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拳紧握,深吸了一口气,抑下了血液中翻腾着的愤怒,宇文丹花耐着性子哀求,想为娃儿求得一线生机。
“你是真变了吗?”
樊衣甫望着她脸上那种坚毅却又显得卑微的神色,向来刚硬的心竟然变得柔软了些,原要离去的脚步也跟着顿了一顿。
薄抿的双唇状似呢喃的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他知道自己压根就不该搭理这个女人,因为那可是个天大的麻烦,他的心里是不相信这么自私与骄矜的女人会变,他应该转身关上门,将麻烦拒于门外。
可是凝着她,向来独善其身、一丁点也不介意眼睁睁见人横死眼前的他,竟无法就这么大剌剌地走开。
突然间,娃儿不舒服的啼哭划破了两人之间的凝窒。
娃儿的哭声惹得宇文丹花心疼极了,她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滑落,原本无动无衷的樊衣甫见状,竟再次伸手搀住了她,硬是将她拉了起来。
“进来吧!”他低叹一声。
终究不忍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折损自己的尊严至此,樊衣甫的心蓦地不受控制的一软,伸手,接过了那个还在哇哇啼哭的孩子,径自走进屋里。
不懂得他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宇文丹花望着他那颀长的身影,紊混的脑海中没有半点想法,只能傻傻地跟着他步伐走进充满药味的医铺子。
心中充满感激及羞惭等感受,五味杂陈。
这是什么?
望着樊衣甫塞进她手中的纸儿,宇文丹花傻愣愣地瞧着,却是愈看愈心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账单!”樊衣甫边说,边动作仔细地将方才施在孩子身上的银针在火上烤了一遍,这才一根根地将它们收拢妥当,那仔细的模样就像习武之人将剑嗜之若命一般。
五两?
只不过施个针就要五两银子,这人是土匪吗?那前后甚至不到半刻钟啊!
瞪大了瞳眸望着樊衣甫理所当然的表情,宇文丹花像傻了似的,好半晌都无法回过神来。
“看大夫是要钱的,你不知道吗?”抬眼睨了她一眼,樊衣甫冷冷地提醒道。
她当然知道看大夫是要花银子的,可这个数字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这些银子也够一般寻常人家吃喝用度一、两个月了吧,而他不过就是在娃儿的身子扎了几针,再给了几颗药丸子,就要跟她收费五两?
“我知道要钱,但是、但是……”宇文丹花瞪着樊衣甫开了口,那傻愣傻愣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在黑风寨时的跋扈与嚣张。
“但是什么?”樊衣甫挑眉问道。
五两其实已经是极为便宜的价格了,她可是大半夜把他从被窝里给挖出来,只收她五两,算是客气了。
“可以……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尽管经历剧变而收敛了心性,但宇文丹花的骨子里依然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赊”这个字怎么也出不了口。
偏偏别说她今儿心急如焚地便抱着娃儿出门,身上没带什么银两,就算是记得带荷包,那里头别说是五两,能不能有几个铜子儿都很难说。
寨毁了,她手头上仅有的不过就是当初劫掠平心王爷那一役时,身上带着的一些珠宝首饰。
虽说那些首饰多是价值不菲之物,可这阵子为了安置寨里的老弱妇嬬与遗孤,几乎都被她典当一空了。
对于如何维持那一大家子的生计,她本就在发愁了,现在又碰上了樊衣甫这个嗜钱如命的大夫,宇文丹花简直就是头痛至极。
她还没想出法子要怎么带着黑风寨的那些孤儿寡母活下去,现在又得面临这“庞大”的诊金,她的脑袋瓜乱烘烘地,成了一团浆糊。
“说话别吞吞吐吐的,你向来就不是这样的性子。”
闻言,宇文丹花的嘴角微微地撇了一下,心情沉重得连一朵笑花都扯不出来。
以往那种不必为任何事烦忧的生活已经离她太远太远了,远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真的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黑风寨女王。
凝望着樊衣甫那总是显得探究的眼神,宇文丹花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再骄傲,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我的意思是,这诊金可以让我赊吗?”
“赊?”浓浓的眉头几乎挑到半天高去了,樊衣甫望着一脸局促不安的宇文丹花,脸上除了深深的诧异,再无其他。“你可是黑风寨的千金,需要赊我这五两银吗?”
