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一面用餐巾擦高脚杯,一面礼貌的问:“喝点什么?”
“当然要酒了。”姚千惠略有些心虚的摸了摸头发。
酒保点头,把手里的杯子放到她面前,“喝哪一种酒?”
只是姚千惠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粗嘎低沉的声音传来,“给她一杯可乐。”那道声音冷锐又坚硬,棱角分明的好像用刀去割冰块的声音。
姚千惠直起腰,警惕的四下看了一圈,然后问酒保,“谁在说话?”
酒保笑容没变,“当然是我们老板,他不喜欢看到女孩子喝酒。”说着就给姚千惠眼前的杯子里放了冰块,接着倒上可乐,最后放进去两片柠檬,“这个算请你的。”
他目光一转,看向自从听见老板两个字后,牙齿就开始打架的丁卯卯,“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喝杯温水吧。”
姚千惠满脸好奇,盯着酒保问:“老板在哪?”
丁卯卯吓得小脸都白了,一个劲的去扯姚千惠的衣袖,“千惠,快走啦。”
恶魔都近在眼前了还不走,不找死就不会死啊,千惠!
闻言,酒保耸耸肩,“不就在那里。”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却是垂着的,根本没有给姚千惠提示。
怎么每个人都搞得这么神秘?姚千惠拧眉,索性跳下高脚椅,自己在酒吧里找,反正就这么几个客人,他还能是透明的不成?
她壮着胆子顺着座位找,但找了一圈后发觉,这些人没有一个像传说中的那个人,那就剩下飞镖盘前的那个人了。
他异常高大,别的客人坐在位子里都看不到人,他却露出个宽阔的肩膀来,肩膀上顶着的脑袋微歪、黑发凌乱,姚千惠眯眼,狐疑的走过去。
他背对着她,眼前的桌上放着一个木制冰桶,冰里插着酒。
姚千惠的心跳越来越快,靠得越近,就越能感觉到他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奇怪的气场,她害怕了。
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健壮背脊上被划破的衣服,他的正面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钟楼怪人、会不会满脸都是胡子、会不会有一道横亘整张脸的刀疤、会不会……是一张根本没有五官的脸?丰富的想像力令姚千惠的脚步一顿,她握紧了手,强压着内心涌起的紧张。
姚千惠又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他粗壮的手臂和宽大的手掌,他的手松松的握着酒杯,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姚千惠吞了吞口水,视线不自觉的挪到他手中的杯子上,玻璃杯里的液体装了八分满,浅黄色的液面似乎能映出些什么来。
再走一步就可以看到了,就差一步……忽然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强大的拉力逼得她转过身去,然后被拉出了酒吧!
姚千惠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回神后站定,接着用力甩开丁卯卯的手,“我差一点就看到了。”她气息不稳地喘了喘,说不上心头的感觉是遗憾还是庆幸。
丁卯卯白她一眼,“你要不是我闺蜜,我才懒得管你,万一他真像传说中那么可怕怎么办?你离得这么近,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她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彻底冷静下来之后瞪着姚千惠,“反正我救你一次,你想看就再进去好了,我对你是仁至义尽了。”说完就转身离去。
姚千惠看着丁卯卯扬长而去,纠结地回头看了眼地狱厨房,她闭了闭眼,刚刚转身的瞬间,她看到那酒面上映出了一双绿眸,阴寒无比、戾气四溢。
姚千惠回想起来,愣是被逼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好可怕!
姚千惠胆子向来很大、求知欲也旺盛,但这件事却莫名其妙的吓到她,因为最终也没看到男人的正脸,所以想像空间被无限放大,那些关于霍准的传言,也一直在她的脑袋里打转,到了晚上,更是不可控制的冒了出来,让姚千惠饱尝害怕的滋味,更没有再去看一眼的勇气。
于是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她终于对姚爸提出,“爸,我不要嫁人!”
“为什么?前天还答应的。”
“我又后悔了嘛。”姚千惠撒娇般的跺脚,“我今天听卯卯说了有关那个人的传闻,太吓人了,我才不要嫁给这个怪物,吃小动物耶,恶不恶心?”她瞒下其实自己已经去了一趟酒吧的事情。
姚妈迅速的站到姚千惠的身边,“乖女儿,你终于聪明一回了。”
姚爸也不急,把说服姚妈的那一套“感恩论”外加“换位思考论”搬出来又说了一遍。
姚千惠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我不管,反正现在活下来的是你、去世的是霍伯伯,我有爸有妈,生活得很好,就算以后要嫁人,也要嫁给能给我稳定生活的好男人,才不是来历不明、长得可怕的野兽男!
