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地方好多年没有去了,你可以陪我走走吗?”
麦司彻的眼神飘得好远,仿佛回到过去的时光。
亚荔忍不住在心中猜疑起来。母亲曾在花莲海边养病两年,该不会与她有关吧?
“可是花莲很远,没办法一天来回啊!”
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你需要跟父母亲报备吗?”他疑问。
“我已经是成人了,当然不用。”事实上,她没有亲人可以报备。“如果要过夜,你应该让我准备换洗衣物。”
“换洗衣物饭店都买得到,不用担心这种事。”他轻松地一笑。
亚荔转头望他,眸子里闪着好奇。
“你是去找朋友吗?”
她不希望他是为了母亲而去,如果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接下来要怎么狠下心背叛他?
“那个朋友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迷失在回忆里。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她心中更忐忑。
他淡淡地笑了笑,视线落在滨海公路旁的海面上。
“想去帮从前的回忆画下一个句点。”
亚荔微怔,失神地凝望着他的侧脸。
“为什么?她莫句地感到紧张。“是不好的回忆吗?所以你想画一个句点,然后从此遗忘?”
“不是不好的回忆。”他摇头,微笑。“而是回忆很美好,我想封存起来,从此放在心里永远不要忘记。”
“很美好的回忆?”她的心一沉。
罪恶感再度袭来,她是否正在利用他美好的回忆诱骗他?
早上吃完早餐后的幸福感已经渐渐消失了,不但如此,她心中甚至渗进了悲哀的感受。
她把麦司彻拖进这场骗局里,老天呐,也许将来,她会是他生命中一段最丑陋的回忆!
在别人的回忆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根本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而此刻,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麦司彻人生中一段丑陋不堪的回忆。
她想喊停!想重新来过!
麦司彻并不知道亚荔此刻心中的挣扎,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海面的极远方,思绪随着海浪起伏不定。
被军校勒令退学的那一年,阳光也是如此灿烂……
安静的沙滩只有海潮和风的声音,阳光洒在海面上,像在一片柔软的蓝绒布上缀满灿烂的宝石。
麦司彻抱着足球坐在枯树干上呆望着海面,眼前这幅美景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孤单和寂寞的颜色。
他用力把足球丢进海里,潮水又慢慢将足球带回了沙滩,他不打算捡回来,冷漠地看着足球在海面上漂流浮沉。
本来今天他应该搭飞机启程前往美国西点军校,可是他却带着一身的伤,独自一人坐在海边。
进不进美国西点军校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才是最教他惴惴不安的。
从小,他就习惯服从军人父亲的命令,在父亲的军令下念了一年军校,他成绩好,很自律,应该做的事会自动完成,表现从来没有令父亲失望过。
由于他在校成绩、日常生活表现、体能测验等都非常优异,校方便抢选他前往美国西点军校就读,没想到他因为一场足球比赛所发生的打架意外,断送字他的西点军校之路。
不仅如此,被他打伤的男学士家长还动用关系找来了政客介入,要求军校惩处他,让他遭到军校勒令退学。
父亲的暴怒,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从此毁于一旦,再也没有希望一样,心里不禁浮起一股无所谓的自弃和悲哀,一个人从台北跑到花连来投靠外公、外婆。
“喂,小朋友……”
一个女人呼唤的声音,把他从冥想中唤醒,他不认为是在叫他,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头抬起来,循声望过去。
“小朋友,你在海边坐了一个下午,肚子饿了吧?我刚炸好了一盘薯条,你要不要来吃一点?”
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美丽女子扬手朝着他喊。
真的在叫他?麦司彻皱了皱眉头,把头转回去继续面对大海。拜托,他才不是小朋友!
“小朋友,你怎么不理人呢?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美丽女子走向他,柔滑乌亮的发丝在海风中翻飞。
“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朋友!”
他没好气地站起来,想以比她高一个头的身高优势让她知道他不是小朋友。
“十五岁了呀……”美丽女子温柔浅笑地仰望他。“我十八岁时你才刚出生喔,虽然现在长得比我高,但是在我的眼里,你就还是个小朋友呀!”
麦司彻垂眸看她,只觉得她的肤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了,以后我就叫你的名字,不叫你小朋友,好吗?”她微笑地问。
“我叫麦司彻,司法的司,贯彻的彻。”
“噢,那我叫你阿彻吧。来,我刚炸了好多薯条,院里的爷爷、奶奶吃不多,你来帮忙吃一点吧!”
她伸手牵住他,像人人牵小孩的手势,但身高上明明是他比她高。因此让他感到很困窘。
“我该如何称呼你?”