虽然黑风寨已经在储仲泉和他们的连手操弄下,不复存在,但宇文丹花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我身上没带银两。”
“你这是存心削我吗?”樊衣甫双手怀胸,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改方才还算温和的态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冻人的冷意。
他自然不欠这五两银,但是他却不愿让人赊欠,就连储仲泉这个堪称他兄弟的男人,前阵子叨扰了他那么久,他都将花费给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然后在他痊愈后,恶狠狠地敲了他一笔。
想赊他的帐,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我不是要削你,我……只是有困难。”
当真是一文钱也能逼死英雄好汉,宇文丹花知道自己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改善这捉襟见肘的窘境,要不然……
“那你要多久的时间?”耐着性子,樊衣甫眯着眼儿问道。
“我……”前途茫茫,从小到大从没用自己的力量挣过一分钱,现在不但得要养活自己,还得照顾那么多人,现下的她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面对樊衣甫那咄咄逼债的模样,宇文丹花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答。
“还说你不是想削我?”见她语塞,樊衣甫瞪圆了眼,心中不由得有些怒气扬起,怒斥。
早就知道宇文丹花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偏偏他方才还是心软。
“我真的不是想削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将诊金还给你的。”瞧出他眼中的鄙夷,宇文丹花心急的想解释。
“罢了!”
回过身,樊衣甫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多说半句话,几个踏步,将珠帘重重的一拂,人已经消失在宇文丹花的眼界之中。
第1章(2)
望着那消失的身影,宇文丹花的眸子一阵热痛,尽管她努力自持,可是眸子里的水气还是快速的积聚成了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落下。
好累,她真的好累!
她忍不住想问,为何当初那些叔叔伯伯们不带着她一起去,却留下她及那一些她扔不去的责任……
茫茫然地紧抱着怀中的娃儿,她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脑海中的思绪转啊转的,净是自个以往那种理所当然的任性,还有为了妒嫉而做出的蠢事。
情感,早已不是她现在所关注的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让大伙儿都能活下去,望着怀中的娃儿,宇文丹花的心中蓦地有了一种想法。
或许,她与储仲泉之间早已理不清是谁欠谁了,他们有婚约,但他却另娶他人,让她醋劲大发犯下了蠢事。
始作俑者既然是他,那么不如……
原本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腰杆子忽然挺直,宇文丹花水眸中的孤寂蓦地被一股笃定所取代。
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做些什么才行。
早想到有那么一天了,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她还以为自个儿能再撑得久一些,能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些再去面对,不过眼下看来,只怕是拖不得了。
人是吃五谷杂粮的,总会生病,今天娃娃的病幸好有樊衣甫那不情不愿的相助,可若是下回,她再拿不出银两,只怕就得眼睁睁瞧着又一条生命的逝去。
而她再也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在她的眼前死去,那一场血腥杀伐已经夺去太多人的性命。
深吸了口气,她抱起娃娃,轻巧地步出医铺子,然后细心地为樊衣甫阖上了门。
这个钱债与人情债,她是欠定了,但她终有一日一定会还。
她没发现的是,就在她阖上门的那一瞬间,原本应该在室内安寝的人影也悄悄地闪身出来。
一双锐眸凝望着那被阖上的门板,彷佛想要透过那扇门板瞧什么似的,久久都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轻轻地将原本阖着的窗子往外推出了一条缝儿,一双锐眸笔直地朝着宇文丹花那几乎是拖着疲惫的身影瞧去。
她像是阿婆般缓慢步行着,却不忘三不五时低下头来细细安抚怀中哭闹的娃儿。
樊衣甫就这么睁着双眼,静静地瞧着那一大一小缓慢消失在暗夜之中,视线久久不能收回,反而还落入了过往的情境之中……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叫你们去把姑爷给我请过来的……为什么做不到?”
尖锐的咒骂几乎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也让樊衣甫因为那声音所散发的骄纵而皱了皱眉头。
近日来,他与储仲泉的交情日深,偶尔也会进黑风寨来会会好友。
今儿个闲来无事,心情不错,所以他才打算上山逛逛山中的秋意景致,谁知道才进了寨,还没到储仲泉的书房呢,就听到了那几近暴怒的狮吼。
不用想,他就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必定就是那个储中泉心不甘、情不愿,却又被逼着订下的未过门妻子。
黑风寨未来的寨主夫人!
瞧瞧那声音中的骄蛮劲儿,也难怪储仲泉这个骄傲的男人怎么也对这个女人倾不了心。
就算是天仙绝色,可一旦个性骄蛮,怕也吸引不了任何男人的心思吧!
樊衣甫耳里听着宇文丹花的暴怒,本想继续往前走,可是颀长的腿儿才迈了几步,便又顿住。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去见见宇文丹花的庐山真面目呢?