再说了,霍伯伯又不是因为救了你才去世的,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你不能因为他去世了、妻儿过得不好,就让我嫁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手起掌落,姚千惠已经偏过了头去。
三人都怔了一怔,她缓了一会才捂着脸转过头,大眼中蓄了泪,“爸……”
姚爸脸色青白,显然是气得不轻,“说什么话!如果你不嫁,那就带着你的‘振振有词’滚出这个家,我姚家不养忘恩负义的女儿!”说着就回了屋,重重的关上门。
姚千惠抽泣了几下,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姚妈赶紧凑上来,心疼地摸着她的脸,可因为耳光而产生的耳鸣,令她听不清妈妈在说些什么,只是捂着脸颊掉眼泪。
她怎么连个婚姻自由都没有了?她哪一点说得不对?为什么她一个大学刚毕业的花季少女,要去嫁给一个名声在外的恶魔?美女与野兽也不是这么演的啊。
姚千惠用力的一抹眼,她不嫁,她怎样都不嫁!
第2章(1)
僵持不下的姚家父女最终决定各让一步,双方先见面,其余的以后再说。
姚千惠也没有再坚持己见,虽然她不久前才下定决心要悔婚,但身为一个军人的后代,她也是有骨气的,虽然出尔反尔是比较不厚道,但当时两个老人家指腹为婚的时候,她没发表意见,正所谓父债女偿,她似乎也有那么点责任替父亲履行诺言。
而且她那天说的话确实比较过分,有损她军人家属的形象,由此可见,她姚千惠的道德底线还是很高的!
不就是见个面吗?又不是立刻就结婚了,如果老爸说不通的话,那就去说服霍准,她站在穿衣镜前,默默的给自己打气。
镜中的女孩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可爱的波波头里裹着一张红润的脸颊,整齐的浏海下,一双水眸大而有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力量与坚持。
她穿着运动T恤和短裙,纤细的小腿上套着白袜,脚上是一双运动鞋,整体看起来年轻而充满朝气,像个可爱的高中女生,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可爱的外表下却有一颗……二百五的心。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用力的点了点头,姚千惠,你可以的!
半个小时后……
姚千惠大喊:“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啊……”
姚妈无语的看着她,“妈妈也不愿意这样啊,可你答应了你爸,现在人已经在楼下,你……”你抓着门框不放算什么?
姚千惠双手抓着门框,一条腿被姚妈拉着,脸上挂着泪,“我怕嘛。”
姚妈耐心的劝着,“就在旁边小花园里坐坐,离家近,有什么事你大叫一声,爸妈就能救你。”
姚千惠喷泪说:“我待在家里不是更安全?都不用你们救我!”
姚妈叹气,“之前不都商量好了吗?把这种人带进家门我也不放心,在外面见面总比一起吃个晚饭好吧?”她拍了拍女儿的腿,“别忘了,我们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你爸的,他可是连让霍准吃饭、喝茶、借宿一晚的心思都有。”
姚千惠放下脚,抹了抹眼泪。
眼看女儿被说动,姚妈又说:“乖宝贝,我把你老爸收藏的长刀都拿了出来。”
姚千惠表情一变,连刀都准备好了?
姚妈信誓旦旦的说:“你只要在指定范围内行动,只要他有什么异状,老妈立刻冲出去了结他!”
姚千惠瞬间有了底气,跪拜一句,“妈!”说完一甩头,踏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背景音乐就下楼了。
姚千惠的家是两层楼的公寓,姚爸正坐在一楼的客厅看报纸,她一鼓作气的冲出公寓,跑到门口后又抬了抬头,确认一下老妈是否在二楼保护她,果然在!她举起两指,在眉间帅气的一划,然后英姿飒爽的往指定地点去了。
正如刚才姚妈所说,霍准说到底也是镇上的风云人物,明目张胆的叫到家里来,难免会让人议论,所以他们约在了公寓旁的小花园里。
正值夏末,时间是傍晚七点,但今天的太阳却比以往早下山,晚风徐徐吹来,吹散了姚千惠所有的英姿飒爽。
她好像看到目标了,花坛边的镂花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他庞大的身躯占据了一半以上的长椅,两臂撑在膝上,头向下垂着,看起来好像一头孤单的……怪兽。
姚千惠屏息往前走了几步,明明天色还不太黑,但这个男人的身影却模模糊糊的,就好像一个影子,她忽然有种这个黑影会袭上来拢住她,然后来个变身活人的恐惧感。
她停住脚步不敢再走了,手不自觉的有些抖,然后用力的斜着眼睛往上瞄,心道,老妈,你速速毙了这个光靠影子就能把人吓死的妖孽吧!
就在她差点拔腿就跑的时候,男人沉沉开口了,“姚千惠?”
