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向日葵女孩很好,要他不用担心,要他自己保重。”她盯着窗外,医院带着淡淡消毒药水的空调让她觉得好冷。
她突然好想回到四季镇,想念那永远带着夏天气息的海风,以及霍允泽挂在海婆婆民宿窗口前的水母风铃……
她多么希望时光能倒转,回到有他的那一段时光,然后静止不再向前……
韩易尧凝视着妹妹苍白却哀伤的柔美侧脸问:“不告诉他你要手术的事吗?”
“不要,我不要让他担心,我希望他再见到我时,是健健康康、全新的我。”
那是她与他的约定。
韩易尧有些不是滋味地揉揉她的头发。
转眼,他和父亲捧在手心的宝贝长大了,只要病愈了,就要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女人了。
他舍不得,却由衷期盼妹妹能恢复健康,像一般的女孩子,恣意地挥洒青春、用力地谈恋爱啊!
“可惜,你的王子这时没办法为你披荆斩棘,将你由桎梏中解救。你就努力跨过这个关卡吧!哥对你有信心!”
兄长的话让韩薇光张臂用力抱住他,激动地颠声道:“我有老爸和哥哥守护就够了。”
韩易尧有意舒缓空气里沉重的氛围,夸张叹道:“唉,当你的王子真好,居然连守护这种重活都可以丢给家人,你有没有良心呀!”
韩薇光哪会不知道兄长的用意,她扬起淡淡的笑,轻推了他一下。“不要拉倒!”
他抓住妹妹冷冰冰的手。“当然要,怎么不要?只是以后我和老爸要好好跟你家王子算算守护费用了。”
她窝在兄长怀里笑,没敢说,她的王子还没答应要当她的王子,他只是她的大鲨鱼哥哥啊……
她深吸了口气,佯装坚强地说:“哥,别担心,为了你们、为了自己,我会勇敢,会努力跨过这个关卡!”
她希望……希望下一次见到霍允泽,会是健健康康、名副其实的向日葵女孩!
第7章(1)
南非自然保护区
在南非,清晨与黄昏,是观察动物生态最好的时机。
霍允泽来到南非已经两个星期,为了提早完成工作,拍到满意的相片,他总是请替他开车的黑人向导,一早就把他送出门。
当他从无顶篷的四轮传动吉普车跳下后,便拎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藏身在一个足以掩护他身形的树丛边,露出长镜头,等待主角现身。
在这个属于野生动物的世界,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摄影行为去干预野生动物的生活,总是静心等待,以求捕捉到最自然、最珍贵的画面。
等待总是漫长的;当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当初到这里幸运拍到的那一对犀牛母子的身影再度映入眼帘时,霍允泽兴奋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布满细碎石子的地上,专心地看着镜头,忘情地按着快门。
在捕捉眼前形影的瞬间,他的目光透过镜头与犀牛宝宝交会,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融化了。
那一双幽黑、纯净的眼眸,让他莫名地想起那个个性纯真如赤子的女孩,以及与她在一起的点滴时光。
再次想起那个女孩,霍允泽不自觉地稍稍恍了神。
一直到来到这个广袤无人、原始的、野生的世界里,他才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乎她的程度,远超过他所以为的。
他只是一直没静心去思考,才没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由哥哥对妹妹的感情转换成爱情。
因为这样的心情转换,他才会对她过分牵挂,才会每隔一段时间便想发讯息询问她的状况,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就像现在,占满他脑海的还是她啊!
他讶异自己的转变,还来不及多想,却被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轰隆隆声响打断了思绪。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直升机正往他的方向而来。
为什么直升机会出现在这里?
在面对强大的盗猎压力下,园区会不分昼夜加强巡逻,但巡查员大部分都是开着吉普车巡逻……这个现象实在太奇怪了。
正当霍允泽疑惑之际,蓦地看到直升机在前方几十公尺处的上空盘旋,接着就降落在那一片平坦之处。
待直升机停妥,螺旋桨完全歇停,几名手拿着步枪的男子迅速步出,在他还没有意会过来时,对方已经拿起步枪,准备狙击犀牛。
那一瞬间,霍允泽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事。
纵使国际贸易已经禁止犀牛角买卖,但是在某些亚洲国家,犀牛角仍然被当作传统药材使用,随着犀牛被猎杀,犀牛角日趋珍贵,需求量仍旧居高不下,偷猎犀牛的活动更是屡见不鲜。
一想到犀牛被斩去头上的角流血至死的凄惨下场,受过简单军事训练、打靶成绩一流的霍允泽不假思索地抽出黑人向导给他防身的枪,瞄准准备狙击犀牛的枪手的手,扣下扳机——
枪响,手部中弹的枪手跟着痛呼出声,与他同行的伙伴见状,有志一同地朝着他藏身之处开枪。
霍允泽为了拍犀牛,在这一带混了将近两个星期,对附近的地形还算熟悉。
他藉此闪躲那不断落在身旁的子弹,一边以无线电通知黑人向导,并委托他报警。
在他讲完话后不到两秒的光景,缺乏掩护的草原终究让他泄漏了行踪,一颗子弹由他的左侧大腿贴身疾扫而过。
大腿传来一阵剧烈灼痛,让他失去重心地打了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扑倒在石子地上。
他感觉自己撞到头,额角流出的血半掩去依旧不断射来的子弹打在地面激发出的光芒。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幽幽地想,他会被打成马蜂窝吧?