心念一动,樊衣甫修长的身躯已经拔地而起,几个飞窜,悄然落在几乎就要被怒吼掀了的屋顶上。
他不动声色地拨开了一片松动的瓦片,深邃的眸儿随意的瞄着,原本不过是随意的一瞥,可蓦然间他竟浑身一震。
怎么……可能!
那么像、那么像。
“青青……”他低声轻喃,几乎要冲动地窜身而下,直到宇文丹花扬起了手,重重一巴掌甩上早已泪眼婆娑的丫鬟,樊衣甫这才宛若大梦初醒般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青青呢?
他的青青是这么的温柔善良,就算被夺去了幸福的机会,却也不怨、不恨,还硬逼得他立誓不报仇,一点也不像宇文丹花这女人的凶残与任性,只不过一点事儿不顺心,就毫不留情的打人出气。
这女人……只说她骄蛮还真是客气了呢!
原来,土匪窝里的女人,个性一样很土匪啊!
更何况这个女人压根就是黑风寨的地下寨主,寨里那些老一辈的土匪们哪一个不是看着她的脸色办事。
就因为这样,储仲泉才会不得不接受这个未过门的妻子,还一心盘算着要离开黑风寨,另起炉灶。
再次看着宇文丹花撒泼,樊衣甫摇了摇头,再次不动声色的纵身而下,一如来时般无声无息的离去。
“你倒是回来了?”
折腾了一夜,直到天色露出鱼肚白,宇文丹花这才拖着一身的疲惫,抱着已然安睡的娃儿进了屋,刚将娃儿放到榻上,还来不及喘口气,阖上的门扉又让人不客气地给推开来。
婀娜多姿的身形踏着款款的步伐,优雅地步入里屋。
瞧见来人,宇文丹花的柳眉微蹙,却没开口斥喝。
宇文汝花才优雅的跨进门坎,一双丹凤眸子就不停地左瞧瞧、右看看,完全不将屋子的主人给放在眼里。
“妹妹,有事吗?”那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让宇文丹花不禁柳眉微皱,可终归来者是自家妹子,她也不好动怒,只能拖着一身的疲惫开口问道。
“我来自然有事!”宇文汝花傲然地冷哼一声,然后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了她。“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满心疑惑地伸手接过,宇文丹花却没急着翻看,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家妹子问道。
“这是可以让你赎罪的机会!”宇文汝花见姊姊还是一脸不解,又开口说道:“黑风寨本来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寨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吃饱穿暖,如今却因为你,竟然落得有家归不得的境地,所以始作俑者便是你。”
宇文丹花只是很平静地接受妹妹这番直接又残忍的指控,这样的话,她已经从妹妹口中听过太多次了,她知道这是她必须承受的恨。
“所以呢?”
“这是新月楼的鸨儿要我交给你的,若是你愿意去,她愿意开价五千两,只要有了这些银子,咱们就可以不用再待在这个破宅子里了。”
拿着那张纸的双手一紧,宇文丹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虽然与汝花不是同母所生,但她们终究是同个爹爹的亲生姊妹,她很清楚平素偏房所出的汝花就很嫉妒她在寨里的地位,但她万万想不到,妹妹竟然会希望她卖身以换取往后无缺的生活。
“你……要我去卖身?”菱唇倏地失去血色,浑身轻抖着,宇文丹花望着自家妹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用这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我,既然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你造成的,你就该还我、还平嫂子,还有那些婶娘们平静的生活。”
宇文汝花完全不觉得有何该愧疚的,她早就受够了自己总是得屈居人下,更看不惯那些女人明明因为宇文丹花而失去自己的丈夫、儿子,却还是将宇文丹花视为领袖的模样。
既然旁人不想讨公道,那么就由她来做吧!
“我不会去新月楼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压根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枉费那些叔伯们这般爱护你,还为了你的自私丧命。”
就是不肯让宇文丹花好过,宇文汝花瞪着她,毫不留情的批判着。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去新月楼。”
出卖自己的身体就等于出卖自己的灵魂,这种事她万万不可能做的。
“你……”想不到宇文丹花竟然还有脸这样坚持,宇文汝花气极,一双眸子扬满了怒气,死瞪着她。“那你以为除了你的身体之外,你凭什么可以养活这一大群人,还有我?你可别忘了,那是你的责任,既然是你害我们失去了安稳的生活,你就得负责找回它。”
“我不会忘记的。”宇文丹花没有逃避,回望着宇文汝花的凝视,平静的说道。
“那你想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
“哼,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黑风寨地下寨主吗?”
面对妹妹的质问,宇文丹花很是疲惫的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是不是只要我能拿得出五千两安置大家的生活,你就不会再处处针对我?”
“这是自然!”
现在的宇文丹花早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凭她拿不出五千万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