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成禾见她难掩黯然失落的神情,心疼地问:“是因为你们在展场外发生的事吗?”
她错愕地一愣。“馆长……你怎么会知道?”
“阿泽终于打来问我你的事了。”
韩薇光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终于?什么意思?”
终于可以将隐瞒她的事说出来,叶成禾暗暗松了口气,诉说起过往。“听说在你手术后进入休养期间,阿泽到南非拍照时出了意外,伤势不算严重,但因为头部遭到撞击,所以遗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当时你刚做完大手术,进入重要的休养阶段,大家怕你知道后,情绪会承受不住,所以才会选择瞒着你,告诉你,他到很远的地方拍照,短时间里不会回来。”
韩薇光闻言一怔。“失忆?”
她早就觉得霍允泽失约的事有些奇怪,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在展场外见到她时,才会不认得她吗?是她错怪他了吗?
叶成禾点了点头,才接着缓缓又说:“一开始大家乐观的认为,阿泽只是暂时失忆,或许等你养好身体,他也差不多找回那段与你有过的回忆,到时你们就可以见面,但……转眼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阿泽似乎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她强忍着内心激动的情绪。“馆长,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突然跟我说这些?”
“他说失忆后,脑中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像,却一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而那天在展场外遇见你,你的反应让他觉得,他有必要回来找回失去的那一段记忆。”
韩薇光总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内心却处在说不出的情绪当中。
她应该开心吗?
霍允泽是因为出了意外才忘记她,并不是为了甩掉她,所以找理由借口抹掉那一段过往啊!
见她沉着眉不知想着什么,叶成禾开口道:“成叔希望你可以带他重温你们两年前曾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让他自己一点一滴想起,弥补缺遗的那一段记忆。”
她心里百感交集,有些害怕,若他找到了答案,再一次告诉她,他没办法与她在一起,她承受得住吗?
她沉默了许久才咬唇说:“成叔,我……可以拒绝吗?”
叶成禾惊讶地问:“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吗?”
他知道那个夏天意外地将两人凑在一起,擦出爱情的火花,虽然中间稍经波折,但他还是希望两人能藉这次机会看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不要让缘分错失,让结果可以圆满。
可没想到,韩薇光拒绝了?
韩薇光苦涩地扯了扯唇。她喜欢他的事,怕是所有四季镇的人都知道了,而他竟就这么把让她深烙在心头的事给忘了。
她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成叔,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个夏天我没有见过他、没有喜欢上他……”
她哽咽低喃时,脑中无来由地想起仓央嘉措的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如今回想起来,两年前的她实在把一切看得太天真。
她从没想过,在当年与他约定后,他若没出意外,没忘记过她,是不是也会告诉她,他不会与一个小女生谈恋爱。
他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她,他爱好自由,从没想过要结婚;那她到底是由哪里得来的自信与勇气,认为他会爱上自己,或者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他的拒绝?
心痛的感觉太深刻,深刻到磨去了她追求爱情的勇气。
叶成禾望着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么乐观勇敢的女孩居然对他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安慰道:“小光,阿泽总把随缘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若以他以往的个性,不会做出再回来找回忆的决定。你何不也抱持随缘的心态看待这件事?若拒绝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后悔?”
馆长的话让韩薇光陷入沉思。
她绝对相信,错过再一次与他见面的机会,她会后悔。
但接受了,再与他重温两年前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她能不再次心动吗?难道要抱着被他拒绝的可能,再心痛一次吗?
阳光明媚,蓝色的大海在艳阳的照耀下,折射出眩目耀眼的光芒。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往海婆婆民宿的路上,气氛却是沈静得几乎要令人喘不过气来。
韩薇光偷偷瞅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男人英俊的侧脸,从没想过,再次见到他,坐在他曾经让她万分喜爱的悍马H3上,她却不敢有一丁点欣喜若狂的感觉。
相反的,她的心情陷在万分矛盾的情绪当中。
她的内心依旧为他怦动,却因为害怕结果,拚了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漠视内心对他的情感。
霍允泽静静地开着车,外表看似平静,其实心情同样激动。
在与馆长通过电话说明自己的状况后,馆长给了他重温当年时光的建议。
他觉得,让韩薇光带着他一起回忆那个夏天的事,是最有可能让他找回记忆的最快方法。
于是他接受了馆长的建议,却在回到四季镇时,看着熟悉的景物,见到眼前的女孩子,心头蓦地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莫名情绪。
不似那天初见的激动,今天的她看起来情绪平和,同样对他说话,同样对着他笑,却让他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距离感。
她过分平静的情绪反倒让他觉得,她似乎刻意与他维持着距离,心与眼神,都离他好远。
他突然想起,馆长告诉他,韩薇光非常、非常喜欢他……但依她此时的态度看来,她是因为那天在展场外被他伤了心,所以不再喜欢他了吗?