这样他还怎么回去见家人……怎么回去找韩薇光,将才刚厘清的爱意说出口呢?
潮来潮往,日光和煦地落在岸边的碎浪上,映照出白得发亮的刺眼光芒。
带着暖意的海水像个顽皮的小孩,在偷偷亲吻人的脚趾后,又迅速往后退了回去,没多久一又再一次偷袭。
韩薇光坐在沙滩上,蠕了蠕被浪花偷袭一次又一次的嫩白脚趾,仰头闭眼接受阳光的洗礼。
蓦地,嘎的一声划破仅有浪潮声的僻静沙滩,那瞬间,她好似回到两年前初遇那个男人的夏天。
虽然她知道回过头不会见到那个令她心神挂念至今的男人,也知道这里不是家乡的海边,但心还是无来由地一凛。
她回过头,看见室友气喘吁吁地奔来,还皱着眉问:“小光,你又把手机关机了喔?”
预期的失落涌上心头,韩薇光看着室友小氛那皱成小包子的可爱脸庞,扯开一抹抱歉的笑。
“对不起。怎么了吗?”
“不是说好要去看海洋史生物展览吗?”
两人同是海洋生物科技学系的学生,比跟其它同学还要契合,一到假日,两人不与同学参加联谊活动,反倒是去展览馆看各种展览,打发时间。
正巧,市区展览馆最近有个“海洋史生物展”,是由古文明时期的海洋生物到近期的海洋生物为主题,亦与所学科系相关,因此被两人列为必看的展览之一。
而两人今天下午都没课,便早就约好了要一起去看展。
“对厚!”想起这点,韩薇光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拎着布鞋快步往她的脚踏车走去。
手术过了两年,她的身体在换上健康的心脏后,一点一滴恢复了健康。
对上天、将大爱捐赠了以及替她动尹术的佐藤医生,她都心怀无限感激,也更加珍惜重获新生的日子。
在漫长的休养期后,她渐渐恢复一个年轻女孩该有的正常生活,将之前未上完的课补完,完成了该阶段的学业。
韩薇光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但寒、暑假一定会回海生馆打工,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唯一的遗憾是,她迟迟没有见到她的大鲨鱼哥哥。
他爽约了,像在人间蒸发似的,连手机门号也停了。
她听说过馆长与霍家是旧识,也曾试图问过佐藤医生,但两人皆给了她相同的答案——
霍允泽这几年接了几个往极僻之地拍照的任务,听说过一阵子才会回台湾。
但她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真的被你打败了,都快放暑假可以回家了,你还跑来海边,存心折腾死我……”小氛碎念着,却发现身后没动静,回过头一看,果然发现韩薇光不知为何停下脚步,不知出神着在想什么。
她没好气地开口喊。“小光!回——魂——了!”
韩薇光回过神,朝她不自在地笑了笑。“走吧!”
“你还好吗?”
“没事,你先骑,我会跟上的。”
小氛见她确实没异样才先行离开,韩薇光跟在她身后,感觉海风迎面扑来,脑中却被不断浮现的回忆给充塞得满满的。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她还是觉得霍允泽不可能爽约。
就算他不打算与她进一步发展,也不会躲着不见她吧?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主动找她,她便永远见不到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渐渐有种与他在一起的那个夏天是一场梦的错觉。
她换了一颗新的心脏,拥有了健康,心却彷佛空了一块,空荡荡的感觉让她无法确定,到最后自己到底拥有的是什么。
思绪幽幽起伏,她却在经过转出大马路的弯角看到一辆黑色悍马由她身侧驶过,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一抹令她熟悉又魂牵梦萦的身影。
蓦地,那段深深烙在脑海深处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哇!是H3黑金刚特别版耶,超酷!”
“你这么纤细,怎么会喜欢这么粗犷的车子?”
“因为它充满野性、强悍的生命力,是我所渴求的……”
“拥有野性、强悍的生命力不一定是好事喔!”