他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牵过手,尴尬得立刻抽回来。
“我叫安静薇,你叫我安阿姨好了。”
她以为他害羞,不肯跟她走,所以又伸手去牵他。
“你没那么老,我不叫你阿姨。”
这次他没有抽回来,由她牵着,朝海岸上一幢原木屋走去。
“你好可爱。”她回眸笑望着他。“那就叫我静薇姐吧。”
静薇姐……
这个称呼从此在他的少年时光中占有了一席之地,甚至成为了他在爱情方面的启蒙老师,让他一度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恋中。
这段迷恋期长达两年时间,当她突然消失后,他从此跌进了一个无法痊愈的悲剧里,此后没有女人能够走进他的生命……
第3章(1)
海面上闪着粼粼波光,背景是一片天光云影,美丽的海滩应该也是此幅美景的主角之一,但是麦司彻和亚荔并肩站在海堤上,看见沙滩上只剩下石块和土堆时,只感到眼前的天然美景遭到了最丑陋的破坏。
“以前这里的沙滩是一大片柔软的细白沙。”麦司彻指着如今堆满了消波块的地方说。
亚荔满脸讶异。“那些沙呢?怎么现在都不见了?”
“被海水带走了。”他缓缓地说。“几次地震和台风之后,沙滩就慢慢被掏空,几百公尺的沙滩慢慢消失不见了。”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亚荔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也许大海哪天心情好了,又会把沙子送回来。”
麦司彻转头看她,被她那种带着天真的说法感动了。
“那边的海湾处原本盖着好几幢木屋,里面住着在海边养老、养病的人,不过现在海岸线一年一年被侵蚀,住在那些木屋里的人也都搬到别处去了。”他沿着海堤往海湾的方向走。
“你要找的朋友,原本是住在那些木屋里的吗?”
亚荔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想起母亲,心情有些复杂。
“对,她在这里养病。”
走到前方一处缺口,他转身轻轻扶住她。
“他生的是什么病?”她小心地跨越那处缺口。
“我不知道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只住了两年她就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他彻底变成一个忧郁的十七岁少年。
亚荔推敲着他的话,发现他所说的都和她对母亲的了解吻合。
她记得十岁以后就没有再见过母亲了,因为爸爸老是对她说妈妈受不了吃苦,所以决定遗弃她去找个更有钱的男人嫁,因此,连母亲被送到花莲海边养病,她都没有去探望过她一次。
她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就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麦司彻已经隐约让她肯定这里就是母亲曾经住过两年的地方了。
“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年轻人、还是老人?”她想要更多的线索。
“比我大十八岁,她现在已经四十八岁了。”
他其实常常会想像此时的静薇姐已经变成什么模样?即使已经老了,想必也会是最有气质的老美人吧?
亚荔深深吸气,继续采问。
“你知道她后来搬去哪里了吗?”
“新加坡。”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国家。
然而对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已经是一个绝望的距离。
亚荔怔然出神,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她的母亲,答案呼之欲出了。
两人走到了海湾,麦司彻伸手向她,扶她跳下海堤,接着顺势牵住她的手没有松开,慢慢地朝建在海湾上的木屋走去。
他的举止看起来似乎很自然,但是亚荔只觉得紧张无措,尤其是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感到迷乱炽热。
“你去新加坡看过她吗?”
海风徐徐,吹不散她脸上的潮热。
“没有,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可以登门拜访的程度,而且当年我才十七岁,追到新加坡去看她,她的家人应该会吓坏吧?”