突然间,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有些可惜。
而他自己被心头突然萌生的想法扎得一凛。
既然已经把她以及那个夏天的过往给忘了,他又怎么会觉得可惜呢?
霍允泽瞬间明白,回到四季镇要找回的不只是失去的回忆,还得厘清他对她,是不是真的动了心,是不是要给她一个交代……
他暗暗在心头转着这些想法,半晌后,决定先开口道歉。
他的道歉来得突然,韩薇光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那日在展场外,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
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一天的事,她的心一揪,但很快地朝他扯出一抹笑,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知道,都过去了,我没放在心上。”
她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的表情却悄悄泄漏了她的心情,霍允泽看出来了。
其实她还在乎着他吧……装作不在乎,是怕再被他伤害吗?
意识到这个可能,他无法漠视她的心情,也感觉得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与以前不同。
他无法确切说出是什么感觉,却可以肯定,若他任这样的感觉存在,任她蒙蔽自己真正的心情,就失去这趟追寻过往回忆的意义了。
“小光,我们重新开始这趟旅程,如何?”
韩薇光困惑地侧眸看了他一眼,不懂他的意思。
“把那两年的时间摒除,回到我们初识的那一天。”
韩薇光听着他的话,心中一直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没想到愈琢磨,思绪却愈零乱、困惑。
她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何在。
“为什么?”
“我们之间掺和着这两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你和我都不再是当年的自己。唯有重新退回到原点,才能看清彼此的心,我找回那段回忆也才有意义,不是吗?”
她板起小脸,有些气恼地说:“我还是不懂,你既然都已经把那一段回忆由记忆中摒除,又何必大费周张,执意要拉着我找回那段回忆?”
他不会知道,等到结果非她所愿时,她又要再伤心一次……伤心的一直只有她啊!
“不要忘了,失去那段记忆,不是我愿意的。”
“但你还是忘了,若够深刻,不会忘得如此彻底,不是吗?”她开口,赫然发现自己说出的话带着多么幽怨的指责。
她不该这么说的,毕竟这一切很有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但话已经说出口,来不及收回了。
她的话让霍允泽瞬间明白,她的确对他不满。
“你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隐忍着情绪溃堤,她再也难以压抑地忍着泪意说出内心的真正想法。“不……是害怕再心痛一次,怕你在追寻到属于你的回忆,让自己圆满后发现,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直到这一刻霍允泽才发现,那一个夏天,自己在这女孩心中,刻划出多么深刻的印记。
而他呢?
如她所说,若他也将她放在同样的位置,为何会把她忘了呢?
第9章(1)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无法达成共识的对话而陷入窒人的沈静当中。
这一路,两人没再说话,各自内心的情绪涌动,直到抵达民宿,看到热情的海婆婆在民宿门口等着他们,气氛才稍稍缓和。
海婆婆一见到韩薇光,便热情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光,放暑假回来啦!”
好久没见到老人家,韩薇光热情地抱住她。“婆婆,你还是一样硬朗,好像都没变老耶!”
离开四季镇到大城市去念书后,她特别怀念镇上的人,见到谁都能让她心情变好。
老人家被她逗得很开心,咧着嘴,笑呵呵地问:“婆婆听说你去做了很危险的手术,还为你担心呢!不过现在看起来精神很好,应该恢复得不错吧?”
“嗯,状况很稳定,谢谢婆婆关心。”
霍允泽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整个人很放松,嘴角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天公伯有在保佑,真好、真好呀!”海婆婆拉着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才望向霍允泽问:“和小光什么时候结婚呀?”
