一震,声音有点颤抖,「你说什么?」
「怎……怎么会这样……什么没什么,这怎么……ㄟ,慢着,意匠,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意匠?意匠?」她惊慌地叫着,但似乎那一头的意匠已挂了电话。
贵子木木地搁下话筒,神情茫然。
「发生什么事?」保二郎忧急却又力持镇定地道。
「意匠他……他说他跟惠理子解除婚约了。」
闻言,保二郎一震,但旋即又平静下来。
同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英希,一脸震惊不解。
解除婚约?他跟惠理子解除婚约?为什么?
「他有说原因吗?」保二郎问。
「他不肯多说。他会不会有事?」贵子十分紧张。
「他会有什么事?」他轻啐一记,「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是他们那么要好,也订婚那么久了,怎么会突然……」贵子略显激动地说,「我看叫他回来,或是我去一趟好了。」
「你慌什么?」保二郎微蹙起眉头,「意匠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而惠理子也不是个愚钝的孩子,他们作了这样的决定,一定有其道理,你别瞎搅和了。」
「但是……」
「缘起缘灭,也许是他们缘尽了。」保二郎对此事非常豁达,一点都不觉惋惜或遗憾,「他们当年订婚时还年轻,或许是经过了这几年,彼此都觉得不再合适了吧。」
虽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贵子深觉丈夫所言不无道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英希怔怔地坐着,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她的眼底、她的表情,都透露出太多的震惊及迷惑。
他爱惠理子,惠理子也爱他,他们为什么会解除婚约呢?难道真如保二郎所说的「缘尽了」?
她该觉得高兴吗?不,她不该那么想,那实在太恶劣了。
他跟惠理子散了,不表示她就有机会。再说,自从他给了她惩罚性的一吻后,她早认清了他永远只当她是小妹妹的事实。
不,不行,她不能被这件事扰乱了,她已经决定走出这持续多年的纠葛、已经决定忘了他,已经……已经死心。
只是,明明这么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他……
解除婚约对他会不会是个重大打击呢?独自在美国的他,有没有可以吐露心事的对象?有没有人可以安慰他、开导他?
想着,她的眉头不觉纠结。
「英希?英希……」
听见保二郎的声音,她猛然回神。「是……」
保二郎定定的注视着她,眼神既深沉又难解。「别担心意匠,他不会有事的。」
迎上他温和却又敏锐的目光,她心头一震。
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彷佛被他看穿了。
但,怎么可能?在他们面前,她一直将对意匠的感情隐藏得很好……
不会,绝不会,她不该自己吓自己。
「我……」她力持镇定地站起,「我先回房了。」
「唔。」保二郎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心虚地低着头,转身快速地离开。
「老公,意匠跟惠理子的事,你真的不管?」贵子还为小俩口解除婚约的事而忧心烦恼。
「嗯……」保二郎沉吟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
「老公?」贵子急了,「你到底……」
「贵子……」他忽地打断了她,意有所指地道:「英希是我们家的人,对吧?」
她怔了一下,「当然,你……你在说什么?我在跟你谈意匠的事呢!」
「如果……」保二郎看着她,一脸「老谋深算」地说,「有一天,英希变成香川英希,你觉得如何呢?」
「ㄟ?」她一顿,然后皱了皱眉头,「老公,英希是姓吉条的,虽然我们当她是女儿,但名义上,她还是吉条家的女儿。」
「我知道。」他一笑,「我的意思是……她不一定要当我们家的女儿。」
贵子迷糊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是说……凡事都有其道理。」
「啊?」她更迷惑了。
「吉条夫妇俩那么早就过世,也许是为了让英希跟我们相遇。」他语气平静而深奥,「老天让意匠跟惠理子解除婚约,势必也有他的道理。」
贵子蹙起眉头,「你儿子婚事吹了,你说什么风凉话?」
看着反应慢半拍又超没神经的妻子,保二郎神秘一笑,「我们等着看吧!」
第五章
五年后 东京
这是一栋位于港区台场的办公大楼,楼高二十四楼,地下有三楼,一楼大厅则是挑高三楼,规模与大型百货公司没有两样,而这里就是大东亚金控的总公司。
现在,位于二十一楼的大会议厅里,正进行着一场高层会议,与会的全是大东亚金控的高阶主管,因为,今天正是香川保二郎正式交棒给独子香川意匠的大日子。
离开日本多年,意匠在美国累积了不少的经验,也创下了不少漂亮的成绩。
他曾因为受公司重用而调派到各地工作,英国、法国以及香港,都曾留下他的足迹。也因为这丰富的资历,让准备退休的保二郎能放心的将公司交到他手中。
开完会,意匠与各级主管们致意寒暄,展现他平易近人,谦逊有礼的一面。
大家对他在海外所缔造的佳绩赞誉有加,当然,这也改变了大家初时对企业家第二代或第三代只懂得坐享其成,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刻板印象。
接着,他在父亲及专务的陪同下,到各部门拜会,引起了公司上下的骚动,也造成了一股新总裁旋风。
他年轻,只有三十一岁;他未婚,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最重要的是……他英俊挺拔,有着偶像明星般的外貌及风采。
结束拜会后,他与父亲回到了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他先替保二郎倒了杯茶。「爸,喝茶。」
保二郎接过杯子,笑睇着他,「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大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说,「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同,我还得做出一番成绩才行。」
「你在美国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有所闻。」保二郎对这个儿子的满意全写在脸上。
如果说他这一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绝不是因为他的财富跟地位,而是他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是一个幸福的丈夫,因为他有娴淑的老婆;他是一个幸运的父亲,因为他有优秀又孝顺的儿子。如果说他还缺什么……那么他希望能尽快抱孙子。
当然,在抱孙子之前,他得先有个媳妇。
「对了,」他顿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试探,「听说惠理子在一年前就回国了。」
「嗯。」他点头,「她有跟我联络过。」
「噢?」保二郎睇着他,「你们还有……」
意匠撇唇一笑,「我们现在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