姚千惠浑身一僵,差点就要立正,“到。”
黑暗之中,她看到一双绿色的眸子在凝视着她,紧接着是一个笑容,除了森森的白牙,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一个笑容。
恐惧感瞬间席卷,姚千惠硬生生的被定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能动看着他站起身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渐渐将她笼罩,他的脸一点点的呈现在稀薄的月光下,她的眼中映出一个人影,似乎把她的瞳孔都撑大了。
眼前的男人头发极短,大概只有寸长,鬓角剃得棱角分明,右鬓上有三道明显的抓痕,疤痕上没有头发,划在头皮上十分显眼,而且他真的有五官欸,曾怀疑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的姚千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的轮廓深邃,下巴方正坚毅,唇薄如刀刃,显得有几分绝情,挺拔的鼻梁挂着微微勾起的鼻尖,鼻梁两侧的眼窝深陷,绿眸一如方才所见的那般戾气四溢。
原来他就是霍准,姚千惠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确认他真的是个人。
视线中的薄唇动了动,“看清楚了?”
姚千惠回神,迅速的垂下眼,“嗯。”
霍准又吐出几个冷冰冰的字,“原来是你。”
姚千惠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语句听起来不太妙啊……
果然,霍准接下来又说:“你的可乐钱还没有付。”
姚千惠倒地不起。
悬而未决的一件事终于得到了解决,终于见到霍准本尊的姚千惠,长长的松了口气,摆出一副大爷脸来,哎,也不过如此嘛!
丁卯卯扫了她一眼,凉凉的说:“那你再约他出来。”
姚千惠打了个抖,惶恐道:“开什么玩笑。”
丁卯卯哼了哼说:“你不是说他不过如此吗?”
姚千惠绕了绕辫子,眼珠一转,“他也很忙嘛。”
丁卯卯眉间有着怀疑,“你真的和他见过面,还聊得不错?这才是开玩笑的吧。”她就不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姚千惠还能四肢健全的出现。
丁卯卯这个“你吹牛”的表情,让姚千惠特别的不爽,她何止是见过霍准,还和霍准有婚约呢!可她又不能把这个事告诉丁卯卯,一是怕吓到她,二是怕这事传出去之后,对她声誉有损。
姚千惠压下内心的小宇宙,说:“谁开玩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霍准的鬓角上有三道疤!”
丁卯卯又摆出一副“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又没见过”的表情。
姚千惠顺了顺气,险些拍桌,“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丁卯卯敲了敲下巴,“那你……和他自拍一张给我看。”
姚千惠顿时无言,感觉自拍不太是霍准那种人的风格。
可姚千惠又是禁不起激将法的人,她从小就是出名的天不怕、地不怕,最受不了被人质疑她“不敢”做什么,不就是霍准吗?长得又不是很丑,就是块头大了点,有什么可怕的,自拍就自拍,反正她也要找个机会再和霍准聊聊的,毕竟她的原计划就是搞定不了老爸,就去说服霍准放弃婚约的。
于是姚千惠又去了地狱厨房。
还是那个酒保在值班,一看见姚千惠,就露出个笑容来,“喝点什么?”
姚千惠偷偷摸摸的走过去,两手抓着吧台边缘,手指一下抠着吧台一下画着圈圈,一双眼睛四处乱看。
在踏进酒吧的那一刻,她就觉得紧张无比,要不是刻意压抑着,可能早就落荒而逃了,姚千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只要出现在霍准的方圆十公尺之内,就会被一种奇怪的恐惧感席卷,总是下意识的想要逃。
既然如此,她怎么能嫁给他?既然不能嫁,那她也必须要和他说清楚,所以还是不能跑……姚千惠硬着头皮,手指不停的画圈。
酒保把空杯子推给她,放上冰块,然后自动倒上一杯可乐外加两片柠檬,接着顺着她的目光也在酒吧里看了一遍,好奇的眨眼,“找人?”
姚千惠点头,吞吞口水。
酒保的目光转到她的反方向,说:“老板不就在……”
姚千惠浑身猛地一抖,斜了酒保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定在一处,难道他在……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完了完了,见到霍准她要怎么说,先说不想和他结婚,还是先说要跟他拍个照?无论哪个都很难开口。
她的头皮一阵一阵的麻上来,然后在酒保张了张嘴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忽然跳下高脚椅,一溜烟的跑出酒吧。
酒保奇怪的看着姚千惠落荒而逃,她怎么了?他话都还没说完呢,老板不就在家里待着吗?
姚千惠头也不回地跑到家,匍匐在地,一把抱住姚爸的大腿,“爸,我太俗辣了……”
姚爸满脸问号,“俗辣?”
姚千惠一愣,迅速改口说:“不是,我是要说,我不要嫁给霍准!”
姚爸淡定的抖了抖报纸,“又怎么了,前几天见面不是聊得不错?”
姚千惠委屈的撇嘴,哪里聊得好了?她一看到霍准就不怎么会说话了,虽然长了个人样,并且还满硬汉的,但她总觉得,下一秒霍准就会扑上来把她吃掉,就像对待那些莫名失踪的小猫小狗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她想或许是因为霍准的眼神吧。