突然听到老人家这么问,他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韩薇光因为老人家的提问,一张粉脸浮上尴尬的红晕,努力想着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
蓦地,她发现老人家身旁的地上有两个油漆桶,便急声说:“婆婆,你油漆桶要放哪儿?我去办入住的手续,顺便帮你把油漆桶拿去放好。”
“不用不用,我自己还行,你们小两口快点去办入住手续,好好享受两人世界吧。”
拗不过老人家,韩薇光只得拉着霍允泽离开,免得她再说那些让两人都很不自在的话。
半个小时后,霍允泽提着行李及简单的摄影器材进入民宿,一走进房里,他的目光便被悬在窗口的水母风铃给吸引了。
海风徐徐拂来,风铃随风发出当当当的清脆声响。
那画面似曾相识,伴随着悦耳的声音,脑中隐隐有什么被缓缓勾挑起。
在那个夏天、这间房里,有个总爱倚在窗边仰头看风铃的纤柔身影,紧紧攫住他的视线……
“晚餐我带你去镇上吃好吗?”
忽然,韩薇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只觉脑中那个模糊的形影与她重迭,清楚勾勒出她的模样。
即便他早就猜到,自己脑中那个模糊的形影很有可能就是韩薇光,却还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如今证实了,是不是表示,她其实一直留在自己的心里,只是被意外的阴霾给暂时蒙蔽了?
见他幽深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韩薇光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他回过神,怕她知道他想起了一些片段记忆而反应过度,便岔开了话题,指着窗外说:“我整理得差不多了,想到外面拍照。”
民宿平房位在地势较高处,屋外就有好几张白色木长椅,让人可以远眺海景,心旷神怡。
她点了点头,本想就这么跟他说再见,明天再带他到其它地方看看,可心却莫名眷恋与他在一起的感觉,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拿起相机捕捉眼前的大海。
霍允泽拍了几张相片,转头看她站在自己身后,发现她来不及收回、盛满眷恋的神情,心不由得一荡。
看来她对自己的感情一直没变,这个认知意外地让他觉得喜悦。
霍允泽藏起心思,意态轻松地问:“可以聊聊吗?”
他想藉此多了解她一点,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着自己,让他意外动了心。
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她对着他的背影发呆?韩薇光充满警戒地问:“聊、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都好。”
他态度轻松,好像真的只是想与她随便聊聊,她若拒绝,好像又显得太小气了。
于是她应了声,往后坐在屋前的白色木长椅上。
霍允泽站在原地,看着她坐在离他最远的位子,竟觉有些莞尔。“你不用把我当洪水猛兽,我又不会吃了你。”
被他点破,她窘红了脸。“我……哪有。”
她心虚的模样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见她脸红得夸张,霍允泽索性转移了话题。“之前在展场外大略听你提过做了个手术,刚刚又听婆婆说起,究竟是什么手术?”
听他这一问,韩薇光的心下意识地一揪。唉!他真的把她的事忘得很彻底呀!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抑下鼻腔苦涩难过的感觉,避重就轻地说:“我很幸运,在状况最糟糕时等到了亡者遗爱,做了心脏移植手术,现在身体状况很好。”
她的话轻轻地回荡在耳边,却重重地掷进霍允泽心头。
他从没细想过,她这么纤柔的身躯怎么承受得起那么危险的手术?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想多问,却强烈感觉到她不愿意多谈,而气氛又莫名地被他搞得很僵,霍允泽有些懊恼地沉默了。
海风徐徐地吹来,迎面吹着风多少感觉得出凉意,再加上无话可说的沈窒氛围,韩薇光打破沉默。“我想先回——”
她的话才到嘴边,却因为臀部传来的奇特感觉,倏地打住话。
霍允泽奇怪地瞥向她,发现她苦了张小脸对他说:“完了……好像黏住了。”
“什么?”霍允泽一头雾水,看着她挪动着臀部,才明白她所谓的黏住是什么意思。
他大步走向她,露出伤脑筋的神态,皱眉说:“唉!婆婆应该是忘了提醒我们油漆未干的事。”
回想刚刚海婆婆身旁那两桶油漆,应该就是拿来刷这几张白椅的;而韩薇光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有异样。
“那……怎么办?”她扭了扭臀,发现这未干的油漆黏力惊人,居然就这样把她困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难不成她要这样干耗着?还是带着黏在屁股上的椅子去求救?
韩薇光想着这令人发噱的画面,就觉得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她偷偷瞄向霍允泽,幸好他没露出半点嘲笑她的表情,反而轻蹙着眉,替她想办法。
这意外的发现,让她暗暗松了口气,心暖暖的。
霍允泽挖空心思想办法让她摆脱窘境,却怎么都觉得不妥,万般不得已下,才开口对她说:“想想……好像只能牺牲你的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