在静薇姐的眼中,他始终都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虽然你说你和她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熟悉,可是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明明很重要,重要到你为了与她的那段回忆特地跑来这里一趟。”
他和她的母亲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回忆?明明与母亲关系最亲密的人是她才对,但她对母亲的记忆模糊,感情也不强烈,麦司彻却与她相反,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遭受重大挫折的时候,刚好是她帮了我一把。也许我自小没有母亲,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会很莫名其妙地依恋她吧。”
从来没有说过的话从他口中吐露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讶异。
虽然亚荔已经读过他的详细个人资料,但她更想听他亲口谈自己,不管谈什么都好,可是,又隐隐害怕听他谈得太深,牵动太多情绪,到最后难以从他的人生抽离,这种心情极度矛盾。
“这里已经荒废成这样了,好可惜。”
走到木屋前的院子,她望一眼没有玻璃的窗户和大门,淡淡底叹。
麦司彻看着木屋内尘网密布,杂物堆置,心情在这一刻凝结,曾有的回忆像雨花般从天而降。
十五年前,这里环境清幽,傍晚会有老人家坐在椰子树下闲聊,或者在沙滩上散步,然后一个优美瘦削的身影总会捧着她做好的点心穿梭其中,笑盈盈地招呼着老人家吃点心。
他抬起头,看到了木屋旁那一排熟悉的椰子树。
十五年以前它们就已经高高地挺立在这里了,时光荏苒,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它们。
以前,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厨房,他喜欢在那里听候静薇姐的差遣。
“这里的厨房很特别,是用传统的灶炉。”
他牵着她的手绕到木屋后面,厨房的门是敞开的,海风吹得木门嘎嘎作响。
“这个厨房好大。”
走进空荡荡的厨房,她好奇地左右张望,看到墙边的确有个砖红色的灶炉。
“以前这里有张很长、很大的木制长桌,静薇姐都是在这里做点心,那时候会恶作剧,跟静薇姐抓起面粉互撒,然后撒得到处都是面粉。”
他指着空荡荡的地面,轻轻笑说。
亚荔第一次从麦司彻口中听到他对母亲的称呼,他叫她静薇姐。
她悄然抬眸,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个顽皮淘气的男孩子,她所熟悉的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和淡而精明的表情在此刻完全脱去了。
“麦司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急切地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她不要在他口中听见母亲的名字,也不要他在这个时候属于任何人。
麦司彻低眸望进她朦胧不安的黑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你说你是来这里画下句点的,对吗?你没有忘记吧?”
她的心情翻腾不定,甚至紧张恐慌。
她不知道自己那么在乎这些做什么?他的过去没有她,未来也不该有她参与,她不该那么介意与她有关的任何一切才对!
“我确实是来这里画下回忆的句点。”他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庞,微笑地说。
“以前不敢来,是因为不想破坏这一段美好的记忆,现在选择来这里看清楚。回忆只是回忆,再美好也都已经过去了,我需要打开另一扇门,也许那一扇门里将会有另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亚荔的脉搏跳动得很厉害,她努力装作没有感觉,但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放在他的腰上。
她必须鼓励他更进一步,不能去想像他的感觉和情绪,她只需要知道他是否已经被她引诱,成为她的囊中物就好。
亚荔强迫自己深深记住,和他之间的感情必须是假的,她不能真的和他谈恋爱,不能真的让自己陷进去!
“我站在那扇门里面吗?”
她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向他的嘴唇,双手从他的腰缓缓爬上他的肩臂,最后停在他的颈项。
“是,你就在那里面等我。”
他的声音带着微笑,低下头,嘴唇缓缓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推开她的唇瓣,滑入她的口中。
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栗,心跳频率加快,呼吸也变得又快又浅。
昨夜的吻发生在车内,两人除了唇舌的交缠,身体几乎没有接触,但是此刻不同。
他一手撑着她的头,一手环抱她的腰,拉着她紧紧贴住自己,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柔软的曲线正完美贴合着他的坚硬,随着她颤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摩擦着,撩起他体内渴望的火苗。
“你一定吻过很多很多女人。”
她低喘,身体如水一般地包裹住他,他的唇舌和紧贴在他身上的感觉都让她感到炽热晕眩。
“没有这样深入彻底过,你是第一个让我无法思考的女人。”
他紧贴着她的唇,用舌尖描绘着她嘴唇柔嫩细腻的线条,彻底探索她柔软温热的深处,品尝她温暖甜美的味道。
“你也让我无法思考。”她害怕她会停下来,因此用力圈住他的颈项,将他更加拉近自己,任他肆意狂吻。“我希望可以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要想着你这个人就好。”她专注感受他的吻带来的感官刺激。
“我从来没有碰过你这样的女人,好像上个世纪就已经认识你了。”
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指尖厮磨触碰着她颈后细致柔滑的肌肤,欲望之火在他的黑瞳里跳跃。
她转头轻贴着他的手心,脸上是渴望爱抚和被爱抚的神情。
他低头再度吻她,他的吻变得更加狂乱激烈,饥渴地尝遍她唇中的每一寸温润。
忽然,远处传来一群孩子的吵闹嘻笑声,一只纸飞机从窗外飞进来,将陷入激情的两个人唤回了神智。
他们迅速分开,凝视着对方,喘息不定。
几个像从沙堆里爬出来的男孩子冲进来捡纸飞,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又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麦司彻紧盯着亚荔苹果般红透的脸颊,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不但让我无法思考,更让我变得冲动失控了,真是不妙啊!”他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出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