是他吗?
心跳因为这个可能而加速怦动,她停下脚踏车,转头想要看车子的车牌,却只来得及捕捉车屁股一眼,便见它扬长而去地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恍恍地愣住,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霍允泽了……
但那是因为她太过惦念他而产生的幻觉吧?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形影无处不在,只要有一丝丝类似霍允泽的背影,有时是与他相似的穿着,她都会不自觉停下脚步,转身去证实。
现在,看着与他的车子相同型号、颜色的车子,她已经自有意识地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心里一阵狂跳,停顿、搜寻,最后任失落将她掩没。
这一次,或许也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吧!
韩薇光沮丧地撑额叹了口气,才勉强打起精神重新上路。
展览会场里,人潮稀稀落落,因为是非假日,参观人潮远比假日少上许多。
“霍老师,就等您参观过展览,再一起吃晚餐吧!”会场负责人亲眼见到这位“AROUND”的摄影师,难掩兴奋与恋慕地说。
霍允泽无视女人眼底的热情,颔了颔首,依照着场中建议的参观顺序,走进摆着图文说明的通道,开始参观。
第7章(2)
这场展览是同身为摄影人的二嫂友人透过她,特邀了他当年南下四季镇,亲自潜到海底拍的几幅“珊瑚产卵”的作品,参与展览活动。
当他的脚步来到自己的摄影作品前,蓦地听到前方传来难掩兴奋的低语——
“哇噻,这超酷的耶!你真的亲眼看过喔?”
韩薇光没听到小氛惊艳的低呼,而是整个人愣在“珊瑚产卵”的作品前,内心震撼不已。
她的视线定在眼前宛如身历其境的摄影作品许久,最后落在右下角摄影者的名字上,情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霍允泽/2013初夏摄于四季镇海边
蓦地,那个夏天与他的回忆有如大江溃堤般地朝她席卷而来。
眼前的相片,是两年前她带着他去拍的那些相片吗?
他……回来了吗?
小氛没得到响应,推了推身旁彷佛被点穴的韩薇光,不解地问:“喂,你发什么呆呀?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韩薇光勉为其难地拉回定在摄影者名字上的目光,转而落在小氛脸上,朝她缓缓点了点头。
小氛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地握住她颤抖的手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韩薇光因为那个深深烙在心头的名字,心在沸腾。
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颤着嗓说:“小、小氛……你接着看,我、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既然展场中出现霍允泽的作品,是不是就代表他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不是能询问工作人员,霍允泽什么时候会出现?
想着有可能再与他见面,她激动得连看展的心情都没有了,不等小氛做出反应,转身便冲了出去。
“小光,你到底怎么了呀?”小氛发现她的异样,一头雾水地随后奔去。
霍允泽就站在两名年轻女孩身后,才刚发现前方的动静想走近一步察看,却只来得及捕捉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而另一个女孩急唤的名字让他的心莫名地一揪。
小光……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彷佛……彷佛在哪里听过?
他疑惑地蹙起眉,却怎么也没办法由失去一段空缺记忆的脑中回忆起些什么。
他疲惫地掐了掐眉心,感到有些烦躁。
自从在南非出了意外后,费耶亲自飞到南非处理他伤后的所有事务,更陪他回台湾向霍母负荆请罪。
之后,他被母亲下了禁足令,休息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没再接“AROUND”的任务,恼得费耶每隔一段时间就发讯息问,他的职灾梦魇几时过,几时才能复工。
对于复工之事,他也十分为难,因为这一段期间扣除休养期,他有一半的时间被拉进大哥的公司学习。
他懂家人的用意,也明白自己在南非发生的状况,受的伤不重,实属万幸。
但他的心始终悬在摄影上,他明白,终有一天他还是会飞回他钟情的那片天空里。
而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确认,他得知道,那个不断浮现在脑中的模糊形影到底是谁。
虽然医生说时间会让他找回失去的那一段记忆,但他却因为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越发烦躁。
他隐隐记得,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在等他,而他猜想,他失去的那一段记忆与脑中的那个形影有关,而那个形影也是在等他的那个人。
他问过兄弟,知道在那段期间与他最密切联络的是二哥,偏偏这两年二哥与二嫂为了无国界组织号召新血,人留在香港的时间居多。
二哥只告诉他,在两年前他去四季镇拍珊瑚产卵时似乎认识了一个生病的女孩,他还曾为她介绍过医生……而其它部分就算他不断旁敲侧击,却一直没得到答案。
千头万绪,他自己也无法厘清,没多久就为了出借自己作品展览的事一忙,更加没时间去想恢复记忆的事。
可如今,为什么他对那个女孩的名字会有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